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烈上門拜訪,該做的禮數一絲不苟地全部做足,客客氣氣地備足禮品敲開右相府的家門。

林欽不在家中,三個兒子也都各有各的忙碌,華夫人自然當仁不讓地負起招待客人的責任。

正廳裏丫鬟們送上香茶,華夫人麵上笑得端莊慈和,心裏也在暗暗嘀咕猜測蕭崇烈的來意。

府上的爺們都不在,她總不能直接讓尚未出閣的女孩子們來見他吧?傳出去像什麽話?就是上門拜訪,他怎麽也不挑個合適的好時機?

悄悄地使眼色派人出府去找林逐淵回來救場,又讓人去找葉銘檀來湊個數,華夫人端著熱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蕭崇烈說著場麵話。

而後院裏,聽到蕭崇烈上門的消息的林逐汐,第一反應就是——這家夥怎麽又來了?

她是半分都不待見蕭崇烈的,沒別的,就覺得這人的性格實在不討喜,應付起來真心累。

“母親怎麽說?”她坐在窗下,邊小心地理著麵前的絲線想繡個香囊,邊聽成雙絮絮叨叨地回稟。

“夫人命人喚去葉少爺暫時作陪。”成雙時不時看看她的神情,略作思索補充道:“派去喊人的是夫人身邊最信任的丫鬟,據說特意和葉少爺告罪,請他多加諒解,態度也很謙卑,說打擾他溫書實在抱歉。”

林逐汐靜靜地聽,時不時點點頭,選了根銀灰色的絲線對著針孔穿。成雙的後話卻讓她停下手上功夫。

“夫人也派人來請您和六小姐去前廳見客。”

成雙的聲音很輕,聽在她耳朵裏卻像重錘,她知道自己不該驚訝的,但內心深處還是感到抗拒。

她的手指緩緩順過絲線,指腹間滑滑膩膩的。順勢停在線尾,麻溜地打個結。“知道了,我這就去。”

她放下手裏的絲線,整理好衣冠妝容,慢悠悠地往前廳而去。

許是因為大病初愈,林逐湄穿得格外嬌豔,鵝黃色繡淡粉晚香玉的雲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滿頭烏發挽成倭墮髻,斜插鏤空蝴蝶金簪,鬢邊簪一朵新摘的海棠花,臉上也隻薄施脂粉,恰到好處地掩蓋住氣色上的不足。

林逐汐目不斜視地向蕭崇烈和華夫人行過禮,悄悄地站到旁邊,聽華夫人和蕭崇烈來來往往閑扯,眼角餘光不時掃向林逐湄,見她始終垂眉不語,卻暗暗抓緊手裏的繡帕,心裏微微搖頭。

華夫人自然明白蕭崇烈的目的不會是和自己說客氣話,這些天觀察葉銘檀行事,見他頗為沉穩,心裏對他也放心,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讓他帶蕭崇烈四處走走,又向林逐汐和林逐湄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逐汐瞟一眼竭力掩飾喜色的林逐湄,無奈地起身跟上。

四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府中四處亂逛,不過人人心裏都存有一番心事,也沒心情看景。

林逐湄到底病愈不久體力不支,沒走多遠額頭上便冒出細細的汗珠。林逐汐看在眼裏,向葉銘檀使眼色。葉銘檀怔了怔,倒沒想到她舍近求遠,心裏不由暗暗犯起嘀咕,似乎她和蕭崇烈原就有過交集,莫非……但此時也不好直接問她,他定下心緒,客客氣氣地請蕭崇烈暫且歇歇腳。

蕭崇烈已將葉銘檀和林逐汐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裏,心裏有些不舒服

,也不說話,隻略微點頭,態度顯得冷淡不少。

葉銘檀越發覺得他動機不純,也不表露出來,隻想送走他後要立即找林逐汐問清楚。

府中有不少水池,造型別致,池裏養著各式色彩豔麗的魚可供觀賞,池邊也有供人休息的亭子,裏麵或石凳或木椅,每天都有人打掃得幹幹淨淨。即使那石凳看起來很幹淨,跟在他們身後的丫鬟們依然上前小心地用帕子擦過石凳才恭請主子們坐下。

“兩位小姐近來可好?”蕭崇烈坦然打招呼。

“有勞殿下掛心,一切都好。”林逐湄笑顏溫婉,眼中帶著感激悄悄地瞥他一眼,輕聲道謝。

“自然是好的。”林逐汐有點意外,直到林逐湄出言才反應過來,也隻笑一笑隨口一答,便垂眸不再語。

來了這麽半天才想起來問好?早幹嘛去了?她心裏腹誹不停,又覺得鬆口氣。這人今天能想起來和她們問好,想必心情還算不錯?

見他看向林逐汐毫不掩飾的眼神,葉銘檀心中微沉,眼底浮上淡淡的冷意。

“殿下今日特意拜訪,倒是讓人受寵若驚。”見葉銘檀不說話,林逐汐隻好開口打破沉默。

“哦?”蕭崇烈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眼神明晃晃地透著不信。

驚是肯定的,受寵什麽的在她身上似乎不大可能吧?

