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消息還在封鎖,遙遠的北疆忽然傳來消息。

呼蘭草原八部排行第二的貔貅部因今冬大雪草場和糧食分配心生不滿,趁科倫部新王剛占據王庭地位不穩,擅自發兵突襲附近州府搶奪糧食,州府守軍措手不及迅速落敗,糧倉也被一搶而空,貔貅部一擊得手緊逼王庭,科倫部新王落敗失蹤下落不明,貔貅部趁機聯合白虎、青羊兩部進犯泰州,呼蘭草原大亂。

大羽多年未經戰事,臨近州府守軍今年剛換防不久,士兵有很多是從南方調過去的,對北地環境還不能很好地適應,地形也不甚熟悉,對上剽悍善戰熟悉地形的草原人,完敗。三部鐵騎順勢而下,隱隱有其他部落也跟著蠢蠢欲動想分一杯羹。

呼蘭草原向來是大羽領土,科倫部首領更是身負大羽王爵,朝廷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消息八百裏加急送到樺月城,朝堂上立刻鬧成一團,有叫囂著要問罪泰州守軍的,有喊著要找出科倫部新王問罪的,有吵著派大軍將這群不知好歹的草原蠻子打回王庭讓他們知道厲害的,也有提出對草原部落多加安撫好生談判讓他們退回草原並派人和親的……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卻沒人能拿出完整的主意,蕭崇烈仍未醒來。

蕭遠曈派係的幾位老臣,鄭重提出在國家無主的情況下,應該由重臣們指定親王監國,至於人選,那批人表示,自然是哪位親王都可以,不過這種亂象四起國家不寧的時候,自然需要賢德溫雅之人安撫黎民。

賢德溫雅之名廣泛流傳的,自然就是蕭遠曈。

這話一傳出來,立刻遭到不少大臣的反對,隻道皇上膝下有子,又是正宮嫡出,實在不行,可由皇後和太後輔佐皇子出麵理事,萬萬沒有皇子尚在便由親王監國的道理。

接著蕭遠曈那派馬上以皇子年幼懵懂而皇後一介女流不得幹政的理由反駁回去,隻說牝雞司晨非國家之福。

……兩邊儼然在朝堂上打起口水仗。

朝堂上紛紛擾擾,後宮也沒好到哪去,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幾位妃嬪。

林逐汐不得不打開未央宮的大門彈壓人心惶惶的後宮,恩威並施協助太後處理著宮廷,手腕獨到麵麵俱到,三宮六院在這樣的震懾下,不管內裏如何,表麵上倒是維持住平和安寧的狀態。

一片鬧哄哄裏,最該有動靜的蕭景暄,反而毫無動靜,隻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分內之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管。蕭崇烈昏迷前說將刺客的事交給他查辦,他也就真的煞有其事地主持查辦此事,每天下朝後就呆在府上閉門不出專心陪伴嬌妻幼子,對外界的風風雨雨蠢蠢欲動,似乎毫無感覺。

林逐汐在人心浮動裏看到攝政王府的動作,原本擔憂緊繃的心弦反而鬆懈下來。朝堂上的事她經驗不足,但有人做範例讓她跟著學,總不會出大差錯。

十來天的日子就在這亂七八糟的氣氛裏度過。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柔和的月色將宮廷染出明淨無瑕的光輝,那些碧瓦飛甍亭台樓閣,看起來都少了幾分富貴華麗,多出幾分清雅寧靜。

林逐汐簡單地用熱毛巾擦幹淨全身回寢殿休息,事情沒完沒了,她再怎麽極力獨善其身也無法置身事外,鋪天蓋地的危機和惡意向她湧來,她努力應對卻依然感到渺小和無助,

夜深人靜時,經常會感到疲倦。

推開的寢殿大門帶入流水般的月光,她的目光掠過室內,腳步不由一頓。

聽到動靜的蕭景暄轉過頭,見她躊躇不前,走上前來打量著她的神情,確認她沒有什麽不妥,輕聲問:“怎麽了?不歡迎我來?”

“的確不歡迎。”林逐汐木著臉關上門,撥開他往裏走,頭也不回地問:“你可是大忙人,政務繁多,還要照顧妻兒,理我做什麽?”

濃烈的酸味迎麵而來,蕭景暄唇角微彎又迅速壓下,懇切地向她道歉,打躬作揖認錯態度良好,“沒有及時來看你是我的錯,我保證不會有下次。”

林逐汐默然,連日的擔憂失落悶悶不樂消失大半,但還是有些酸澀和鬱悶,“和鳴好了?所以你有空來理我了?”

“她的事和我沒關係。”蕭景暄漫不經心道:“該關心的人都沒動靜,我一個外人摻和什麽?反正她死不了,用不著我管。”

林逐汐皺了皺眉,意外於他的冷漠,“你不是很在乎她嗎?”

“我不希望她死。”蕭景暄淡淡道:“就算她真的要死,也不要對我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

林逐汐沉默一瞬,幽幽歎氣,“我真是拿不準你們到底關係如何了,你們不是表兄妹嗎?”

“若論血緣,蕭崇烈、蕭遠曈與我更親近,但我和他們的關係不說也罷。”蕭景暄冷笑一聲:“和鳴也好不到哪裏去,雖不至於不死不休,但也不可能真正的成為一路人,也不過是利益之友罷了,指不定哪天局勢變換立場相對,就會變成敵人。”

林逐汐愕然,“那你們現在這樣……不會有危險嗎?”

