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王世子道。

我回過神來,問他:“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他反問我:“你難道不想見到他嗎?”

我當然想見他,我要當著他的麵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能幫我安葬我父親嗎?”

我提出一個自己都覺得不太現實的要求,我以為王世子不會答應,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答應了我。

“我會幫你厚葬你的父親。”

“謝謝。”我真誠地感激他。

“不用謝我,我帶你來見你父親,並沒有存好心。”

我能夠理解王世子,如果是我一直活在被欺騙的人生中,我也會痛恨騙我的人。

莫說從小被欺騙到大,就是李容楚才騙了我一年多,我也受不了。

王世子告訴我我身處的位置是攝政王府,至於李容楚也在攝政王府中。至於我問他我哥哥被關押在什麽地方,他就不肯再告訴我了。

他把我帶到李容楚的房門前便離開,我一個人站在房門外,聽到裏麵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李容楚憤怒地說:“事情可以由你開始,但不會由你結束!”

“你休想利用我來達成你的野心!”

“既然一開始就選擇放棄,你就隻能放棄到底。”

他怒衝衝出門,看到我站在門外的時候整個人都驚住。

“你……怎麽會在這裏?”

還不等我回答他,他就已經拉著我的手一路狂奔。

跑到半路上的時候,我努力掙開了他。

他奇怪地停下腳步關問我:“你怎麽了?跑不動了嗎?”

他的眼神裏隱著擔憂,似乎是怕我知道什麽似的。

也或許他眼神裏什麽也沒有,因為我自己存了疑心,所以才會覺得他如此。

“我父親不許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你……見過你父親?”

“是的,他已經死了。”

我的眼睛已經沒有淚,因為恨意占據上風,它暫時把我的痛楚壓下。

李容楚不問我是誰帶我去見父親,而是不管不顧地拉著我繼續前行。

“你放手,放手!”我怒聲喊著,“你的身世已經有人告訴我,我有話要問你……”

我還沒有說完,他的臉色再度變掉。

他猛然打斷我:“不,什麽都不要問我,至少在離開北涼之前,什麽都不要問我。”

他的心虛令我難過到極點:“你可以不回答,但我一定要問,一直以來潛伏在軍中的細作就是你,是不是?”

如我所料,他立刻否認:“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他,但我更相信父親,因為父親用他的鮮血洗刷我的愚蠢。

“至於你病得都快死了這回事,從頭至尾都是苦肉計吧?連交換身份這樣的苦肉計都使得出來,更何況裝病。你一直說我愛犯傻,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真的很傻很傻。”

他依然否認:“雖然我是細作,但我沒有欺騙你,如果我告訴你那個身世我也知道沒多久,你會相信我嗎?”

“換做你是我,如果你的家人死在我的家人手裏,你會相信嗎?”

我拍著胸口,痛心疾首地發問,然後他沒有再否認。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緊緊地牽住我的手。

“無論你

想做什麽,先離開這裏再說。”

我掙紮著,不肯與他同行。

即便我不想死,我也不願意他來救我這條爛命。

如果他救了我,我們之間會更加糾纏不清。

我再次掙開他,換一個方向逃跑。

雖然不知道那個方向會遇到什麽未知的不測,但是再痛苦也好過留在他身邊。

“噗”的一聲,一支銀白色的利箭穿透我的肩膀,我回頭,遙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和父親年紀相仿的男人。

那個男人威風凜凜,想必就是方才和李容楚爭吵的攝政王。

肉體的疼痛和心理的疼痛一起折磨著我的身體,我想我今天是要死在這裏了。

李容楚向我衝了過來,我陷入李容楚的懷中,這下子我再也沒有力氣掙脫他。

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向我靠近,我聽到李容楚厲聲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回答他的聲音不怒自威,好像是攝政王:“是你舍不得她離開,我才幫你完成心願。你放心,她一時半會兒死不掉,有什麽話等她養傷的日子裏你可以慢慢和她談,如若談不攏就再養兩年傷。”

聽了他的話我竟有些許安心,至少我現在不會死。

李容楚在我耳邊呼喊我的名字,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回應,也不想回應。

攝政王命人上前抬走我,李容楚憤怒地趕走他們:“滾開,不要碰她。”

我看到攝政王形容戚戚,居然軟語向李容楚解釋:“我傷她可全是為你著想,隻要是你喜歡的東西,哪怕是皇位父親也可以立刻取來給你。”

