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乍現於托盤之上。
蕭崇烈反射性地眯起雙眼。
水果片滴溜溜亂飛,紛飛如展開的蝶翼,兜著一道銀亮的劍光。剛才的小碟子已經不見了。
特製的折疊式軟劍,疊成碟子形,眾目睽睽之下坦然托入,堂而皇之地進入大殿,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劍光直衝蕭崇烈的心髒而去。
蕭崇烈下意識拚命往後仰,抬手將酒杯砸向劍尖,想砸開這一劍。
砰地一聲清脆微響,劍身被砸偏少許,險之又險地從蕭崇烈肩頭掠過,刮起一片破碎的衣料。
這一出誰也沒料到,上下距離相差太大,想救人都來不及。赴宴的人都是不許帶武器的,就算有人避開重重檢查帶著防身物品進來,也不會傻到拿出來用。
蕭景暄在底下看得真切,臉色微微一變。
他當然不在乎蕭崇烈的死活,但問題是林逐汐隔得那麽近要如何幸免?
然而他也沒時間擔心了。
銀光一閃,冷冽的劍光如一泓秋水般映亮他的眼角,一往無前地向他這邊衝來。
那些身姿輕盈的舞姬,已如穿花蝴蝶般撲來,身在半空手指在腰間一抹,燦亮的軟劍握在手裏,劍尖抖落萬點雪花,森寒的劍氣透體而來。
這下江塵渺的臉色也變了。
若換在平常,就算有再多刺客她也不屑一顧,但現在她情況特殊,別說動武,就算稍微劇烈點的動作都不能做,要如何麵對這群氣勢洶洶的刺客?
尤其外命婦進宮,素來若無特旨,是連丫鬟也不許帶的。她和蕭景暄都沒帶護衛。她現在能依靠的就隻有他,但想也知道這混帳更要護著林逐汐啊。
重重顧慮一閃而逝,她卻沒空去想後果,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她的風格,她手腕一揚,杯中溫水受內力激化噴湧而出,天雨飛花般呼嘯著湧入撲來的刺客中,帶落片片悶哼低呼。
砰地一聲,她麵前掉落兩具屍體。
江塵渺麵無表情,仿若什麽都沒看見,連眉毛都沒動上一分。
殿內一片混亂,尖叫、喊侍衛、護駕的聲音此起彼伏,大臣、命婦們四處奔跑躲避,本就人頭攢動的大殿裏越發混亂不堪行動艱難,不少奔進來救駕的侍衛硬生生被攔住。
半空中人影一掠而過,刺客兵分四路,衝著兄弟四個襲來,出手狠辣,遇到擋路的看都不看提劍便殺。
劍光迅捷如閃電,對著蕭崇烈心口刺入。
蕭崇烈臉色陰沉,想退已無處可退,身邊也沒有任何可以供他躲藏的地方,根本沒空想其他,他身子後仰九十度避開這一劍,條件反射地伸手往旁邊一探一拖。
林逐汐一個踉蹌,根本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已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身不由己地被拽往反方向,她連忙伸手環住肚子,努力穩住步伐,風聲獵獵,人影紛亂,尚未穩住搖晃的身子,她便發現自己正直麵森然的劍鋒。
她的呼吸也在此刻停頓。
身後,蕭崇烈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縮在她身後藏得密不透風,她想逃想退都沒可能。
麵前,軟劍的劍尖再進一步可以刺穿她心髒,落下也可以剖開她的肚子。
她在中央,前後皆是死路,行動受製,僵如木石。
這一瞬間林逐汐覺得自己的骨頭都是冰冷的,連骨髓裏都浸透雪山萬年不化的寒氣。
她知道自己現在逃不掉,也沒人救得了她。
什麽都來不及,她隻緊緊地護住自己的肚子,希望能夠保下他。
他很快就能出生,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怎麽可以就這樣離開?就算她難逃一死,她也希望他能活下來,他已經快有九個月大,剖腹出來也能活。他的父親會精心照顧他,護持他平安長大。
她沒有扭頭閉眼,就算是死,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坦然麵對。她更希望自己能留住關於她最愛的兩個人的最後記憶。
連串的金石相擊聲清脆如歌,流轉開珠玉般明麗的光暈,打破林逐汐的平靜。
她愕然瞪大眼睛,隻見十來隻小巧的白玉杯不斷擊在軟劍上,叮當之聲不絕於耳,因為太快,聽起來隻有一聲“叮……”
軟劍被不斷擊打難以向前,忽然碎裂成粉飄散開來。
毫無預兆的碎裂,宛若天地間藏著隱形人持利刃將軟劍劈成粉,紛紛揚揚如落下漫天飛雪。
林逐汐震撼到失語,眼睜睜地看著劍柄擦過自己手臂勾起一絲衣料。
那是被劍氣劃傷的碎片。
隻差一分,就可判定生死。
極度的震撼裏,她竟然還清楚聽到身後蕭崇烈的倒抽涼氣聲。
她看不明白其中的門道,隻當是杯子強行打碎軟劍,蕭崇烈卻知道完全沒這麽簡單。
