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烏雲密布,片刻間已在頭頂聚集大片,宛若幕布般籠罩住整片天,亮白的閃電不斷在烏雲上縱橫,天氣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林逐汐抬頭看看陰沉的天空,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陰沉沉的。“快點走,趕緊回去。”看這天氣很快就要下雨的樣子,她出門又沒帶傘,可不想被淋成落湯雞趕回去。
進院子沒多久,天上就落起綿綿細雨,輕紗網羅般籠罩住碧野水色,將天地都染成水霧氤氳的水墨畫,處處透著冷意。雨很快下大,眼前有淡淡的薄霧流轉,如煙光迷離的水晶簾將天地都隔絕,視線很快模糊不清。
林逐汐推開窗戶,院中花花草草在風雨中飄搖不定,地上零落星星點點的花瓣草葉。她看著那些花草,心裏沉甸甸的。
“小姐,你從大少夫人那裏回來就悶悶不樂的,難道是……”成雙看著她烏黑的眼珠,茫然問。
“成雙,我看著大嫂,忽然覺得她好可憐。”林逐汐聲音低沉,像悶在罐頭裏發出來的一樣,聽著就覺得壓抑。
成雙心頭微驚,主子您這是在說什麽傻話?傳出去您也不怕旁人議論?萬一讓大少夫人知道指不定心裏怎麽想。“小姐,您想太多了。大少夫人正值大喜,您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我是高興的。”林逐汐低低一歎,心裏那種沉悶感越發濃烈,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淡,“隻要大嫂這胎生個男孩,往後她在家裏的地位也就穩了。”
可如果生下來的是女孩呢?隻怕還有的折騰。
這樣想來,她隻覺悲哀,不是為馮氏,而是為所有的女子。
“做女人真可憐。難道女子存在的意義就是給夫家生個男孩嗎?這也太可悲了。憑什麽?他們以為女人是什麽?生孩子的工具?”林逐汐想到自己將來出嫁後可能也會步上馮氏的後塵,隻覺心寒齒冷。
“小姐,這些話您在心裏想想可以,但千萬別說出來。”成雙擔憂地將她從窗前拉回來,關上雕花窗戶,又走到青花纏枝香爐前焚上沉水香,淡白煙絲嫋嫋,煙氣裏成雙神色凝重地提醒她,“小姐,慎言慎行!這府裏盯著您的魑魅魍魎可不少。”
林逐汐啞然無語,默默地盯著她半晌,不得不承認這丫頭比自己有定力得多。她話說到這份上,自己那些煩悶即使想說,也不好再說出口。隻是,想到自己前途莫測的未來,她也覺得心酸忐忑起來。他們這樣的人家定親對象講究的是門當戶對,而不是個人感情,那她將來就注定逃不過馮氏如今的命運,這還不如低嫁,嫁一個完全沒能力反抗林家權勢的人,即使是借林家的勢,對方也不敢對自己不好。這樣的人不好找,但也不是沒有。
她滿腹心事地呆坐著,成雙也不勸她,反正小姐隻是一時半會鑽牛角尖,她總會想明白的。
看她坐在風口上難免會手腳發涼,成雙便親手沏了盞茉莉 花茶送來給她。浮雕寒梅迎春圖的青釉茶盞裏熱氣嫋嫋,杯中清茶澄碧,芳香四溢,略微靠近便覺得神智一清。
“成雙,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
了。”林逐汐輕啜盞中香茗,不由讚歎,“至少比我好得多。”
成雙好笑地看著她,心想這話大概也隻有她會說,哪家主子肯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奴婢的?丟人都要丟死。她咳了咳,掩下紛飛的思緒,努力正色道:“小姐,剛才文香苑那邊送來禮物給你,說是葉少爺準備拿來給你玩玩的,雖不值什麽,但也是一番心意,要拿來給您看看嗎?”
林逐汐端茶的手微微頓住,很快她放下茶杯,神態平靜地開口。“拿來給我看看吧。”
紅漆描金的錦匣裏整整齊齊放著十二支堆紗絹花,牡丹、薔薇、山茶、芙蓉……十二種花卉毫不重樣,做工精巧考究栩栩如生,看起來十分別致。
“這些花做得真漂亮。”成雙笑吟吟地瞅著林逐汐的神態。
“的確很漂亮。”林逐汐微微一笑,眉梢微挑,斜眼睨著眼神微帶戲謔的成雙。“僅僅我有?”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她的意思,敢笑她?月例銀子不想要了嗎?
