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就是三月十二,內外命婦都按品大妝朝賀參宴。晚宴才是正宴,但大清早就要開始準備,安排得密密麻麻繁瑣隆重,令聽到行程表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江塵渺百無聊賴地看著遠處朱紅宮牆,幾乎都要懷疑擬定這樣複雜流程的人存心想讓她累到早產。
拜過帝後,眾命婦還要跟隨帝後入慈和宮拜見太後。
一切禮儀都完成以後,家裏有女孩子在宮中的外命婦們都得了恩旨,去見自家的女孩子,沒有女孩子在宮中的外命婦們都被引到披香殿休息,等著皇上賜宴,領宴過後方能出宮回家。這是對普通外命婦的安排,因林逐汐的特意囑咐,江塵渺很快由執素客客氣氣地引到了未央宮後殿歇著。
江塵渺知道華夫人也來了,林逐汐應該分不出時間招待自己,她們也沒什麽好說的,眼下留個僻靜舒適的地方給她歇腳,已經很不錯,正合她意。
但她沒想到大半個時辰後,林逐汐就挺著高聳的肚子來到後殿。她目光一轉,執素立刻會意,除開幾個心腹守住窗戶門口等容易偷聽的地方,其他人都遠遠退開。
見江塵渺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林逐汐微笑,“怎麽?王妃身子不舒服?”
江塵渺嘴角微抽,林逐汐稱呼她“王妃”真是讓她覺得全身不對勁,總有種故意嘲諷的錯覺。“娘娘難得見到娘家人,怎麽……”
林逐汐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似在瞬間冷了冷,語氣溫和道:“林嬪也在,本宮自然是要照顧她的。”
別人的家事她也不好擅加評價,江塵渺隻能岔開話題,“娘娘最近可好?”
林逐汐點頭,時間一天天過去,原本以為分外難熬的十月懷胎竟似眨眼就過去了,剛聽到有孕時的恐慌還停留在心頭,轉眼就快到孩子呱呱墜地,“本宮近來一切都好,王妃可好?”
“我也好,多謝娘娘關心。”那些她不懂的細膩感情似乎都隨著孩子的成長被喚醒,曾經埋在心底難解的愛恨情仇也在悄然解開,她依然無法忘懷,卻能以平和的心態麵對過往。這是她的成長,也是孩子給她的恩賜。
“對了,娘娘可知,歐陽侍衛前些天告假從西山大營返回家裏,據他私下說是夫人有孕了。”江塵渺對林韻瀾的印象不錯,難得在大羽碰到這樣獨立自主的女性。
林逐汐眼睛一亮,她忙著養胎和宮權,還真沒注意這件事,主要是歐陽愷自己都沒對外公布。“真的嗎?多久了?”
“早的很,剛診出來還不到兩個月,聽口氣是想等滿三個月再說。”江塵渺見她明顯喜形於色,就知道她心裏對林逐湄也不是沒防備的,自己接下來的話也好說很多。
“三個月後再說很好。”林逐汐鬆口氣,雖說歐陽愷家裏就他們小倆口幹幹淨淨,但意外如果真要發生誰也攔不住。這世上多的是想爬上男主人的床的丫鬟,誰能擔保沒人鋌而走險?
“適才進宮時聽人說起娘娘幼時遊曆天下識人廣泛。”江塵渺似乎很好奇:“不知是真是
假?”
林逐汐臉上笑容微斂,她聽明白了這個“識人廣泛”的意思,進宮後聽說?就是說現在宮中私下流傳她與其他男子有牽連?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敢說出口就是罪。幼時……說的是葉銘檀?知道他的人本就不多,會說出來的更是隻有那麽一個。
她還以為林逐湄會專心對付杜雲玲,沒想到人家還有閑心同時打自己的主意。不過這時間選的真不錯。孕期的前三個月和最後三個月她分不出多少精力去管胎兒以外的事,最適合做小動作。
她眼眸微眯,“人海茫茫,誰出門在外還遇不到幾個陌生人?何況長輩麵前,哪有小孩子放肆?”
江塵渺不答,她隻提醒她一句,結果她並不關心。
臨近午時,林逐汐也不再停留。畢竟她和江塵渺若走得親近會引起蕭崇烈和杜婉馨的注意甚至懷疑和不滿。
接連數次朝賀,她也發現杜婉馨母子對江塵渺很是忌憚,並不是因為蕭景暄,而就是因為她本身。
這樣的發現她也曾驚疑過,但她現在已經學會明哲保身。好奇的人通常活不長,她沒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換別人的秘密。
人不在,但招待很周到,林逐汐知道江塵渺如今容易餓,忙碌之餘也沒忘讓親信在小廚房裏準備好菜肴送過來。
江塵渺便安安靜靜地泡在未央宮後殿直到晚間開宴。
晚宴設在升平殿,她坐在蕭景暄身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殿裏的人群,目光不經意掠過對麵,正好撞上蕭遠曈投注過來的眼神。
江塵渺心裏一震,脊背上有微微涼意。
那眼神像冰封的青幽幽的帶毒的磷火,尚未湊近已感覺到透骨涼意,又像滑膩膩的蛇纏繞上肌膚,透骨的涼裏雞皮疙瘩一顆顆冒出來。他的眼神似對她不屑一顧,卻偏偏將她正眼納入眼底。
她隻覺全身不舒服,說不出的感覺裏她甚至看出淡淡的恨。
莫非是因為她和蕭景暄聯手壞了他在江南的基業?
