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玥望著薑樂山下山的方向,生怕他一下子消失不見。
“我一定要問清楚,這個人古裏古怪,一定有問題。”
既然李齊鹿不肯告訴她答案,她就自己去找。
李齊鹿攔她不住,隻能任由她在雨中狂奔。
等她走了一段距離,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高聲喊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薑玥的身形距離薑樂山越來越近,距離他越來越遠,李齊鹿也不知她是沒有聽到他的喊聲,還是聽到了卻不願意回答。
薑樂山落腳在一間成為的普通客店中。
薑玥從窗子闖進他的廂房,因為被魔劍所傷,她闖入的時候薑樂山盤膝在在榻上,正預備為自己療傷。
因為一直知道她尾隨在自己的身後,所以薑玥突然闖入,薑樂山並沒不驚奇。
薑玥問:“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嗎?”
薑樂山拿不出證據讓她相信,他無可奈何地說:“你願意相信就相信,不願意相信也無所謂。”
反正等她身上的毒解了之後,所有的事情她都會記起來。
雖然是僅僅見過一次麵的陌生人,可是薑玥願意相信她,記憶可以缺失,但感覺不會缺失。
“你被魔劍所傷,我幫你療傷。”
在離山上的時候阿霍教過她療傷的方式。
她再次想起了李齊鹿,究竟是經曆了什麽,李齊鹿才會選擇修習曾經深惡痛絕的魔劍?
她百思不得其解,百思不得其解的不僅是李齊鹿修習魔劍,還有她自己的身份。
薑樂山傷的不重,笑了笑說:“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對薑樂山有一種天然的親切,薑樂山拒絕了她,她反而有些失落。
“那我……”
薑樂山難得與她相聚,也不希望她立刻就離開。
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溫暖地笑著:“你如果不忙就在這裏替我守一會兒,不要讓外人進來打擾我。”
“好,我一點也不忙。”薑玥欣然答應。
薑樂山療傷之後睡了好一陣。
他的睡夢之中有黃沙、大漠、水洗的天空。
浩浩天地間,唯有他與妹妹兩個人相伴而行。
他緊緊地牽著妹妹的手,從日出走到日落,從日落走到日出。
距離北疆的那場戰爭已經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也是他們被囚禁在北涼的三個月。
雖然僥幸逃出了北涼,但是身陷沙漠的他們已經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拜昨夜烏雲所賜,他們迷失了前途。
此時此刻,他們置身於肥美的綠洲,可是昨日午後,他們也曾在此處飲水歇息、
奔波了整整一日卻回到原地,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魔咒。
大漠窮秋,塞草枯黃,他仰天躺下,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倘若擱置在繁華之所,至少使人心境愉悅,然而大漠觀天,更多的是使人品嚐絕望。
義父臨死之際拉起病中的他,對他說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絕境,人隻要堅定活下去的信念。
他相信義父的話,因為她生來就沒有父親,因為義父就是他的父親。
因為這個信念,義父死後他帶著妹妹逃出北涼,可是他們逃出了北涼,卻不能逃出沙漠。
他
又想起了在戰火中自戕的義母和姨娘,北涼的軍隊踏碎了北疆的平靜,整個城都燒起來。
火光湧動著她的身影,烈焰的紅在她們的白衣上激**跳躍,當上蒼無情剝奪她們生的希望時,她們所有的美麗化作一場哀歌,悲涼透骨。
他時時刻刻銘記仇恨,不過對他和妹妹而言迫在眉睫的是存活,失去了生命,明天就是零。
她自己死亡沒有關係,但他一定要把妹妹送到盛京。
短短半年不到的光陰,他經曆了殺戮、背叛、逃亡、骨肉相殘,南望盛京,他不斷地自問,蔡家就一定值得依靠嗎?
他見識過人性最深刻的惡,他不僅僅懷疑蔡家,他有時候連自己也懷疑,有朝一日他為了自己能夠生存下來,她會不會也出賣妹妹呢?