“各取所需而已。”蕭景暄淡定答:“她雖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不欠人情,她給你好處你就收,不用考慮其他。”

林逐汐歎口氣,她是真的猜不透他的想法。“我感覺你在玩火,你到底想幹嘛?”

“我和她有共同的敵人。”他撫著她的發誠懇答:“我知道你很好奇,但很多事牽扯到秦家內部事務,當年我答應過舅舅,未經他同意,不會告訴他人,包括我的妻子。不是不相信你,隻是你身邊還有很多人,譬如你的家族……秦家不允許機密外泄。”

林逐汐扁了扁嘴,岔開話題:“不看看兒子嗎?”

“我剛才看過了。”蕭景暄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逐汐,謝謝你。”

林逐汐伸手覆上他手背。手剛扣上去,就感覺到他的手指微顫,胸口也似在急劇起伏,她心裏也一顫,抓緊了他的手指,發現他的手指冰涼,掌心卻火熱微濕。

她的眼眶也微濕,沉默著垂下眼瞼。她知道他此刻心潮起伏,卻不願流露太多情緒,又或者是隻想將那些深埋的情緒和神秘的體驗留在深夜裏獨自靜默回想,她也默默陪他體驗和紀念。

“你願意把他生下來,這是我的福氣。”蕭景暄將她垂落的發別到耳後,無聲地抱緊了她,“逐汐,謝謝你,也對不起。”

母親都很辛苦,女性分娩是生死線上走一圈。她願意為他生孩子,是將他當成最重要的人,從此以後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愛他,但他已經虧欠她太多,這是他終生都無法彌補的遺憾和缺失

“你不適合說這些。”林逐汐揉著眼角,聲音壓得很低,心軟得一塌糊塗,滿滿濕濕的像有什麽東西要溢出來,充盈在此刻的溫暖裏。

“你不給他取個名字嗎?”她沉默片刻拉著他坐下,看著搖籃裏沉睡的嬰兒,輕聲問。

孩子的臉已經長開,肌膚白嫩瑩潤,睫毛纖長,嘴唇弧度鮮明優美,隱約還真有幾分他的影子,小臉透出朝霞般甜蜜而芬芳的紅暈,氣息勻淨,小胸口一起一伏,粉嫩的唇微微撅著,嬌嫩如初春的花瓣。

蕭景暄的眼睛亮得像盛著一泓秋水,她看得目不轉睛,覺得此刻的他的確美貌不可方物。不過如果他說沒取名,她肯定會覺得他不好看了。

“我還沒想好。”他的神情有些尷尬,目光閃躲不敢看她的神情。

林逐汐的臉色沉了下來,有他這樣當爹的嗎?

“我都想過很多,就是不知道選哪個。”他連忙補救,掏出一本小冊子塞給她,“你看著決定吧,如果你都不喜歡就自己給他取個名字。”

林逐汐掂了下厚度,心想再生十個也夠用了,難道他這些天都在不眠不休地想名字?應該是準備很久的吧。

她大致翻了前幾頁,有些吃味,“怎麽都是女孩名字?你不喜歡男孩?”

“不是,男孩名字在後麵。分開寫的。”蕭景暄連忙答。

“這一代的男孩是祺字輩,就叫祺灝怎麽樣?”林逐汐看得頭暈眼花,隨意選了個看著順眼的。

蕭景暄點頭,“你喜歡就好。”

“我怎麽覺得你不喜歡兒子?”林逐汐詫然回望,擔心他重女輕男。這種事放別人身上不可能,但放他身上,她覺得還真有可能。

“你想多了。”他瞥她一眼。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蕭崇烈扔到腦後,反正蕭崇烈絕不可能對這孩子有絲毫善意,指望他取名,下輩子都不可能。當然也不能讓他知道這名字有蕭景暄參與,不然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做出點什麽。

“不抱抱他嗎?”林逐汐見他盯著兒子看卻不靠近,詫異地問。

“還是不要驚醒他吧。”蕭景暄忐忑不安地看看沉睡的嬰兒,輕輕搖頭。他知道有些孩子睡眠淺,稍微動他們一下都可能驚醒大哭。他不怕他哭卻舍不得讓他哭,這樣看著已經很好。

林逐汐看著他支撐雙臂靠在搖籃邊沿的動作,眼神很柔和,淡淡道:“沒關係,他睡起來就睡很沉,你盡管抱起來。”

蕭景暄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抱起他,隻是低頭重新再將自己全身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身上沒什麽紐扣硬物或尖銳棱角會傷到孩子,也不會因為肌膚冰冷凍到孩子。確認他這身精心挑選的衣服完全適合接觸小孩,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嬰兒,輕輕俯下臉在兒子嬌嫩的小臉上貼了貼,嬰兒特有的清新的奶香彌漫在鼻端,他一瞬間覺得心都在發顫在歡呼。他那麽小那麽柔軟,似乎隻要稍微用力的觸碰他就會碎,卻明淨純粹如清晨的陽光,破開他多年冰封沉凝的心,讓他確定此刻的觸感的確是真實。

那些深埋的陰謀和黑暗似在刹那遠去,時隔多年,他再次感受到生命和血脈的召喚,讓他確信,自己的心還有餘溫尚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