玉杯不斷擊打劍身造成連綿不斷的震傷,最後軟劍在刺中林逐汐的前一刻因內部首創太重難以承受那樣強大的劍氣,而自行碎成粉末。但擊碎劍身容易,讓它碎成粉卻難,不然碎片落下,就算林逐汐能躲過,她的肚子也肯定遭殃——這必須要計算清楚對方的劍氣力道,更要計算清楚用多少力道才能達到這效果,甚至要穩穩拿捏住分寸,讓軟劍在這短短的尺長距離裏自解。
這樣的難度,已超越蕭崇烈的認識。
出手的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下方,被圍在人群中的蕭景暄。
林逐汐的目光也下意識飄向那片區域,卻忽然看到一隻玉杯漏網之魚般閃了出來,襲向刺客的胸腹。
刺客忙著躲避軟劍破碎的煙塵,沒料到玉杯突然出現,躲閃不及隻能連連後退。
軟劍上抹有毒藥。
蕭崇烈也從刺客的動作裏看出這點,拖著臉色微變捂住口鼻的林逐汐急忙後退。
啪的一聲玉杯從刺客腹部穿入後腰透出,直接將他的身體貫穿。
林逐汐眉毛緊蹙,胃裏陣陣翻滾,這樣的劇烈動作和血腥味的刺激讓她十分不適,腹部一陣陣疼痛,她兩眼翻白,身子一軟,滑倒在地。
蕭崇烈不防她忽然暈倒,被帶得身形跟著一歪,連忙抓緊了林逐汐。
一歪之間頭頂忽暗,舞姬打扮的刺客已飛撲而來。
蕭景暄忽然轉頭看了江塵渺一眼,眼神幾分歉疚幾分無奈幾分決然,古井深水般安靜卻有光,倒映出她蒼白的臉黝黑的眼神,他的身影卻沒有半分停頓,義無
反顧地奔向層層漢白玉階之上的高台。
淡淡的血腥味飄散,江塵渺眉梢微動,她聞不得血腥味,適才用內力將水化成冰珠當暗器射入刺客要害,傷口細小流血量不多,熱血也會將冰珠融化,外表看不出什麽,也可以最大限度地減低血腥味對她的影響。
但屍體多了,總會有影響。尤其她現在對氣味遠比平時敏感,她的肚子正在唱反調,她想吐,更想暈,好像有股無名火燒到大腦裏,燒得她所有的冷靜和理智都飛速流失。
全身火熱,心卻冰冷。她知道蕭景暄在她和林逐汐之間,肯定會選林逐汐。但當事實真的發生,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做到心如止水不為所動。
人有親疏遠近,他也沒有義務保護她,她沒有立場怨恨,也可以理解,隻是真的會忍不住迷惘失落,如果,如果那人在,會不會像蕭景暄不顧一切護著林逐汐那樣護著她?
應該會吧。
她答應過他,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不會拋棄它。所以哪怕她現在不適合孕育孩子,身邊所有人也都勸她墮胎,她依然堅持己見留下了它。
可是最該見證這一切的人,卻不在她身邊了。
不得不說,是個諷刺。
她以為自己可以無所謂,看著蕭景暄為林逐汐煞費苦心關懷備至也不過一笑置之,但其實她心裏也不是沒有羨慕的,隻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流露出來,然而此刻,不斷加劇的疼痛讓她再也無法顧及其他。
胃裏翻湧,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劍鋒將落,眼見就要劈落蕭崇烈頭頂。看那力度,足夠割下他的腦袋再割開林逐汐的肚子。
一隻手伸過來,仿佛突然從空氣裏冒出來似的,兩根光潔如玉的手指輕輕抬起劍鋒,宛若蝴蝶展翼般輕盈蹁躚,那殺氣滿溢的劍鋒再也劈不下去,更收不回來。
蕭景暄。
蕭崇烈目光閃動,他一直在注意他,卻也沒發現他是何時出現的。他的速度居然有這麽快?這是正常人能達到的速度?
蕭景暄冷冷一眼瞥過蕭崇烈,眼神淩厲亦如劍鋒,抬手奪過軟劍,毫不猶豫地一劍了結刺客。
反正林逐汐都暈了,他也不必再顧慮她。
撲上來的舞姬看他輕易擺平同伴,心裏一凜,知道這地方空闊不用顧及無辜,反而給他提供了便利。若不解決他,她們今天肯定無法完成任務,當下合圍而上,其中一個手指一撒,一蓬細如牛毛的鋼針,兜頭蓋臉地衝蕭崇烈而去,針尖微帶淡藍色澤,一看就知道有毒。
看那籠罩範圍,林逐汐絕對逃不開。
蕭景暄衣袖揮起,雪白的衣袖宛若流動的冰牆不斷卷**飛舞,四麵八方擠壓收攏,裹住那些密集如春雨的鋼針,發出鏘然悶響。隨後他衣袖一甩,鋼針全部飛回,針對的卻不隻麵前這幾個,更有底下圍攻江塵渺的那群。
蕭崇烈正研究著蕭景暄的衣袖,心頭警兆忽生,他猛然抬頭,一道銀光迎麵而來,速度太快,他竭力躲避仍沒躲開,臉頰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怔怔伸手去摸,勉強回頭看向蕭景暄,啞著嗓子道:“攝政王,查清刺客……”
一句未完,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手裏,一片發黑的血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