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某天,因為什麽檢查,工地放了幾天假,楊國壯給楊家盛發了消息,邀他跟幾個同鄉一起出去玩。早上十點出去,到南州幾個景點逛一逛,吃吃飯,看看電影。
如果是以前,楊家盛肯定要拒絕,他要幹活。可現在包子店下午的活也不用他幹了,每天早上一到十點,他就無事可做,隻能自己一個人回出租房。他心情不好,憋悶了好幾天,就答應了楊國壯。
楊國壯說:“你就在包子店等我們,剛好有個同鄉是在你們那條街附近打工,我們過去接她。給我們留幾份早餐啊,我們直接過去吃。”
楊家盛說好。
楊國壯又說:“嘿嘿,這次一起出去玩有三個女孩子,都很不錯,你好好把握機會。我先說,跟你一條街打工的那個,叫曉惠,我要追她的,你可別跟哥搶。”
楊家盛懶得理他。
那天早上,兩三個常來的老街坊等包子出鍋的時候,閑聊了幾句,問:“小許老板,你最近是怎麽了?瘦了好多,太累了?”
許順和笑笑,說:“有嗎?”
老街坊又說:“是不是前陣子家裏人生病了,煩心啊?”
許順和點點頭:“是有點,現在也好多了,都出院回家了。”
老街坊接過包子,關心道:“那就好,你也要放寬心。你就是太累了,起早貪黑的,一個大男人自己怎麽照顧自己?所以說嘛,還是得趕緊娶個老婆,有個老婆,那就不一樣了!”
許順和一如既往地笑笑不說話。
楊家盛聽了這話,心頭火起,越想越憋悶,整個早上都拉著一張臉。許順和大概是感覺出來了他不高興,又不知道為什麽,越發局促不安。
不到十點,楊國壯帶著人來了。加上他,兩個男生三個女生,都是年輕人,嘻嘻哈哈的,都不見外。楊家盛把預先留的幾份包子豆漿遞給楊國壯,楊國壯分給幾個人,說:“快嚐嚐,許哥的包子,真的是一絕!”
楊國壯幾口吞下一個包子,招呼許順和:“許哥,一起出去玩啊。”
許順和笑著搖頭:“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就好,我湊什麽熱鬧。阿盛你去玩吧,店裏就一點活了,我來就可以。”
許順和是好意,但這話聽在一早上都不高興的楊家盛耳朵裏,就是他沒什麽用,他哥一個人就能行。他黑著一張臉,脫下圍裙摘下口罩扔垃圾桶就出來了。
楊國壯帶著一群人到了南湖公園。
楊家盛心情更差了,他想起上次他跟他哥到南湖公園的情形,那時候明明還那麽好。
幾個年輕人雖然來了南州有好長一段時間,但打工的人很少有假期,他們都沒有到過南湖公園,又都是年輕的男孩子女孩子,夏日晴朗,心情都很雀躍。楊國壯提議去劃船,大家一致同意,隻有楊家盛說你們劃吧,我岸上等你們。
這下楊國壯可不樂意了,他打的好主意,六個人,剛好三艘雙人船,他拉著曉惠單獨劃一艘船,培養感情,多好。現在被楊家盛一打亂,三個女孩子說要一起劃三人船,這豈不是把他跟另外一個男的給拉下了?跟男的劃船,那還有什麽意思!
他揪著楊家盛到一旁,壓低聲音問:“你他媽怎麽回事,我早就想問了,一出門一路上都黑著一張臉?你裝酷啊?”
“沒,不想劃。”楊家盛說。
楊國壯上下打量楊家盛,問:“你怎麽回事?”
楊家盛不吭聲。
楊國壯說:“剛在店裏看你臉色就不好看,怎麽了?不能夠是跟許哥鬧別扭了吧?”
楊家盛還是不吭聲。
楊國壯驚奇:“許哥那麽好的脾氣,你都能跟人家鬧別扭?你這脾氣是不是要好好反省一下?不過吧,就你這脾氣,能在早餐店幹一年,我都覺得神奇。店裏就你跟許哥,說實話,你都不無聊啊?反正你要幹不下去了,跟我說一聲,看你要回工地幹,還是找別的,都好說。”
楊國壯下巴點了一下不遠處跟女孩子聊天的那個男的,說:“阿興在商場裏賣鞋子的,他們店長期招人,你這樣的去肯定行。”
不遠處的女孩子朝楊國壯招手,楊國壯扔下楊家盛跑去劃船了。剩下楊家盛一人在岸上想著楊國壯的話。
換個工作……
楊家盛不是沒想過,但他舍不得。
一行人玩得很晚,劃船、看電影、逛街、吃火鍋,一頓火鍋吃到了晚上八點多。三個男的喝了好幾瓶啤酒,特別楊家盛,因為心情不好,喝悶酒,走的時候都有些頭暈腦脹了。楊國壯問他要不要緊,楊家盛擺擺手,連女孩子都不送,自己跳上公交車走了。
拿出手機刷車錢的時候,楊家盛才看見許順和給他發了幾條消息,問他回去了沒有,到了給他發消息。
楊家盛覺得,許順和這真是鈍刀子割肉,讓人疼得厲害。
既然拒絕了他,就不要時時刻刻地關心他。
他不想回,但他又知道,許順和是真的關心他,不是口頭上虛情假意。如果他一直不回消息,恐怕他哥會一直等。
可他又不想回。
若無其事地回複消息,好像有一種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的感覺。
他不願意!
