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塵渺軟倒在小桌邊,吐得七葷八素,肚子不斷的抽痛讓她提不起力氣應敵,她臉色蒼白,手掌下移捂住肚子,不祥的預感頓時籠罩全身。
身邊刀光劍影,她卻沒空去管,強烈的恐懼忽然攫住她的心髒,她全身微微發抖,腦子裏瞬間空白。
軟劍當頭劈下又被人架住,侍衛們總算疏通人群趕來,攔住刺客的毒手。
江塵渺卻連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她強忍著疼痛站起身,忽然大喊。
“太醫!快,快宣太醫!”
女子慌亂的聲音驚得蕭景暄霍然回首,看到她焦急恐慌的神情,他倒抽一口冷氣,示意匆匆忙忙趕來的執素照顧好林逐汐,立刻飛奔而下。
江塵渺全身都在發抖,抓住蕭景暄的手用力得手背上青筋暴起,她臉色白得和雪人似的,語無倫次地和他重複:“情況不對,孩子……”
蕭景暄急得滿頭大汗,這樣的情況他也沒遇到過,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眼見江塵渺明顯快急瘋了,他除了翻來覆去地說話安撫她什麽也做不到。
“你別擔心,別怕,會好的,太醫馬上就到,孩子不會有事的……”
焦急也會感染,兩個女人的情況都不對,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太醫趕來還要段時間,林逐汐已經在芷蜜的搗鼓下睜開眼睛。她不舒服是真,但還不至於暈,隻是為防蕭崇烈有其他動作裝暈,眼見這情況不對,她強撐著站起身,努力保持平靜的口吻,“還請攝政王將王妃帶到後殿歇息,也好等太醫過來。”
蕭景暄鬆口氣,連聲道謝,打橫抱起江塵渺,匆匆忙忙跟著引路的宮人往後殿而去。
和林逐汐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眸,她的眼神裏深藏著無奈和淡淡的寂寥憂傷,卻始終清澈明淨如剛被天雨洗過的天空。他的心頓時也變得寂寥而憂傷,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人多眼雜的也不適合說話。最後他隻無聲一歎,輕聲道:“多謝娘娘。”
我隻能對你說聲謝,盡管我知道,這是最虛偽最蒼白無力的言辭,但我依然要謝你的寬容和理解,謝你此刻不曾怨怪我恨我。
林逐汐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卻隻淡淡一笑,神情很平和。
她是真的不怪他,此刻江塵渺比她更需要他,人有親疏遠近,事也有輕重緩急。至於她自己,能解決的事沒必要拿來讓他分神,無法改變的結果更不必拿來徒增他的負擔。
華夫人剛才裹在人群裏倒也沒受傷,此刻眼見女兒的臉色不對勁,顧不得收拾自身,穿過人群匆匆上前詢問情況,“汐兒,你怎麽樣?”
林逐汐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手掌下移捂住肚子,苦笑搖頭:“母親,我肚子疼。”
“娘娘動了胎氣……”芷蜜不等華夫人詢問已低聲解釋,麵露難色。
華夫人麵沉如水,知道是剛才受驚太大,但蕭崇烈罵不得,她即使心裏不滿也隻能強忍著。“太醫馬上就到,你別怕。”
林逐汐不答,撇開目光吩咐路嬤嬤,“嬤嬤,你去看看攝政
王妃。我這裏有母親在,不礙事的。”
路嬤嬤也不推辭,行了個禮匆匆退下。
林逐汐也懶得多話,將善後的事交給杜雲玲,匆匆忙忙往後殿而去。
後殿裏已亂成一團。
路嬤嬤發現江塵渺不曾見紅,而是破了水即將臨產,連忙命人去喚穩婆。
好在林逐汐產期將近,為防萬一,她走到哪裏都有穩婆跟著,沒半盞茶的功夫穩婆就從花間匆匆趕來進了內堂。
江塵渺躺在迅速收拾出來的產房裏,臉上白得半分血色也無。
她這一胎的胎像不太穩固,有可能早產。她是知道的。整個孕期她都在努力調養,原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轉變,沒想到今天橫生的變故將她半年的努力全都作廢了。
但眼下她連擔心憤怒的時間都沒有,事情發展到最麻煩的時候,她隻能竭盡全力走下去。“拿些吃的來。”她努力忍住潮水般不斷湧來的陣痛,吩咐伺候的宮女。
沒聽到江塵渺發出任何呼痛聲,蕭景暄擔憂地皺起眉,還沒來得及問,身邊一陣陣驚呼聲拉走他的注意力,不知何時過來等消息的林逐汐倒了下去,宮人們手忙腳亂地扶住她,將她抬到另一邊廂房。
林逐汐滿頭大汗,躺在冰涼的褥子上,手指**地揪緊布料,看著芷蜜劇烈變換的神情,心頭微涼,嘶聲問:“怎麽回事?”