但感覺又不止,不像。
她有些莫名其妙,轉頭去看蕭景暄,示意他看對麵蕭遠曈。
蕭景暄怔了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蕭遠曈神態從容地對他微微一笑,舉杯為敬。
蕭景暄默然,舉杯飲盡一亮杯底以示回禮,略微頷首後收回目光看向江塵渺:“怎麽了?”
“我總覺得,”江塵渺語氣悠悠,“他看我的眼神不對勁,很奇怪。”
蕭景暄默了默,“他有可能知道你。”
“不是可能,是一定。”江塵渺很篤定,“他和蕭崇烈都知道。蕭崇烈或許會小看我,但他肯定不會。”
“他在看敵人?”
“我覺得那不像看敵人。”江塵渺總覺得腦子裏霧蒙蒙的,始終有層膜擋住答案不讓她想通。
蕭景暄眉心不著痕跡地微微一蹙又鬆開,“這對你很重要?”
“或許。”江塵渺認真思索,“我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麽。”
“也許等你足夠強大時,可以自己去問答案。”蕭景暄不動聲色地提醒。
江塵渺一頓,像沉思被人打斷,深陷回憶被驚醒,思維都出現短暫的停頓。但很快她就恢複若無其事的儀態,將淡淡的譏誚藏在冰涼的微笑下,“你放心,我們的盟約,我記得很清楚。”
蕭景暄便不說話了。他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心情變得不太美妙,不打算輕捋虎須。不過撩撥這女人,看她像個正常人一樣生出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的感覺,確實很不錯。難怪以前某個惡劣的混帳得意洋洋地宣稱最喜歡調戲她看她變臉,每次見她的平靜保持不下去時都特別有成就感。
現在他試過了,知道了,確實很有成就感。
他很好心情地灌了一杯酒。
太監尖細的通傳聲使得殿內所有交談聲消失,杜婉馨、蕭崇烈和林逐汐到了。
宴席流程大同小異,眾人行完禮聽完蕭崇烈的宴前開場白後,就坐在位置上和四周的人推杯換盞,聽曲賞舞。他們之前準備好的禮物早就交給禮官計入禮冊,等到宴席散了蕭崇烈自己去看就是。
杜婉馨在,底下的晚輩們多多少少有所顧忌也不敢肆意玩鬧,萬一鬧得動靜大了嚇到她,這位又是出了名的藥罐子,一不小心暈過去了算誰的?誰能擔責任?好在杜婉馨自己也清楚這些,以她的身體狀況,即使她有心也不可能支撐到最後,所以她意思意思地吃了點,簡單地露了個麵打了個招呼,就靜靜地離開了。
酒宴到酣,底下的氣氛漸趨活絡。
歌舞再美,看的次數多了也就沒什麽意思了,基本上除了愛慕美色的男人們,沒人會將注意力放在歌舞表演上。
空地上舞姬們翩翩起舞,身姿輕盈如蝶,在大殿中央帶起明麗的風,深紅舞裙紛飛,在他人眼瞳裏染出豔色的潮,嫣然的笑容帶起不少癡迷的目光。
江塵渺埋頭專心吃東西,反正和她沒關係的事她不需要管。
太監捧著大紅描金托盤,腳步穩定地踏上台階給蕭崇烈換茶,順帶送解膩的水果。
托盤上覆明黃錦布,布上擱薄胎白瓷茶盅,用青花細瓷蓋碗蓋住不讓熱氣散發失卻茶香損了口味,切成片狀的水果用銀白色的小碟子裝著,整整齊齊地碼成排。錦布也是按照宮製式樣疊得方正,一切都一目了然,沒有任何不妥。
小心翼翼的隨身侍衛,也檢查過錦布下確實沒有任何東西。
蕭崇烈一眼瞥過,同樣沒在意。
太監微微俯下腰放下托盤,他的腰彎到一半,遮住了蕭崇烈的大半身形和底下眾人可能看過來的視線。
突變,就在這一刻發生。
雪亮的光芒宛若破開漆黑夜色的閃電,那般淩厲地劃過人的視野,劈開這片安靜的氣氛,
極致的亮造成極致的暗,一瞬間蕭崇烈突然什麽也看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