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謹妃出了門,林逐汐默默地歎口氣,心裏總有些不安。
路嬤嬤送來剛做好的烏雞珍珠湯,見她斜靠在美人榻上,單手支撐住下頜,眼睛盯著窗下的一盆雙色牡丹發呆,似乎在思考什麽事。
路嬤嬤不敢打擾,隻輕輕放下湯盅。
“嬤嬤,我總有些不安。”林逐汐歎口氣,“你讓人看著點常良娣。”
“娘娘這是怕謹妃娘娘對常良娣不利?”路嬤嬤人老成精,一聽就知道她擔心什麽,有些驚異,遲疑道:“謹妃娘娘向來安分守己謹小慎微,一門心思守著昌平公主過日子,應該不會蹚這渾水才對。”
“就算她不會,也架不住別人會。”林逐汐想起捏在杜家手裏的謹妃娘家,毫不懷疑即使杜雲玲下不了手害常良娣落胎,杜家也會毫無壓力地弄掉那塊肉。
她不希望自己變成幫凶。
“常良娣最是掐尖要強的性格,主位以下的人去,她肯定認為本宮有意羞辱她更要鬧騰,其他主位又都是不省心的。”林逐汐厭煩得很,謹妃還是有可能,其他的就是八九不離十。她或杜雲玲親自去又太抬舉,隻怕常良娣更要得意,她下令時猶豫權衡,竟還是隻能選擇謹妃。
要讓女子懷不上孩子,這個心結她還能克服,但要落掉活生生的嬰孩,不管直接還是間接,她都下不去手。
不管怎樣,這些都是蕭家血脈,即使蕭景暄在,也不會對侄兒們下手。
大人們的爭鬥,不該牽連無辜後輩。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路嬤嬤深深歎氣,既無奈又憐惜,“娘娘這般心軟,實在是……”
林逐汐若有若無地笑一笑,她又不在乎蕭崇烈的寵愛,自己有名分有兒子,還管妃嬪們做什麽呢?看這後宮妃嬪們千方百計絞盡腦汁地爭寵,是她的樂趣之一。但前提是,不牽扯到她。
“執素已經去做了。”路嬤嬤冷眼旁觀,也知道這位主子的性情,也隻能在心裏歎氣。
“娘娘這般心性,老奴瞅著,活脫脫第二個文昭皇後。”路嬤嬤的語氣裏不是沒有感慨和擔憂。
林逐汐怔了怔,想到雍雅清靈的厲夫人,搖頭微笑,神情幾分恍惚幾分黯然,“我哪能和文昭皇後比肩?”
她可沒有文昭皇後的好福氣和好運氣,若她能有文昭皇後一半的能力,如今也不會呆在這種鬼地方。
“像的是心性,都是心軟的。”路嬤嬤重重強調:“可是娘娘,您不比文昭皇後寵冠六宮又獨掌大權,若有所牽扯,沒人會護著您的。”
林逐汐垂眸,這些她何嚐不明白?“事情未必會那麽糟糕。”
“娘娘,真到了那麽糟糕的時候就來不及了。”路嬤嬤都為她急的慌,自家娘娘這樣太容易成為墊腳石。明明聰慧得很,很多事都看得明白透徹,怎麽偏偏就在這種事上看不開呢?宮裏的命叫命嗎?不叫。別說是還沒到三個月都沒成型的一塊肉,就算是平安出生活蹦亂跳的嬰兒,在滿宮心心念念要爭寵往上爬的鶯鶯燕燕心目中,又算什麽呢?也就她們家娘娘過不
去心裏那道坎,非要這樣繞開護著。
林逐汐沉默不語。
“娘娘,您聽老奴一句勸,宮中向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您善待她人,她人可不會善待您。她們隻會當您好欺負順杆爬,縱大她人的心欺負到您頭上,您怎麽辦?敏婉儀的前車之鑒猶在,您可要三思。”路嬤嬤有些恨鐵不成鋼,隻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是怎麽長的。
聽她提到林逐湄,林逐汐目光一閃,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她再三 退讓,可不就是讓林逐湄認定她屬包子還手就是罪?
“娘娘就算不在乎帝寵,也要為小殿下想想。”路嬤嬤憂心忡忡,“如今小殿下就是活靶子,您若不強硬點,還像以往那樣寬和,小殿下怎麽辦?”
見林逐汐沉默,她輕輕歎口氣,用林逐汐仔細聽才能聽清楚的聲音道:“娘娘也是知道先帝的德妃和四皇子的,那兩位……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若是當年文昭皇後下狠手壓製後宮不給他們任何希望。後來八皇子也不會病故。”
林逐汐心頭一涼,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出那夜裏蕭景暄提起往事時悵然悲涼中帶著淡淡悔恨的臉。
——若我當年真的這麽做了倒好了,也不會悔恨終生。
蕭景暄曾說他後悔沒有先下手為強,那麽八皇子的昨天會不會成為灝兒的明天?
