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十九章
“真他媽的黴啊!”最後一次看了眼那場下個沒完沒了的雨,林絹對著窗戶揮了揮拳頭。
我縮在被子裏沒吭聲。
身體難受得要死,在確定了無法離開這裏又無法再回醫院去這一事實之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希望,我立馬被全身所有的難受給吞沒了。那種全身無法舒緩的骨頭的酸疼。躺在被窩裏,就像躺在一大塊鋼筋水泥板下麵,我在這樣的壓力下輾轉反側,明明累得要死難過得要死,可是根本沒辦法讓自己合上眼。而自己那張臉根本是想都不敢去想,生怕自己越想越絕望。
當時甚至想,我大概要死在這個地方了,如果再繼續被困在這裏的話。
吃了醫院配的幾包退燒『藥』,沒什麽用,這病好象打定了主意纏住了我似的,不論我怎樣聽他們的話,喝下一碗碗熱水,窩在被窩裏發汗……一直發到人虛脫,熱度愣是褪不下一分來。
就這樣在**翻來覆去躺了一天,聽了一天的雨,煎熬了一整天。
到晚上忍不住哭了,趁他們都不在的時候,一個人鑽在被子裏小聲地哭,然後一個勁撥打手機。可是手機的鈴持續響著,卻始終都沒有人來接。
後來手機沒電了,把它放回到桌子上的時候,林絹捧著碗熱水推門進來。
我趕緊閉著眼裝睡,生怕她看到我哭過的樣子會更緊張,搞不好最後兩個人哭成一團,我怕自己會更受不了。然後聽著她把水放到我邊上後在我床邊坐了下來,也不叫醒我,也沒有別的什麽動作。那會兒屋裏安靜透了,隻有雨水一個勁砸在玻璃窗上劈裏啪啦的聲響,還有一波又一波水沿著房簷上的管子被衝到水溝裏去那種的泉湧似的動靜。
就那麽僵了半晌,正當我實在忍受不了身上的酸痛,熬不住想動一動的時候,門開了,我聽見林絹衝著外頭低喝了一嗓子:“你幹什麽啊……”
聲音冷冷的,沒好氣,所以我大致可以猜出站在門口的人是誰。果然不出片刻感覺到身後涼了一涼,一隻粗糙的手指伸進被窩,在我脖子上捏了捏,然後耳邊傳來三『奶』『奶』輕輕的話音:“閨女,醒醒。”
我就勢翻了個身。剛睜開眼,就看到林絹站在她三『奶』『奶』邊上看著她,皺著眉。她三『奶』『奶』就坐在我的床邊上,手裏拿著一隻調羹一隻碗,調羹是不鏽鋼的,碗裏裝著的似乎是白酒,從撲鼻而來那一股淡淡的酒氣上判斷。
“娟,幫忙把寶珠的被子挪開。”看到我睜開眼,她開口。
林絹的眉頭皺得更緊:“她會冷。”
“一會兒就好,快。”
“趕緊想辦法送醫院吧,你這是幹嗎呐?!”眼看著她三『奶』『奶』徑自撩開了我的被子,她一邊護住我的被子,一邊提高了嗓門急急地問。
三『奶』『奶』拍開她的手,看了她一眼:“急啥,這是為她好。別擋著,小心她著涼。”
“……你到底要幹嗎?”