“娘娘,脈象急促,您這是要生了。”芷蜜急得團團轉,抓住宮人就往外推,心急火燎地吩咐:“快,快去攝政王妃那邊叫個穩婆過來,再叫右相夫人進來。”
“叫路嬤嬤在攝政王妃那邊看著。”林逐汐忽然出聲,語氣和神情都很平靜。
“娘娘……”芷蜜霍然回首。
林逐汐眼神堅定,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連話都不想說。
她這邊有華夫人坐鎮,不會有事,但江塵渺那邊也必須有人看著。如果她沒料錯,江塵渺現在的形勢比自己嚴峻得多。
很快華夫人便健步如飛地衝進來,眼見室內忙得腳不沾地的,林逐汐卻很沉得住氣,不由有些安慰。
執素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紅糖煮雞蛋進來,“娘娘,趁著還有時間,吃點東西吧。”
林逐汐在宮人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身,一口口咽下送到嘴邊的雞蛋,汗濕的鬢發緊貼著臉頰,她默默調整呼吸,堅持吃完雞蛋,輕聲問:“外頭怎麽樣了?”
執素不敢猶豫,連忙答:“皇上被刺客的暗器射中,中毒昏迷未醒,太後已經派親信過來守著。攝政王妃那邊的情況不太好,聽路嬤嬤的口風,有可能難產。攝政王正在外麵等著。”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不是不猶豫的。換做哪個女人生孩子,知道了孩子的父親不能過問還要守著另一個女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執素想若自己是女主子,黯然神傷肯定難免,氣出好歹來都是有可能的。但她明白女主子的掛念,又不能不說。
林逐汐迎上執素擔憂愧疚的眼神,卻隻平靜地微微搖頭,又要了碗紅糖煮雞蛋。
以她和蕭景暄現在的身份,她難道還能指望他在產房外守著?當所有人都不存在嗎?她覺得自己反而要感謝江塵渺,不然他最多也隻能在王府默默等消息。
現在這樣,她已經很知足。再貪多,隻會折了福分。
而且,她想現在他肯定比自己還著急。
想到他心急如焚左右為難的樣子,她唇角微抿,緊張恐慌的心情淡了些,不管怎樣,有人陪她一起擔心等待,總是個安慰。
外頭,蕭景暄坐立不安地等著,靠在欄杆上呆呆地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空出神。
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像永遠沒個盡頭,他努力捕捉林逐汐的聲音,卻沒聽到任何動靜,心像被挖掉一塊般空落落的。
這是他第三次經曆女子生產,卻是生平最緊張的一次。
早產,江塵渺可能難產的衝擊,兩相疊加下他分外擔心林逐汐,生怕她有個不好……
頻繁升起的猜測剛冒頭就被他強行壓下,他隻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不會走到那一步,林逐汐的情況很好,從懷胎初期到現在胎兒和母體都很健康,不像江塵渺大病初愈母體有損……呸,兩個都會沒事,她們前期都得到最好的照顧和調養,本身的底子也不錯,不會有事的,肯定都不會有事。
他翻來覆去地默默念叨著平安,念到自己腦子發暈,卻沒得到任何結果。
夜色森涼,微帶水汽的風吹過臉頰,似要將人心裏最後一絲溫度卷去,鬢間沾染上夜霜,他怔怔地靠在欄杆上,努力克製住轉身往林逐汐那邊的廂房衝過去的想法。
不能去不能去,他現在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安靜地等著。她以後還要在這宮中生存,他不能拖她的後腿壞她的名譽。
相隔三丈,他的妻子在為生下他的孩子掙紮在生死邊緣,他卻隻能若無其事地等著另一個人,連半分關懷都不能流露。
這樣又算什麽呢?
即使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發現自己依然無法淡然處之。
煩躁、憂慮、憤怒、焦急……種種負麵情緒騰騰直冒,化為恨意湧上心頭,他卻不知道該恨自己還是蕭崇烈亦或是隱藏的對手,大概所有人都有份吧。他死死抓住欄杆穩住身子緩緩坐下,抬手捂住眼睛,有細細的溫熱**順著指縫滑落,濺開朵朵細小水花。
漸露曙光的天空下,不時傳來產婦淒厲的呼痛聲,夾在穩婆聲聲“用力,皇後娘娘用力”的焦急催促裏,生命的嚴寒和美麗都展現在這一瞬間。
天色似在瞬間明亮,熹微的晨光落在飛起的簷角,映出從不落淚的男子指間蜿蜒而下的水跡。
稟報的宮人驚得屏住呼吸,聲音都噎在喉嚨裏吞吐不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攝政王,竟然在哭。因為王妃生孩子的痛苦,在哭?!
王妃真是好福氣。
宮女羨慕萬分地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鼓足勇氣問:“王爺,王妃她身上無力難以支撐,胎兒尚不足月,若有個萬一,保大還是保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