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啼哭聲宛若欣喜的風,瞬間吹散產房裏所有緊張恐慌,穩婆用準備好大紅繈褓將洗幹淨的孩子裹好,喜上眉梢,興奮地和林逐汐匯報:“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林逐汐全身汗如雨下,硬撐著熬到現在已經累得奄奄一息,聽到孩子的哭聲,她掙紮著看了眼繈褓中紅通通的小臉,問過孩子一切都好,強行支持的一口氣鬆下來,便覺眼前陣陣發黑,話都沒來得及多說一句,便徑直栽倒在榻上。

皇後平安生子的消息遞出來,滿懷愁緒的蕭景暄終於悄悄鬆了口氣,但很快他的心就又被江塵渺的凶險情況提了起來。

保大還是保小?

這個問題問他,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保大!僅就他本人,他對那孩子一點好感都沒有,巴不得孩子不要出生!

但他很清楚江塵渺對這個孩子的在意,就算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她估計也會拚命保下孩子的。他不想因這孩子和江塵渺鬧翻,得不償失。

“兩個都得保下來!”他聲色俱厲,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王妃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必須平安,不能有其他可能!”

宮女被他冰冷的神情嚇到,臉色發白,想說的話都噎了回去,不敢再停留,匆匆忙忙跑回去告訴穩婆。

江塵渺機械地咽下喂到嘴邊的參湯,眼前白茫茫一片,模糊的低吟聲斷斷續續地從她喉嚨裏衝出來,穩婆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已經失真,模模糊糊地像從雲端飄落。

“王妃,羊水破了,宮口也開了,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您加油,吸氣,呼氣,用力推,用力……”

江塵渺都不記得自己用過多少次力,每次都覺得快要出來,但不管怎麽用力,就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始終不出來。劇烈的疼痛令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臉上血色全無,額頭汗如雨下,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就像躺在水裏似的,緊緊抓住的褥子已經被她抓成了碎布條。

羊水流出大半,孩子還沒看到影子,穩婆神情凝重,想到攝政王的話,急得頭皮都發麻,無奈之下隻能再打發宮女出去詢問。

保大保小的二選一再次擺在眼前,蕭景暄的臉色頓時冷到極致。

他已經發了話,穩婆還這樣問,情況嚴重到何等地步可想而知,他深深吸氣,現在也顧不得江塵渺的想法了,就算不提利益隻談情分,相識多年的江塵渺也不是一個未出生的嬰兒可比的,反正她還年輕,以後總還會有其他孩子的。

一句“保大人”還沒出口,產房裏忽然傳出的呼喊聲已截斷他的思緒做出決定。

“保孩子!”淒厲的驚呼聲平地驚雷般爆出來,江塵渺的聲音已經變調,帶著若有若無的哭腔和破音,“保孩子,保下他!一定要保下他!”

她意識模糊反應遲鈍,卻並未喪失神智,內心也清楚如果遲遲生不下孩子會是什麽結果,雖聽不清門外的交談聲,但穩婆派人出去詢問她是知道的。

蕭景暄會選什麽她太清楚了,但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去他娘的!

刺耳的聲音聽得蕭景暄全身冰涼,一句咒罵到了嘴邊幾欲脫口而出又被硬生生吞

回,此刻他暴躁得殺人的心都有。二話沒說,他飛奔向產房。

“王爺,產房是汙穢血腥之地,男人進了衝撞……”穩婆剩餘的話全部消失在他充滿殺氣的冰冷眼神裏。

蕭景暄懶得理會攔路的宮女嬤嬤,直接錯開步伐繞過他們,繞不過的就揮袖以內力撥開,以最快速度趕到床邊。

即使已有心理準備,但看到眼前淩亂的景象,他還是心裏一涼。

這時候就是有人和他說江塵渺已經死了他都會相信。

他在床邊坐下把脈,指尖輕彈送了股內力刺激她的穴位,“和鳴,醒醒!快醒醒!”

昏昏欲睡的江塵渺被他堪稱粗暴的掐擰手背驚醒,眼前世界水波般晃動不休,她頓了頓,好不容易才看清他是誰,蒼白的臉上頓時露出淡淡的笑意。

情況緊急,她的性命危在旦夕,她卻平靜得仿若超脫,清淺如琉璃的琥珀色眸子裏迷霧散盡,清亮如雨後晴空。

“你來了啊?”