“刮痧。”
刮痧,一直聽人說起過,但從沒被刮過,因為聽說這是以前的人用來治療夏天中暑的土方子,而我從來沒有中暑過。
更沒聽說過,發燒也能靠刮痧去治療。
半信半疑中由著三『奶』『奶』把我身體翻了個個兒,然後撩起我背上的衣服用調羹沾了碗裏的白酒開始幫我刮痧。說不清為什麽那麽聽話,也許是身體實在燒得難受,也許她當時那種認真微帶著嚴肅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姥姥。
總之刮痧還是挺舒服的,在剛開始刮的時候。一種絲絲涼的感覺順著皮膚由上而下一道道劃過我被燒得發燙的身體,伴著酒香有一種莫名舒坦的感覺。
不過當那種感覺持續了十多下的樣子之後,開始覺出它的勁道來了。
因為刮痧用的調羹是金屬的,剛開始的幾下給人的感覺是冰冷的舒服,多刮幾下皮膚開始受不了了。那個火辣辣啊……一下又一下還盯著一塊地方不放地刮,直把我辣得從最開始壓著嗓子哼哼,到後來忍不住扭著身體『亂』叫。
實在是疼,簡直是挖骨頭割肌肉似的疼。
把林絹給嚇壞了,站一邊尖叫著想阻止她三『奶』『奶』的繼續動作,可是並不成功,因為三『奶』『奶』的調羹依舊在我背上一上一下劃著,固執而專注。
“出血了!她出血了!”停了片刻,林絹又尖叫。
“這不是血,是痧。”
“痧怎麽這樣啊!都發黑了!你快停啊!要出事了啊!!”
“這丫頭!怎麽這麽一驚一乍的,沒見過刮痧麽。”三『奶』『奶』說著話嗓門也大了起來,倒把林絹的聲音給一下給壓了回去。然後又聽見她繼續到:“這顏『色』說明她身體裏頭的病都發出來了,越是重顏『色』越黑,如果都跟剛才一樣粉紅『色』的,那『奶』『奶』也就不刮了。哎,你說這孩子,到底是撞磕到了什麽,怎麽會病成這樣。”
“撞磕,什麽意思?”
林絹問的,其實也是我想知道的。不過三『奶』『奶』並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沾著酒在我身上沉默著又刮了幾下,她這才道:“沒什麽,既然痧能『逼』出來,說明也沒什麽大礙。寶珠,舒服點沒?”
聽見三『奶』『奶』問,我點點頭。
倒不是為了禮貌所做的違心之舉,而是確實真的舒服,雖然剛才背上被那把調羹刮得刀割似的疼。
久了之後,等那些疼痛慢慢變成一種比較麻痹的鈍痛,背上開始被一層暖烘烘的感覺所包圍,本來阻塞在身體肌肉每個部位那些酸脹得讓人身心具疲的感覺,隨著這種感覺的到來逐漸消失了,身體開始變得放鬆,好象壓在身上很久了的某些沉重的東西一下子沒有了,也在這同時開始感覺到了床的舒服。於是整個人不由得飄飄然了起來,在背後那股濃濃飄來的酒香之中。
耳朵邊似乎三『奶』『奶』和林絹又絮絮地說了些什麽,我沒怎麽聽。那會兒頭腦變得有點模糊起來,眼睛也是。隻感到兩個人一直在交談,不過聲音聽上去很輕,也挺遠,遠得好象在另一個空間裏似的。
隻有背上那種熱烘烘的感覺是清晰的,我貼著軟軟的被褥和枕頭感覺著這種軟軟的燙,然後覺得周圍所能看到的東西也都變得軟了起來,軟軟地搖晃著,軟軟地隨著燈光變成一團軟軟的模糊……
模糊裏似乎有一團軟軟的影子。
