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盛覺得這幾天好像做夢一樣的不真實。

先是他哥被他親得發抖,說會考慮考慮,幸福得不真實。接著是他哥離開了四天回來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看好房子,讓他搬出去,殘酷得不真實。

今天一大早,許順和就帶著打掃工具過來出租房,埋頭幹了一上午。把小單間裏裏外外擦洗得幹幹淨淨,給楊家盛鋪好床疊好被,基本的日常生活用品也全給他買齊了。下午走的時候,在小單間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問還有什麽缺的就跟他說。

楊家盛埋怨的話全吞進肚子裏了。

他發覺,他確實想得太簡單了。他覺得,隻要他喜歡許順和,許順和也喜歡他,那麽他們就能在一起。可是現實活生生擺在麵前,他哥已經三十歲了,為什麽要放棄相親結婚生子的普通人安定平穩的一生,而選擇跟他在一起。

對許順和來說,他沒有什麽優點,缺點反而一大堆。年紀太小,不夠成熟,沒有能力,隻能當小工,沒有存款——也不算完全沒有,有三萬,那是因為他吃住都花許順和的錢,才存下了三萬……

他除了口頭承諾他會一輩子對許順和好,其他什麽也拿不出來。

他有點灰心喪氣。

下午拌完包子餡,許順和洗洗手就去做晚飯了。楊家盛心情低落,不想吃,說:“哥,別煮我的飯,我今天不吃了。”

許順和愣了,問:“那你晚上吃什麽?出租房裏沒有做飯的鍋。”

“外麵吃。”楊家盛說完就走了。

他覺得許順和怎麽能若無其事,還讓他留下吃晚飯?他覺得自己一口都吃不下去,看著他哥,覺得心如刀絞。他爸媽打電話罵他,他都隻覺得生氣,不會覺得痛苦難過。

他走了很久。

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他不知不覺走了兩個多小時,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這時候,他才覺得腳酸。

他在路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與車輛,眼前全是陌生的景象。南州那麽大,他熟悉的也隻有以“包你喜歡”為圓心的那一小塊區域。他在這裏沒有同學,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最熟悉的人就是許順和。

過年的時候他收拾好東西從家裏逃離,心裏一點也不覺得茫然,因為他要回南州,要回“包你喜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許順和已經成了他在南州的一點念想。有了許順和,南州對他來說不再是一個陌生的城市。

可現在南州對他來說,又成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他哥說,什麽都不會變的。

可他年紀再小,也沒有那麽傻。他知道肯定會改變的,他們都親過、抱過,怎麽可能真的當回哥哥弟弟。也許許順和可以,但他做不到。

以後怎麽辦?

楊家盛看著馬路縫隙裏長出的野草,呆呆地想著。

夏天到了,南州的白天開始變長,六點多,太陽還沒完全落下。晚霞是迷人的粉色、金色、橙色,行人們來去匆匆,每個人看上去都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偶爾會有人好奇地看一眼楊家盛,但腳步不停,他們急著回家。

“嗡嗡——”

楊家盛的手機震動起來,能給他打電話的沒有幾個人。楊家盛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許順和。

“喂,哥。”

“你到哪去了?給你發消息怎麽也不回?”許順和的聲音有點著急。

“沒去哪。”楊家盛有些低落。

“微信運動都看見你走兩萬步了,你這是走去哪了?這麽晚了,人也不在出租房。”許順和問。

“……我就隨便走走,現在準備回去了。”