這一刻我再也不懷疑王世子所說的真相。

如果李容楚不是攝政王的親生骨肉,攝政王怎麽可能連皇位都給他。

未免被後人辱罵,遺臭萬年,這若幹年來攝政王自己都不肯做皇帝。

李容楚麵如寒霜:“如果她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刹那間我的身子變得輕飄飄,我好像被他抱著往前走,又好像置身雲端。

他還在喊我的名字,但是聲音越來越遙遠,再過一會兒,那個聲音徹底消失不見。

夜深了,院子裏風吹而過,搖撼地根根翠竹互敲。

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滿心黯然,難以成眠。

不知不覺養傷將近兩個月。

兩個月了,至今我也無法接受自己身在攝政王府的事實。

仿佛昨日我還滿心憧憬著與李容楚回離山,過平淡而安寧的生活,可是一覺醒來,滿目荒涼,從前的一切被暴風驟雨擊打的殘破不堪,難複當初。

過往難複,前途未卜,眼前陌生的一切又令我感到孤單恐懼,有時我真恨不得自己已經是個死人。

重門輕啟,低微的吱呀聲在清冷的深夜滲入我耳中。

我閉上眼睛,居然一下子就通過腳步聲辨出來者何人。

他在我耳邊輕喚兩聲我的名字,我閉目佯睡,懷中卻揣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時光輕易將我作弄,曾經的我可以與他同生共死,可時至今日,我居然想要用這把匕首刺向他。

他替我蓋好被子,然後靜靜守在床邊。

我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父母姨娘從四麵八方將我包圍。

夢中的他們對我大感失望,說我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我知道我已經不算是一個人,即便事實擺在眼前,我也不願意相信李容楚就是害死父親的凶手。

我以前可以用有傷在身來回避仇恨,但是以後呢?

我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以為他已睡著,於是緩緩回過身。

然而他並沒有睡,雙眸同他明亮的目光相接時,我才發覺他始終默默地凝視著我。

腦海中浮現出無數次相似的場景,我慣性地衝他一笑,笑到一半,陡然僵住。

我被自己驚住,無緣無故,我為什麽會衝他笑?我分明厭惡他、恨不得殺掉他。

他自然也是笑的,柔聲問我怎麽還不睡,我沒有回答,閉上眼睛強行剪斷彼此相視的目光,讓自己以為方才僅僅是個幻覺。

懷裏的匕首已經被我攥得發燙,我弄不明白清醒後的自己為什麽失卻了從前的幹脆利落,沒有立即殺了他。

我無比痛恨這樣的自己!

我雖然做不到立刻殺了他,但是我可以做到讓他日日難過。

在這個攝政王府中,除我之外還有第二個人盼著他不好過,那就是王世子。

既然我與王世子有婚約在身,那麽我便與他履行婚約。

父親不願我嫁李容楚,那麽無論我嫁給誰我都無所謂。

王世子的居室臨湖而建,他自己又喜歡住高處,所以我投湖自殺的舉動很快就被他發現。

我被他的手下救回他的居室,他一開始弄不懂我在耍什麽把戲,所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你怎麽如此想不開,活著還有報仇的希望,倘若死了,什麽都沒有,還白白讓別人得意。”

他遞給我一條寬大幹燥的毛巾,我接過來,輕聲啜泣著:“北疆已破,父母皆已不在,我孤身一人,上無夫君,下無子女,思來想去,唯一死方可解脫。”

王世子似乎聽懂一點我的意思,他的嘴角隱著淡淡的笑容:“你莫要想太多,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居然要趕我走,他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意思?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王世子膝下:“世子救我,如今你送我回去,不異於送我回狼窩虎口。世子若如此狠心,倒不如立時將我扔回湖裏。”

王世子似乎鐵石心腸:“地上濕氣重,你還是起身的好。早些回去,免得給我惹麻煩。”

他說完之後就起身離開。

空****的房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扶著旁邊的椅子起身。

窗外的涼風湧進來,凍得我瑟瑟縮縮,我拿毛巾細細地擦拭冰涼的發絲。

我就如此放棄嗎?

絕不可能!

我丟開手裏雪白的毛巾,決定再試一次。

第二次,我進的是王世子的臥室。

他一開始坐在窗邊閉目養神,等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睜開雙眼,微微笑著,好似是在歡迎我。

我也向他笑著:“世子若肯收下我,不管為奴為婢,我都心甘情願。”

他用更冰涼手捏著我的手:“你說笑了,我怎麽舍得你為奴為婢,你若願意留下,咱們做對人人豔羨的夫妻就是。”

我抽回自己的手,原來他早就明白了我的來意,他方才是故意羞辱我。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並沒有生氣。

因為他像我一樣,也需要找個出路發泄心中的不甘。

我說:“那樣再好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