蒼白的顏『色』,在那一團軟軟的暈黃裏頭慢騰騰地朝前走著,對著我的方向。
近了,似乎是個人的影子。
我貼著枕頭動了動頭。想轉過身去叫林絹,可是脖子軟軟的沒有力氣,隻眼看著他一點一點朝我靠近,然後低下頭,貼近我的臉:“你陪我麽……”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黃昏了,我睡了大半個夜加一整個白天。
依稀記得昨晚伴著那些奇怪的感覺我好象做了個什麽奇怪的夢,不過夢裏到底有什麽,我卻是拍著腦子都想不出來了。
不過那也不是我特別想去關心的,身體舒服了,暫時就圖著享受這種舒服了,別得什麽都管不到。因為一覺醒來燒已經褪了不少,雖然身體還是很虛,不過折磨了我昨天整整一天那種難礙的酸痛感徹底消失了,而且人也有了那麽點胃口,聞著吃的味道開始覺得香了,甚至一口氣喝掉兩碗粥。
看樣子土方子確實有它那年代的神奇之處的。
不過臉上和眼皮上的腫還是不見起『色』,雖然雨停後林絹和她家人又送我去那家醫院複診了兩次,然而吃了不少消炎『藥』外加敷了中草『藥』,可就是沒有一點效果。後來連那裏的老醫生也沒辦法了,隻說了一個比較專業的某種『藥』的名字,而那種『藥』是鎮上這種小醫院所沒有的,他們讓我上城裏醫院去配。
於是在林絹三『奶』『奶』家住了四天也折騰了整四天之後,沒多耽擱,在第四天傍晚我倆收拾了行李,在他們一大家子那麽多人浩浩『**』『**』的相送之下,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我們居住的那座城市,一路沿著華燈璀璨的高速公路往家的方向駛的時候,已經快淩晨了,顛簸了幾小時的我橫在後座上沒法動彈,不是因為累,而是暈車。
“喂,你還好吧。”感覺到我的不對勁,從後視鏡裏看看我,林絹問。
我答不上話。隻覺得一開口胃裏就排山倒海似的,傍晚喝的那兩碗粥沒地方去,憋著勁就想往我喉嚨外頭竄。所以隻能搖搖頭。
“你臉『色』很難看啊。”說著話,一輛車從邊上擦過,猛超到了前麵,林絹卒不及防晃了下方向盤。
我支著胳膊肘坐起來:“你就別管我難不難看了,多看著點路啊大姐。”
“沒事,現在車少。”
“有事就來不及了。”
“別用你那雙豪豬眼瞪著我,烏漆麻黑怪嚇人的好不好。”
提到眼睛我的胃又一陣**,忍不住彎下腰縮起身體,而林絹顯然被我這樣子給嚇了一跳,頭一轉看向我:“喂!怎麽啦??”
“我……”正想提醒她看著點前麵,前麵一團強烈的白光猛地閃過,刺得我手忍不住朝眼前一遮。就那麽刹那間的工夫,一陣尖嘯伴著道尖銳的喇叭聲轟鳴著從邊上疾弛而過,車聲隆隆,像貼著耳朵剛開過一列火車。
好險,真的好險。
那麽大輛翻鬥車,都沒見是什麽時候迎麵開過來的,要不是林絹反應快猛把著方向盤從邊上擦過,我們這輛小小的polo車差一點點就成了那隻龐然大物底下一灘扁屍了。
“靠……這麽晚居然還有這種車?!”直到那輛車一卷風似的在公路盡頭消失成一個小黑點,回過神,林絹停下車朝那方向恨恨看了一眼。
眼神是心有餘悸的,及至感覺到了什麽慢慢轉向我,臉『色』從剛才的蒼白一下變成暴紅:“你!!寶珠!!!你!!!!!”