他疲憊地躺在沙地上的時候,妹妹坐在水邊默默地裝滿水囊,妹妹比他更有韌性。
她一直以為過了沙漠就可以見到親人,所以她再苦再累也不說一個字,可是她並不知道她的親人已經死於非命,她的父親更是屍骨未存。
莽莽的風吹過細膩的沙,夾雜著人的氣息。
他以為是追兵,按著妹妹翻身匍匐,迅速隱入長著枯草的沙地中。
清脆的鈴鐺聲由遠及近,少年牽著一匹駱駝走到河邊,將**的雙足探入水中。
他斷定少年孤身一人,因此放鬆警惕,走近他,向他打探出路。
少年抬起頭,明亮的眼睛漠然的看著他,沒有回答一個字。
他再問,少年依舊不動不語,置若罔聞。
大概是個聾子,他試圖用手比劃,少年不知是看不懂還是厭煩,將腦袋別向了另一處地方。
他不得不放棄,清澈的河麵,浮著幾絲暗紅,少年的一隻腳踝潰爛多時,不堪入目。
她沒有做任何事情,卻見妹妹取出了藥粉白帕,從水中托出少年的腳踝處理包紮。
少年抬起頭,他用目光與笑容表示了對妹妹的感激,但是他並沒有告訴他們路在何方,或許少年也是一個迷路人吧。
少年泡完腳之後騎上駱駝,繼續走自己的路,於是風中沙中仍舊剩下他和麵子兩個人。
從中午道傍晚,他們又一次走回原地。
黃沙繞泉,催促年華,舊來流沙何其薄情,如今早已不知去往何處。
千百年來,也唯有天上這一輪孤月忠貞地照耀這沙漠,閱盡人世間的興亡。
這一回妹妹也累得沒有力氣。
她枕著雙臂躺在他的身邊,眼睛璨若天上星,與蒼穹上的一兩顆星遙遙相對。
他努力搜尋北鬥七星,烏雲漸散,滲出淡薄如水的幾點星光。
溶溶月色下,白日的少年再度出現。
夜間的少年沒有騎駱駝,而是騎了一匹雪白的快馬。
他們見到少年之後紛紛起身。
少年並不是一個啞巴,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指著薑玥向他說:“馬兒歸你,人歸我,公平嗎?”
公平?
他不禁慘笑,他都不記得這三個月來有誰曾用公平對待過他。
妹妹習慣性地躲到他身後,他冷笑著對那少年說:“你可以離開了。”
少年並不走,他繼續和他談條件:“除了馬,我還給你引路,答應我的
條件,你們兩個都可以活下去,不答應,你們兩個都得死,你可要想清楚。”
妹妹在她背後晃他的衣袖,好像是害怕他會犯糊塗。
他原來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在生死麵前選擇拋棄妹妹,可是現在他終於放心了,因為他已經明確知道自己不會。
“可惜要令你失望了!”
少年坐在馬上望著天際交接的遠方,遠方是滾滾黑暗。
窮秋塞草,滿地寒霜,深刻的夜,冷的人心灰意冷。
“也許太陽升起的時候會有賣駱駝的老者自此經過,也許冬天過去春天來臨的時會有出嫁的新娘在這裏掬一捧家鄉的水,你耐心等待下去,或許他們肯告訴你離開的路。”
他走下馬來,饒過他走到妹妹麵前。
“他不能做決定,那麽你呢?人的每一步決定都促成她最終的命運,人生是你自己的,正確錯誤都屬於你自己。”
妹妹退開一步,漠然地看著少年,妹妹的態度與少年的態度相同,她想要活下去,但她並不要出賣自己。
如果出賣自己就能活下去,她根本不需要離開北涼,她可以在北涼活得很好。
少年見他們如此,竟也不再相逼。
他非但不再逼迫他們,甚至留下了白馬,一個人離開。
風沙肆虐的天際間,兩個人共乘一匹馬,一如既往的前行,一如既往的沉默。
沒有誰願意開口,因為他們尚未開口便清楚自己開口時會說些什麽。
“我們已經走了兩天兩夜,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條出路。”
“我很疲憊,馬兒也沒有力氣。”
“食物越來越少,而最後的一點清水,也被今天正午的烈日蒸發掉。”
“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或許我們再也走不出去。”
……
這些關於疼痛、虛弱、疲憊的話語,他們想要活下去,就不可繼續放縱它們。
妹妹伏在馬上搖搖欲墜,風沙稍大些,再次滑跌在地,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流沙已掩住她一半的身體。
水洗的天空,澄淨剔透,仿佛是湛藍水晶,輕輕一碰便可化作滿地碎屑,然而在妹妹的眼中它早已碎成一片一片,碎屑紮進她的身體裏,她的麵容痛楚而扭曲。
他下馬來扶她,黃沙都快掩住她的頭麵,過了好久她才借著他的力道掙紮著坐起,每一次摔倒、絕望,能夠扶起他們的唯有他們自己。
他們一次次地站了起來,可是陪了他們一路的馬兒卻在他們身邊倒下。
她撲上前想要扶起白馬,可是他卻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匕首。
“你做什麽?”她驚叫,聲音嘶啞,隻能發出粗劣的氣流聲。
匕首刺向馬股,馬兒太過疲憊,甚至沒有做出應有的反抗。
他不看妹妹的眼睛,而是取出水囊接滿鮮血,然後像平日裏她替別人處理傷口一樣替馬兒止血。
“覺得我很殘忍嗎?”
他把水囊放進她手裏,而後將手上的鮮血用沙子擦幹淨。
妹妹捧著水囊沉默,他見妹妹不說話,苦笑道:“那就是殘忍了。”
妹妹點了點頭;“是殘忍,但是換做是我,我遲早也會這樣做,唯一不同的是時間的先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