“閉嘴!別說話!留著點力氣把孩子生下來!”蕭景暄毫不猶豫地打斷她的話,臉色陰沉得幾乎都要滴出墨來。

“對不起。”江塵渺疲倦地閉上眼睛,聲音輕得像玻璃上的霜花,風一吹就散。

對不起,我承諾你的事似乎做不到了,我或許撐不過這一劫,我們的盟約大概……要到此結束了。

真的對不起,還要害你給我收拾爛攤子,不僅要獨自麵對敵人的壓力,還要迎接秦家的怒氣。

我從未想過,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陪著我的人,竟然會是你。更從未想過,到了最後,我竟然會虧欠你最多。

“不準用剪刀!”眼見穩婆拿來剪刀準備保孩子,蕭景暄怒吼一聲攔住她的動作,再看江塵渺閉上的眼睛,更覺心裏沉甸甸的。

這種陣仗,沒經曆過,但他知道怎麽辦,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或許真的是關心則亂旁觀者清,他雖也著急上火,但還沒喪失思考應變的能力。

“叫太醫進來,快!”他一刻不停地輸內力給江塵渺維持她的最後一分清醒,邊轉頭厲聲吩咐旁邊僵硬嚇呆的宮女。

“王爺,男女有別……”穩婆驚慌得連忙阻攔。

“閉嘴!”淩厲的聲音冰錘般當頭砸下來,蕭景暄神情冰冷如雪。

命都要沒了,還管什麽男女有別?就江塵渺現在這情形,隻有瘋子見到她才可能生出別的想法。

拎著藥箱的太醫急匆匆跑進來,看到昏迷過去的江塵渺,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床邊,行禮的時間都欠奉。

“施針!”蕭景暄當機立斷,語速飛快:“務必要讓她保持清醒,更快地生下孩子。”

“是。”太醫也不廢話,立刻打開藥箱取出一根細長的針紮入江塵渺的穴位。

“和鳴,我知道你聽得見。”蕭景暄接過參片塞到江塵渺嘴裏,按在她腕脈上的手始終沒鬆開,他的目光緊盯著她的臉,語氣冷酷而決然:“如果你死了,我就送這個孩子下去陪你,就算他平安出生,我也會殺了他!我說到做到!”

一句“殺了他”

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那般凜冽的殺意卻縱橫如劍透露分明,懾得盤旋的春風都是一頓,好似天地飛雪重臨寒冬,氣氛頓時冰冷。

室內刹那間變得靜寂如墳墓,所有人都被這平淡而堅決的話驚呆在原地,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他們還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給產婦鼓勁的,這是瘋了嗎?

指下的脈相漸穩,蕭景暄暗暗鬆口氣,眼見江塵渺的眼瞼顫動,連忙示意穩婆接生。

“王妃,用力,呼氣……吸氣……用力。”

江塵渺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保留下來生孩子,下意識地死死抓住蕭景暄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膚。布團已經被咬破,她滿嘴都是微腥的味道。

一滴**滴落在她臉上,順著嘴角流入她嘴裏,微熱鹹苦,她知道是淚。

蕭景暄,他在為她落淚嗎?嗬,他其實不必如此,這一切本來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肯幫她到這步她已經感激不盡,他沒必要為她做這麽多,更不必憐惜她。這是她自己選的路,那麽不管有什麽後果,也都該她自己擔著。

耳邊吵吵嚷嚷的,她根本聽不清穩婆在喊什麽,隻聽到成片的嗡嗡聲。聽不到,也可以猜到,不外乎是加油鼓勁,她機械地按照穩婆先前的囑咐不斷吸氣呼氣,用力往下推……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一陣撕裂的劇痛,似乎有什麽東西滑了出來。

“生了,王妃生了。”穩婆興奮的叫嚷聲如一把染血的刀打破凝滯的氣氛。

蕭景暄充耳不聞,迅速將準備好的救命藥丸塞到江塵渺嘴裏,確認她喉頭滑動吞下了藥,他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

再怎麽不容易,好歹這關算是過了。

穩婆剪斷臍帶擦幹淨嬰兒的身子,用柔軟的繈褓將嬰兒包裹起來抱在懷裏輕輕晃著。這個嬰兒在娘胎裏憋得太久,出生後小臉憋得發紫,半晌也沒哭出聲來。穩婆輕輕捏了捏嬰兒的下巴讓他張開小嘴,稍微用力拍著他的小屁股,屋子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似乎是刹那,又似乎過了很久,嬰兒總算哇啦一聲哭了出來,哭聲不算響亮,卻讓屋子裏所有人都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心。

嬰兒細細的哭聲不斷回響,小奶貓似的,怎麽哄都不肯停,穩婆無措地轉頭看向蕭景暄。

蕭景暄頭都沒回,就像這孩子不存在般,眼角餘光都沒施舍半分。

穩婆心裏歎口氣,這是她見過的最不受重視的皇室嬰兒了,攝政王妃真是好福氣。

“太醫,趕緊過來給王妃止血!”蕭景暄忽然大喝出聲,看著迅速將褥子染紅的血,他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嗆到。

還有完沒完了?

他剛以為自己可以鬆口氣,這段驚險的經曆也到此結束了,卻發現麵臨著女性分娩過程中死亡率極高的血崩。

他覺得自己此時沒暈沒瘋真是不容易。

幸好秦家的那幾個都不在這裏,不然他們肯定已經暈了。

“王爺快讓開。”太醫箭步衝上前推開他檢查情況。

產房裏亂成一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