成雙努力壓下上揚的唇角,竭力保持正經端肅狀,“哪能呢?葉少爺給您、六小姐、大少夫人、夫人都送有合適的禮物,絕不偏頗。這份是夫人身邊的姐姐親自送來的。”
林逐汐放下心來,心想葉銘檀果然行事縝密不留破綻,他這樣一來誰也沒辦法說嘴。
關於葉銘檀對她的那些心思,她心裏是知道的。當初回京時她就多多少少有所察覺。那時候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她還不太懂那些人間風月,對葉銘檀也隻是兄妹之情,他在她眼裏和林逐淵他們都是一樣的,別的再也沒有什麽了。如今也一樣。葉銘檀對她而言隻是哥哥,再也不會有其他。
這些絹花的確很漂亮,她也很喜歡。隻可惜送的人不對,她注定不會戴出去。
“收進庫房。”她合上匣子交給成雙,垂下的眼瞼看不清神情,成雙卻知道她心裏完全沒有表麵上這麽平靜,不由得暗暗歎息,可惜葉少爺一番心思了。
“你如果可惜,這匣子絹花給你拿去戴著玩就是。”林逐汐頭也沒回,對她的心思卻也猜出個大概來,漫不經心地道。
成雙默然一瞬,心說謝謝您的好意,不過絹花再好也比不過自己的平安。她還沒那麽眼皮子淺得為幾朵絹花就不顧自己的處境,這要讓葉少爺知道他為小姐精心準備的禮物到了自己的手上,即使嘴上不說他心裏還能沒個想法?即使有小姐護著,自己也免不了要吃苦頭。她笑眯眯地收好匣子,順水推舟道:“別人送的東西,奴婢怎麽好意思拿走?小姐您如果真要賞點東西,換個不起眼的就是,或者給奴婢長點月錢?”
林逐汐被她打蛇隨棍上的厚臉皮噎住,半晌才道:“你又瞅中什麽東西了?”
成雙笑得更加燦爛,像隻吃到葡萄的小狐狸,微彎的眼眸裏都透出狡黠,“小姐您上次戴的那支琉璃蘭花簪不錯。”
林逐汐斜她一眼,幹脆地點頭,“你知道地方,自己拿走吧。”
“小姐,你這麽大方,就不怕我真的拿走你的東西
?”成雙都不知道該說她不拘小節還是傻。
“這麽多年你從我這裏拿走的東西還少嗎?”林逐汐懶得在意,“一支簪子我還是舍得的,又不是什麽牽扯到原則絕對不能讓的東西。”
成雙抿唇直笑,“小姐,你這麽大方很容易吃虧的。”
“我覺得我隻是在該大方的時候大方。”林逐汐一本正經答。
成雙沉默。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係網錯綜複雜。真要仔細打探,連高門大戶的後院隱私都能探出個一二三來,何況有心人始終在關注。
葉銘檀進京的事自然很快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
蕭崇烈站在簷下看著皇宮的方向,眼神陰冷如冬夜雷雨前的天空,誰也看不透他眼神裏暗藏的意味。
“吏部郎中臨死前最後一次和本殿碰頭時,曾說起的葉銘檀,就是這個人?”他頭也不回地問身後的侍衛,聲音平靜如凝冰的湖水,透出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寒。
侍衛垂下頭,拿不準他對葉銘檀到底是什麽態度,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回話,小心斟酌道:“正是。隻不過他目前沒有任何動靜,也不曾和我們有所接觸……”
“他倒是自信!”蕭崇烈冷笑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侍衛頭埋得更低,不敢答話。
“既然他暫時還不想交投名狀,本殿也用不著在他身上費心思,就讓他自己慢慢折騰去,本殿倒想看看他能憑自己的實力走多遠!廢物不值得本殿關注!”蕭崇烈目光陰鷙,緊抿的嘴角拉成一條筆直的線。
“可是右相大人那邊……”侍衛的神情充滿憂慮,欲言又止。
“那老匹夫的心思大的很,沒看到足夠的好處,他是不會輕易趟渾水的。”蕭崇烈臉上笑意冰冷,對葉銘檀壓根就不放在心上。一窮二白的書生,他何德何能和自己相提並論?在這貴人遍地的京城,葉銘檀又能算個什麽東西?他冷然一笑,傲然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輕蔑,“本殿不能給的,葉銘檀也不能給。而本殿能給的,葉銘檀同樣不能給。他憑什麽打動那老匹夫?”
侍衛垂下眼瞼。
“老七最近有什麽動靜嗎?”蕭崇烈忽然岔開話題。
雖然老七出宮開府至今始終安靜沉默,甚至大多數人都已遺忘七皇子的存在,但這些人裏可不包括他。隻要老七還活著,他就不敢對他放鬆警惕。
“七殿下還是和以前一樣。”侍衛不得不佩服婉妃娘娘和主子的好耐性,盯著七皇子都八九年了仍不曾放鬆,換做其他人早就該鬆懈,畢竟七皇子至今都安靜本分。
蕭崇烈卻沒有因這個結果露出喜色,眉頭反而皺得更緊,“繼續盯著,不能有絲毫放鬆。”
寧願現在多餘,他也不願日後追悔莫及。
“是。”
“另外,備好禮物,過幾日本殿要去拜訪右相府!”蕭崇烈不容置疑地吩咐。
侍衛怔了怔,“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