“吃飯了嗎?”許順和換了個話問。

“準備吃了。”楊家盛站起來看了看,打算隨便找家小店。

“先回來出租房,我給你帶飯了。”許順和說。

楊家盛坐上公交車,很快就回到了出租房。許順和等了他二十分鍾,楊家盛到的時候,他正在給楊家盛洗新水壺。

飯菜用保溫桶裝著,還是熱的。土豆燉雞,冬瓜丸子湯,還有白米飯。一隻雞就兩根雞腿,許順和都給他裝過來了。

楊家盛吃著飯,心裏第一次有點恨他哥。

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可是下一次還是對他這麽好。

許順和很快洗完了水壺,新水杯也洗完了。他無事可做,大概覺得尷尬,自己拿了抹布,走到陽台去擦拭晾衣杆。

擦了十分鍾,還不進來。

楊家盛覺得自己好可悲,如果他有能力,許順和就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未成年的小孩一樣地照顧。可如果他有能力,大概許順和在拒絕他的時候會更堅決,直接把他從包子店辭退,頭也不回。

許順和終於擦完了,進屋洗了抹布,有點局促地說:“保溫桶我拿回店裏洗就行,這裏沒有洗潔精……”

楊家盛默默地把保溫桶收好。

許順和不放心地叮囑:“睡覺的時候記得反鎖房門,有人敲門別直接開門。”

“我不是三歲小孩。”楊家盛冷冷開口,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大概第一次聽到他這麽不好的語氣,許順和有點愣住,好一會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隻說:“我幫你把垃圾扔了,過夜不好……”

許順和走了後,楊家盛又開始後悔剛剛自己的態度。

從頭到尾,許順和什麽也沒做錯。

出租房裏的床有一米五,房間也大,還有一個幹濕分離的淋浴間,比包子店的大多了。有電視,有冰箱,還有洗衣機。但楊家盛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好。他不喜歡這裏,這裏沒有安心的感覺。

楊家盛想,他會不會再也回不去包子店的二樓了。

他喜歡跟許順和擠在小小的房間裏看電影,喝茶,聊天,或者什麽也不幹,就是待著。明明很多時候,他能感覺到他哥是喜歡他的,可為什麽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是不是一切都是他的錯覺,都是他的自以為是。就像他哥說的,兩個男的住在一起久了,沒有發泄,就擦槍走火了。

他本來很確定不是。

可現在他真的不明白了。

在包子店的每一天都變成了一種煎熬,做工的時候還好,兩個人忙得顧不上說話,楊家盛也顧不上想七想八。可每一天,差不多到了早上十點,店裏的活全忙完了。他就陷入了一種痛苦的折磨,以至於他都沒法跟許順和一起吃飯了。

一開始許順和還會做好飯給他送到出租房,後來楊家盛躲在外麵不回去,兩三次,許順和就沒送飯了。

楊家盛覺得許順和是在折磨他。

可能許順和覺得,十八歲男孩說的喜歡就是嘴巴上說說而已,過兩天就會淡忘。可每一天楊家盛都很難受,當店裏的活忙完了,兩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就想抱住他哥,狠狠地親他,問他到底怎麽想的。

許順和每次對他好,他都會再燃起一分希望。每天他都在想,也許今天他哥就會叫他不要回出租房了,繼續留在包子店,他們還跟以前一樣,一起吃飯,一起住。

他真的非常討厭自己一個人一路走到出租房,一個人用鑰匙孤零零地打開門,走到那個空****的房間裏。

一周後,許順和就跟他說,下午可以不用來了。

“下午也沒什麽活,就是拌包子餡,我一個人做就行了。省得你來來回回地跑……”

楊家盛連下午也不知道怎麽打發時間了。

楊家盛覺得自己是厚著臉皮待在包子店,許順和再雇一個小工,都不必每個月多花一千的冤枉錢租房。也許等到他哥結婚那天,就會告訴他,你明天不用來了……

楊家盛忍不住在手機上問許順和,是不是家裏很快就會幫他安排相親,是不是條件合適,他很快就會結婚。

楊家盛知道農村都是這樣的,有時候見一麵,條件合適,看對眼了,就定下來。都是要出外打工的,哪有時間慢慢培養感情。定下來了,就可以一起出外打工賺錢了。

許順和沒有否認,隻是說問這個幹什麽。

楊家盛說,你要是結婚了,我就不去包子店了。

許順和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