窒息般的沉默與僵持裏,林逐汐抖了抖宣紙,冷冰冰道:“為一己私利毀掉他人的半生幸福,無恥之尤。林逐濤,你別讓我鄙視你。”
林逐濤愕然抬頭,卻隻看到她清冷無波的眼神,淡漠如對陌生人的神情,恍惚裏竟讓他有種刺痛的感覺。他垂下眼瞼,想到她說鄙視,他不由苦笑。
多麽相似的一句話,此刻她的神韻和銳意竟和蕭景暄出奇的相似。難道相處日久真的就能變成相近的兩個人?可她和蕭崇烈不是相處得更久嗎?還是他低估了蕭景暄對她的影響力?
迎上她明亮迫人的目光,他竟有種無法抬頭的感覺,感慨的同時他又忍不住黯然。
“你別再問了。”他的歎息聲裏充滿無奈,“總歸,家族為上。”
“那你為什麽在我麵前做出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以為我是你的出氣筒還是覺得我欠了你?”林逐汐實在看不慣他這做派。
都認命了還擺出堅貞不屈的嘴臉,也不嫌做作。
林逐濤啞口無言。
林逐汐也不管他,愛說不說,她不伺候。
“我屬意的人不在其列。”半晌,林逐濤歎氣。“她是我在外遊曆時認識的大夫。”
林逐汐頓時恍然,出身江湖的民女,誌同道合的紅顏知己,但門庭差距懸殊,難怪他這麽低落。
“你就打算這樣放棄?”她覺得難以想象。
“不然呢?”林逐濤苦笑。父母以人倫孝道相壓迫,他完全沒轍。“我長期不在父母膝下已是不孝,他們不同意,我也隻能……”
林逐汐默然片刻,咬牙道:“你真是給謝先生丟人。”沒說讓他不孝,但想點辦法很難嗎?
“你將自己未來的妻子置於何地?若我今日隨意給你指一個,你這樣做對兩個女孩都不公平。”多麽可笑又可悲,男人犯的錯,總要女人來承擔後果。
林逐濤想反駁卻無話可說,“那你的意思呢?”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還沒有看似柔弱的妹妹勇敢,或許所有人都錯了,內心的堅韌才是真正的強大。
“要麽抗爭到底,要麽忘掉過去。你別想著糊弄人。不然我不等右相府的反應,先將你扔去北疆鍛煉幾年,你別以為我做不到。”林逐汐看他現在這頹廢樣就覺得礙眼。
林逐濤苦笑,“這倒是不錯的主意。”
林逐汐微驚,“你真打算去?”
“你說門當戶對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林逐濤看著桌上的茶杯,語氣裏不是沒有頹然。
林逐汐此時倒來了點興趣,好歹他也沒自己想象中那麽懦。“當然很重要。不同的家世地位受到的教育也不同,接觸的人群也不一樣。你覺得普通的平頭老百姓能處理名門望族的中饋庶務?哪怕都是名門貴女,進了宮都還有尊卑之分,雖然這也有政治原因,但你不能否認,就算隻看她們自身的條件,有的人做一宮主位綽綽有餘,有的人卻隻能是低等嬪禦。甚至有的親姐妹接受同樣的教育,前程也不盡相同。你看皇貴妃娘家另外幾個嫡女和她能比?眼界見識擺在那裏,不同的圈
子不同的人群,沒有充分的了解,就算進入其中也不會有好結果。”
林逐濤沉默。
同樣的道理聽第一遍可以當巧合,第二遍可以不在意,第三遍就不得不在意。
他的愛人、華夫人、林逐汐都是同一個意思,這讓他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簡單了?
“成親不是醫術探討。”林逐汐淡淡道:“你覺得你以後能成天閉門不出和人研究醫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林逐汐有些發愁:這人該不會是習慣做“流雲”都忘了本該屬於林逐濤的人生吧?這麽傻,還不得被林欽林逐浪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夫妻一體,妻子的榮耀是建立在你足夠榮耀的基礎上,如果你強到讓所有人仰視,無論你的妻子是什麽人,別人也隻能拿她當祖宗供著。”林逐汐覺得自己今天說了太多口渴也費精力,壺裏的溫開水都喝完了,她隻好叫連枝進來添水。
不得不說她對林逐濤很失望,這人比林逐淵差太多,真不知道他那些名聲是怎麽闖出來的,還是他對右相府的幻想太深掉進坑裏爬不起來?