楊家盛心裏有事,腦子又亂,下了車走了一會,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包子店附近下了車,走回了包子店。
他愣了愣,發現包子店的卷簾門竟然還沒拉下來,店裏還亮著燈。他彎腰,鑽了進去。
許順和在一樓,拿了一個水壺正要出去,猛然看見楊家盛鑽了進來,嚇了一跳。
楊家盛站在門板,訥訥的,不知道說什麽。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來了包子店,更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看見沒關門就進來了。
“阿盛,你怎麽沒回我消息?”許順和問,“我正打算過去出租房看看你回來沒。你來了正好,喝點蜂蜜水,解酒。我猜你們年輕人出去,大概要喝點酒,怕你喝多了。”
許順和把手裏的水壺擰開,遞給楊家盛,一臉關心。
楊家盛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是甜甜的蜂蜜水,水壺裏還泡著幾片黃色檸檬。楊家盛突然感覺渴得厲害,抬頭猛灌,一會就把一大壺蜂蜜水都喝完了。
許順和接過喝光的水壺,拿到水池清洗,說:“渴成這樣,臉又紅,晚上是不是喝了不少?你酒量不好,在外麵要少喝……”
許順和絮絮叨叨,夾雜著嘩嘩的流水聲,楊家盛有些聽不清。他隻看到了他哥的側臉在燈下散發著柔光,眉眼間都是對他的關切。
他突然感到一整天的鬱悶都沒了,變成了委屈,很委屈,非常地委屈。
他想像以前一樣,走過去抱住他哥,把腦袋靠在他哥的肩膀上,撒嬌,耍賴,說他要搬回來。
可酒精還沒完全使他失去理智,他知道不能。
許順和關緊水龍頭,把清洗幹淨的水壺收好,轉過身來,正要開口。楊家盛的手機震動了,嗡嗡響。
楊家盛不想接,他哥就在他麵前,誰會給他打電話。
許順和說:“手機響了,接啊。”
楊家盛隻好拿出手機,是楊國壯。楊國壯問他到了沒,有個女孩子對楊家盛有好感,要加他微信,讓他趕緊通過。
楊家盛煩得很:“不加。”
楊國壯開始勸說他,大嗓門透過楊家盛那破手機的聽筒,在安靜的店裏聽得一清二楚。
“人家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的,你是不是失憶啊?就是站在曉惠旁邊,跟她手拉手的那個,長頭發,眼睛圓圓的,很可愛啊!”
“沒興趣。”楊家盛很冷淡。
“你先加了微信,聊一聊再說。你都沒聊過,怎麽知道沒興趣?你小子他媽的談過戀愛嗎你?毛頭小子不懂事,機會來了要抓住,不然有你後悔的!”
“沒事掛了。”楊家盛說完掛斷了通話。
店裏異常安靜,許順和擠出一個笑,說:“國壯的電話?我都聽見了,你先把人家女孩子的微信加了啊,年輕人本來就要多認識新朋友,不認識你怎麽——”
“我沒興趣。”楊家盛說,忍下怒火,“我走了。”
等他走到門邊,怎麽也按壓不下心頭的那口怨氣。他想起早上老街坊說的讓許順和趕緊娶個老婆的話,越想越氣,大概也有酒精的催發作用,衝動之下,他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到許順和麵前,咬牙切齒:“你想認識什麽人你就去認識,少管我!”
許順和愣住了,臉色白了白,輕聲說:“我沒有……”
楊家盛又委屈又憤怒,想起那些甜蜜的親吻,親吻之後的拒絕,拒絕之後的蜂蜜水,點點滴滴,都在啃噬他的心髒。
“我對認識新朋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是著急談戀愛嗎?我談不談關你什麽事?!我又不像你,跟女孩子談過戀愛,我什麽都不懂!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小屁孩!我說我喜歡你,在你眼裏就是個屁!我那麽喜歡你,我那麽親你,你都不當一回事!”
許順和連眼神都不敢跟楊家盛對視,隻是顫抖著,不言不語。
楊家盛恨他這個樣子,恨他白皙的皮膚,恨他柔軟的嘴唇,恨這些都不屬於他,隻會在將來屬於另外一個陌生人。
“將來你找的老婆,也會像我這樣子親你嗎?也會親得你抖得說不出話?親得你射在**嗎?她會知道你被男人親的時候這麽敏感嗎?!”
許順和的臉色簡直蒼白得可憐了,眼眶紅得厲害,隨時好像要流出眼淚,但他仍然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抬頭輕輕看了楊家盛一眼,那一眼裏沒有任何厭惡與怨恨。
他隻是說:“你喝醉了……”
惡毒的字句從楊家盛的嘴裏一句句吐出來,但他卻沒有覺得輕鬆。許順和的這一眼幾乎讓他崩潰,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包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