讀懂他眼神裏隱含的意思,林逐汐滿臉坦然,毫無被人戳穿的尷尬。

這種話大家都知道是客套,誰當真誰是傻子。他難道還要她說“我壓根就不歡迎你巴不得和你老死不相往來”?是他傻還是他以為她傻?

蕭崇烈見她大大方方地承認,反而有種不知道怎麽說下去的感覺。正常人不是明知是客套也該隱晦點嗎?他習慣旁人在他麵前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陡然間遇到一個不怕他的反而覺得新鮮,逗弄她其實也挺有趣。

葉銘檀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心裏漸漸升起淡淡的怒氣,擱誰看到別人覬覦自己的心頭所愛都不會有好心情,然而眼下他還不能和這人翻臉,隻好忍住沒說話。

林逐汐有些不耐煩,她不喜歡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看葉銘檀今天這麽沉默,八成是指望不上他的,自己也隻能硬著頭皮上。“殿下公務繁忙,撥冗來此不知有何貴幹?”

蕭崇烈瞥她一眼,眼神意味難明,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近期本殿新得了一本名家字帖,不知七小姐可有興趣共同鑒賞一二?”

“臣女才疏學淺,不敢唐突,殿下的好意,心領便是,還是不要糟蹋名家心血了。”林逐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她雖不怕和林逐湄翻臉,但也不用為一個自己全然無意的男子和她結仇,這種虧本買賣她沒興趣做。他沒看旁邊始終當背景板的林逐湄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嗎?還是他覺得看自己姐妹倆為他失和很有成就感?

大羽男尊女卑,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屬品,再溫和的男人都是覺得自己高女人一等的。何況是出身皇家生來尊貴的蕭崇烈?調戲年輕貌美的少女,自然是件愉快的事,引得少女們為他們爭風吃醋,更是覺得身心愉快。所以蕭崇烈明知自己在躲著他,依然窮追不舍。估計在他眼裏,即使自己和林逐湄掐起來,他也樂得看戲是吧?

她不在乎和林逐湄的這點稀薄麵子情,更不稀罕林逐湄的一聲“妹妹”,但她絕對沒興趣用自己的尊嚴來成全別人的閑來樂子。

這麽似有若無地撩撥姑娘家,他覺得很有意思嗎?有本事他就把話挑明和林逐湄說清楚,她還敬他是個男人!

越想越可惡,要不是這人她得罪不起,這會兒她都恨不得讓他滾蛋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蕭崇烈還是覺得刺耳,便在言語之間帶出幾分,“七小姐未免太過自謙了,還是七小姐覺得本殿的禮太輕所以看不上?”

林逐汐目光微冷,總算明白那句“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義。這個男人不接受他人的拒絕,即使他是好意,也高高在上得像在給他人施舍,這樣的好意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她不知道該說他自負還是狹窄,但她不喜歡一直仰視他人——脖子疼還傷自尊。

“無功不受祿,殿下的禮太過貴重,臣女實在愧不敢當。”她麵無表情,眼神平靜如打磨得恰到好處的水色琉璃,透出不願靠近他人的淡漠。

眼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趨向僵硬,林逐湄連忙開口。“七妹心直口快,言語間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寬宥。”

林逐汐轉過頭,隻當沒看見蕭崇烈的神情,老老實實地當背景,看林逐湄大大方方地接過話茬,心裏暗暗鬆口氣,偷偷地向葉銘檀使眼色。

葉銘檀心裏五味陳雜,麵上仍是泰然自若地和蕭崇烈攀談起來,好歹把這氣氛給圓過來。

林逐湄的話題七彎八拐,從名家字帖到琴棋書畫,話題選得十分輕鬆,加上她溫柔小意的做派,倒也沒有冷場。

氣氛漸漸轉向融洽。

盡管如此,林逐汐對蕭崇烈的置若罔聞,蕭崇烈對林逐汐的冷峻麵容還是給這平和的氣氛平添一絲詭異的味道。

葉銘檀看看蕭崇烈,再看看林逐汐,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該擔心。看見自己喜歡的姑娘不理蕭崇烈他自然覺得解氣。然而以蕭崇烈的性格,越是如此他越不會輕易放棄,隻怕她以後的日子難得清靜。看現在蕭崇烈和她較氣的樣子,說出去誰會相信他竟然和一個閨閣小姑娘較真?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幾分真心,但眼下看來是禍非福,別的不提,僅僅這個林逐湄就是個禍患。

他眼眸微垂,掩去眼底生出的冷意,漠然旁觀林逐湄的殷勤。

“三殿下,兩位小姐,葉少爺。”青衣婢女向這邊跑來,站在三尺外屈膝行禮,垂眉斂目恭敬道:“午餐已準備好,夫人請四位去前廳用膳。”

用過午餐,將蕭崇烈送出家門,林逐汐滿臉的客套笑容瞬間消失無蹤,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輕快,葉銘檀飛快地跟上來,她頭也不回,七彎八拐地找個四麵開闊,建在假山上的小亭子站住歇腳。

“你們原來認識?”果然葉銘檀直接開門見山。

林逐汐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額角,覺得蕭崇烈一來就沒好事,點頭。“原來遇到過。”

她將煙雨樓那樁命案講給他聽,又提到蕭崇烈著重關注親自上門追問的事,眉頭不由緊蹙,想起這件事還覺得心有餘悸。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沒注意到葉銘檀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