“這份指婚,你幫忙能拖就拖吧。”林逐濤沉默良久,取走她麵前的宣紙,歎息聲輕而涼。
“我拖不下去的。”林逐汐淡淡道:“這件事本來就不該我做主,不過是右相府想借著皇後的名義添分光彩才拿到我麵前。”
林逐濤默然片刻,抬起頭握緊雙拳,語氣堅定道:“我還想再試試。”
“如果你們兩個人都下定決心,我可以下懿旨。”林逐汐漠然:“但我提醒你一句,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卻是兩個家庭的事。你做決定前,先考慮好所有後果。名單先留下,就說我要研究一二。”
林逐濤默默瞅著她看了良久,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林逐汐視若無睹,喝了小半盞棗酪補充元氣。她已經停了吃補品補藥,每天最多喝點補身子的羊奶。
見她若無其事,林逐濤仿佛重新認識她一樣,臉上的神情漸漸由淡然變成頹廢和苦澀。
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送走林逐濤,林逐汐整個人都鬆懈下來,盯著茶杯上的花紋怔怔地出神。
執素端著水壺進來,見狀不敢打擾,察看了爐火狀況,她走到林逐汐身邊,“娘娘是在擔心四少爺?”
“那是他的人生大事,不是我的。”林逐汐輕輕搖頭,沒打算多管閑事。
如果林逐濤有勇氣去爭取,她不介意幫他一把盡盡兄妹情分,如果他認命,無論有什麽後果都是他活該。
“若四哥的婚事定下,就該輪到五哥了。”她若有所思。
“這還早得很。”執素看她絞盡腦汁思索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但也不敢讓她想太多,連忙勸她,“要等四少爺的事定下,最少也要等到明年,時間還長得很。”
“選人家倒是要趁早。”林逐汐不以為意,她可不想讓林欽坑了五哥一輩子,反正她
是皇後,有特權,不用白不用,過期作廢。宮中每年大大小小的宴會數不勝數,她想找機會相看待嫁少女還是很簡單的。
撇開林逐濤的婚姻大事不談,林逐汐的日子過得還算順利,隨著時間飛快流逝,她的體重幾乎每天都有增加,即使有目的地開始控製孩子的個頭,停止吃各種各樣的補品,她的肚子依然保持在一天一變化的狀態,路嬤嬤開始每天給她灌一碗羊奶,執素帶著信得過的宮人開始布置產房,物色乳母。
林逐汐請教有經驗的嬤嬤,嬤嬤告訴她這時候可以由胎動是否頻繁,進一步推測出孩子是安靜乖巧型還是活潑好動型,由此推測可能是男是女。林逐汐卻覺得這種推測根本不準確,她的這個孩子時而動作劇烈手舞足蹈,時而好幾天都沒感覺,根本猜不出孩子的性情,更別說推斷性別了。
如今的她每天好吃好睡,手腳浮腫得不算厲害,但身形還是比孕前粗壯很多,肚子高高隆起,夜裏睡覺翻身很困難,還要頻繁起夜,好在路嬤嬤心思靈巧,給她做了特製的便鞋,她每天都拖著便鞋在室內走來走去,增加運動量,以便順產。如今她是真的慶幸蕭景暄把路嬤嬤和趙公公送到她身邊,幫她省了很多麻煩。
她的真正預產期在四月初,按製貴嬪以上的宮眷有孕時可以請家人進宮來陪伴一個月,她打算在三月下旬請華夫人進宮,再找機會製造一個“早產”堵住所有人的嘴。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林逐汐的心情不錯,唯一不如意的大概就是即將到來的蕭崇烈的生辰。
三月十二,蕭崇烈二十四歲,不是整壽,但是他繼位之後的第一個生辰,自然也不可能等閑對待,所以舉行隆重的慶典是無可避免的。
這些事用不著林逐汐操心,她自然也懶得在意,她在意的是當天她必須出席,而且還不可能是簡單的走個過場。
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堪比酷刑的身心雙重折磨。
可想而知當天皇宮裏進進出出的人會有多少。
如果有人想打什麽歪主意,都不用做別的,隻要躲在人群裏找準機會推她一把,都可以讓她一屍兩命了。想到那種可能性,林逐汐都覺得心裏發涼。就算不提外部的危險因素,單論一天的忙碌下來,她都有可能累到早產。
她的憂心忡忡,身邊的心腹都看在眼裏,路嬤嬤捧著當天要穿的禮服來勸她,“娘娘不用擔心,您現在的情況,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您隻出去晃兩圈就回來也沒關係。”
林逐汐看著她手裏熨得平平整整的禮服,無法麵對地撇開頭。
她現在看到禮服就頭疼。
“攝政王妃也會來嗎?”她想到江塵渺,突然問。
路嬤嬤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樣的場合,攝政王妃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林逐汐歎了口氣,果然,沒有最倒黴隻有更倒黴,江塵渺麵對的麻煩比自己還大點。
“如果她來了,就接她到未央宮歇歇吧。”她淡淡吩咐。
到底都是孕婦,她不希望江塵渺的孩子在宮中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