我吐了。
就在剛才車身猛一轉的當口我的頭一下子撞在了車背上,這一下撞得我再也憋不住了,嘴隻是那麽一張,胃裏憋了幾個小時那團厚厚的東西幾乎是同時迫不及待從我喉嚨裏直倒了出來。
一片綠綠黃黃,一片酸氣衝天……
我在這一堆酸氣衝天的東西當中充滿歉意地對著她看,用我那雙被嘔吐折磨得淚眼婆娑的眼睛。
在離家還有半條街的地方,林絹放我下車然後離開了。
其實這是我自己要求的。
雖然腿很軟人很虛,但我實在是沒辦法繼續憋在車廂那股風都吹不散的味道裏頭了。離開時留意了下林絹的臉『色』,雖然照顧到我的情緒她掩飾過了,但表情依舊很難看,有種欲哭無淚的可憐。天知道她有多寶貝這輛車,從買回來那天“寶貝”這詞就不專屬於她家那個小情人了,情人是寶貝親親,車是親親寶貝。
而我把她的親親寶貝弄成了一隻臭鼬……
看著她一臉鬱悶地開著車悶聲離開,我拖著自己的包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腳高一腳低,不過心情總算是安穩了點,胃裏也不覺得有剛才那麽難受了,可能是吹多了涼風的關係。
抬頭看看家裏那棟樓,隱在周圍那些層層建築間,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光。想起一直都沒有聯係到狐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也不知道他和那隻麒麟……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不敢多想,因為想著頭就開始暈了起來,我隻能加快了步子朝家門口方向趕。
到家門口,不知道為啥先在窗口這兒朝裏頭張望了幾眼,做賊似的。
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裏麵太黑,隻能看到店裏麵桌子椅子都擺得很整齊,我覺得自己心定了定。伸手去包裏『摸』鑰匙,沒『摸』著。把包拿下來放在地上兜底翻了一遍,還是沒找著。難不成是忘帶出門了?琢磨著,我朝門上拍了拍。
連拍三下,裏麵沒有反應。我加重了力道又拍了幾下。
還是沒反應。
怎麽回事,真的沒人在?
想著我繞過店門口走到客廳的窗戶邊,對著裏麵看了看。裏麵很黑,但路燈能照的範圍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裏麵很整潔,狐狸專用的那隻杯子在茶幾上擱著,邊上攤著幾份報紙,同往常一樣,和我離開時沒有多大區別。
於是我貼著窗用力拍了兩下:“狐狸……狐狸!”
“汪!汪汪!!”叫了兩聲沒有聽見狐狸的回答,隔壁家的狗倒被我吵醒了,大著嗓門衝著天『亂』叫了幾嗓子,被它主人從窗口一聲嗬斥,蔫了回去。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空『**』『**』的安靜,隻有我一人的腳步和衣服悉悉瑣瑣的聲音在夜風裏輕響著,特別的孤單。
難道家裏真的沒人……
突然發覺自己還真的不是一般的黴,從跟林絹去吃喜酒後到現在。
轉身對著那條空無一物的馬路。鑰匙忘帶,家裏狐狸又不在,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早知道應該聽林絹的,跟她回去睡一晚就好了,因為明天她要帶我去醫院看我的臉。而這會兒……看樣子隻有幹守在風裏等出租車了。
真衰……
不過幸好,狐狸不在,那家夥看上去也不在。他不在就好,不然,我真要認為我是撞到衰神當道了。
邊琢磨著,邊抱著包看著馬路,期盼著出租車快快出現好載我趕去林絹家過夜。
就那麽幹坐在台階不知過了多久,身子一搖一晃開始感到發軟,遠遠一輛出租車朝這方向駛了過來。
一下子跳了起來。
抓著包正準備奔向馬路,還沒邁步,頭頂冷不丁飄來一道話音,在我耳邊輕輕回轉:“回來了?”
我一喜。
聽上去像是狐狸。抬頭循著聲音望了過去,正想開口回應,及至看清楚二樓那道坐在窗台上的身影,我頭皮猛激靈一下,然後一陣冷冷地麻。
窗台上坐著的那個人,穿著狐狸的襯衣,穿著狐狸的牛仔褲,連身高身形都幾乎和狐狸一模一樣,卻並不是狐狸。
斜倚著窗台一雙長腿在窗下輕輕晃悠著,他看著我,手指拈著臉側一縷銀白『色』的發。在我望向他的同時眼裏暗紫『色』的光一閃而過,縱身從窗台跳下,輕輕落到我的麵前。
然後側身,微頜首,像個優雅的紳士般:“可找到駕馭麒麟的方式了麽,我的神主大人。”
隻是——看上去像個紳士般的優雅——而已。
我聽見自己心裏一聲尖叫:鋣!!!!!!
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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