想到那種可能,林逐汐隻覺全身的骨頭縫裏都在冒著森森寒意。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裏,先朝德妃那樣的女人,不會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如果有機會,如今這滿宮妃嬪,絕不會對灝兒手下留情。
“她們敢!”她咬牙切齒,兒子是她的珍寶和軟肋,誰都不準動他一根手指頭。“誰敢打灝兒的主意,本宮讓她全家都去死!”
路嬤嬤見她動怒,立刻沉默。孩子是女人最弱的軟肋,但也是她們最大的武器,動了一個女人的孩子,等於要她們的命。皇後娘娘再好的性子,也不可能容忍那些打小殿下主意的人。
林逐汐神情冷峻,她本來想小懲大誡給謹妃點教訓就行,但路嬤嬤說的有道理,隻要謹妃的把柄還在杜家手裏,杜家讓她對灝兒下手,她會不聽?
人都有親疏遠近,她也隻能做出不同的手段來。
禦書房裏,蕭崇烈深深地凝望著自己的嫡弟,十餘年仰望著眼前風姿特秀的男子,那種感覺亦師亦友,更是他心目中的假想敵。即使如今他才是坐擁天下的那個人,但潛意識裏麵對這人總有種低他一等難以比肩的感覺。哪怕他在龍椅上坐了一年,依然時常會覺得不安,就好像這寶座是撿來的,總有一天原主人會來將它收回去一樣。
他不明白,為什麽手握天下的生殺予奪大權,卻還是越來越覺得無力。
就如眼前迫在眉睫的戰事,他想相信杜家的外祖和幾位舅舅,又怕杜家擁兵自重。他從心底不願意將兵權交給蕭景暄,卻沒有更好的選擇。除非他禦駕親征,否則皇族之中沒人能壓製住杜家。
草原向來安分,他也沒怎麽在意,
但如今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心裏也亂得很,這樣的戰鬥力,讓他有些不安。
隻是所有的憂慮都不能表達。
“科倫部向來忠誠於朝廷,聽說他們部族的戰將巴特爾十分了得,也極得族人尊重,此次貔貅部敢於叛亂,也是看準此人不在族裏突然襲擊,新繼位的世子遭遇叛亂猝不及防,但尚未傳出死訊,想必仍在人世。朕另有詔書給他,若你遇到,就轉交給他吧。”蕭崇烈的話說得很平淡但很鄭重。
不過兩人都清楚,這也就是官樣文章,詔書什麽的也就是空口白話,對於信奉強者為尊的草原來說,如果科倫部的年輕新王沒本事鎮壓部族叛亂橫掃草原,那冠冕堂皇的詔書還不如一張廢紙有用,保不準新王自己都別想落得全屍。
蕭景暄不置可否地應下,內心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蕭崇烈還當真以為科倫部首領一脈是軟骨頭?人家可是草原的頭頭,怎麽可能沒有草原人慣有的剽悍狠厲?他還真當人家是吃草的綿羊呢?那分明就是惡狼。隻不過懂得識時務罷了。
他敢擔保,如果朝廷繼續這樣無能為力,這位新王是半點都不介意讓貔貅部繼續向內陸進軍,自己仍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隻怕其他七部的首領也未必知道這位的用心吧,不得不說這招坐山觀虎鬥用的挺不錯,進可攻退可守,留有足夠的餘地,無論怎麽著他都不會吃虧。這位新王,是個人才啊。
可惜對方遇到的人不是蕭崇烈,而是他。
過往十年他不是白混的,玉璽也不是白拿的,政務更不是白處理的。蕭湛和他對北疆花了那麽多心思,以為蕭湛退位就能翻出浪來,門都沒有!
蕭崇烈重重地歎氣,“這一戰至關重要,若是得勝,草原至少五年之內隻能老老實實的,若是敗了,至少最近十年來朝廷對草原做出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朕肩頭的擔子沉重,內憂外患接踵而來,不得不請七皇弟為朕分憂解難。”
極盡謙虛的口吻,卻怎麽聽都有種炫耀的感覺。
蕭景暄隻當做沒聽見,麵容沉靜,神情淡漠,可以理解為退讓,也可以解讀為不屑一顧。
一時的風光得意不算什麽,一輩子守住這份風光得意才算本事。眼下蕭崇烈也隻能在嘴皮子上占點便宜,他何必和他一般見識自降身價?他不嫌丟人現眼他還覺得沒臉。
“自當盡心竭力。”
“那就好。前方戰事不利,事不宜遲,七皇弟三日後就帶領大軍出發吧。”蕭崇烈也不希望夜長夢多,早點將心腹大患打發出去才好,也能過兩天安生日子。
“是。”蕭景暄態度沉靜如淵,京中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有蕭靈菡坐鎮,又有韓家和唐家居中調度,他這一派不會有什麽問題。留在京中的又是和他親厚的蕭承昱,也沒有後顧之憂,他很放心。
江塵渺完全不用他操心,整個蕭家,他就沒見她對自己以外的誰上過心,誰倒黴她都不會吃虧。
至於林逐汐,他會拜托蕭靈菡照拂她一二,雛鳥總要自己獨麵風雨,這未必不是個好的鍛煉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