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佳神情凝重地從慕霆煬的臥房的營帳裏走出,外麵慕霆煬召集的議事剛剛結束,桌案上還殘留著幾隻未飲盡的茶水杯子。

慕霆煬背對他坐著,望著前往一動不動,木然問道,“他怎麽樣了?”

“渾身的傷痕,水米未進導致身體虛空,還惹了風寒,連日以來都緊繃著心神疲勞,如今全都爆發出來,人已經給燒糊塗了,正說著夢話呢。你要不要聽聽?”

溫樂佳每說一句,慕霆煬心裏就沉重一分,說到最後,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

看到單鈺渾身布滿的青紫的傷痕時,溫樂佳在震驚的同時,心裏將慕霆煬罵的狗血淋頭,但是看著慕霆煬悲痛不似作偽時,又覺得他非常可憐。

他實在鬧不明白,這兩人究竟是怎麽回事,非弄得驚天動地,不死不休的,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給這兩人用奇怪的藥,愛鬧鬧去。

溫樂佳歎了口氣,撓了撓頭,又道,“我已經給他用了最好的藥,現在他正是身體底子好的時候,應該是能扛過這陣的。”

“應該?”慕霆煬心尖一顫。

溫樂佳咬牙道,“你把我叫過來的時候,他一身燒紅的就像煮熟了似的,我又是擦身又是灌藥的,現在勉強半條命吊著,更何況,他根本就沒什麽求生的意誌!”

慕霆煬心疼地無以複加,那夜他瘋狂得不真實,他太想單鈺了,也太害怕單鈺離開,那些沒有單鈺的日日夜夜,他冷酷地不像是個人,唯有製造殺戮才能填滿他內心的空虛。

為數不多的清醒讓他一步一步走向勝利,可也將他推向了懸崖的邊緣,當他看到單鈺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自己爆發了,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的記憶沒有消失,但是當時的行動完全是本能,以至於當他發泄休息完之後,猛然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帶著一身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單鈺。

那滾燙的身體讓他下了個激靈,他感到自己手上溫熱潮濕,但他顫抖地低頭一看,滿手的鮮血讓他差點崩潰!

征戰沙場多年,他太知道在冬天惹上風寒到底意味著什麽了,當他火急火燎找到溫樂佳,自己一個人坐在外麵孤獨等待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害怕了。

這輩子他從未求神拜佛,但那一刻,他是希望老天爺能夠聽到他的懺悔的。

慕霆煬頹喪地,固執地在外麵坐了許久,似是失去了神誌,就連長勝歸來的楚南兩位將軍的出現,都未曾讓他動容,林江跟隨他多年如何不知他現在這幅樣子是怎麽回事。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稟報郡王,目前已經將沈天順拿下,等候發落。”

慕霆煬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仿佛聽見了,又好像完全不當一回事。

林江沉默了一下,又道,“先前沈天順拿下了包括單長史等人的文官,現在是不是得放了?”

聽到“單長史”,慕霆煬神色微動,仿佛靈魂終於回到了身體裏,整個人似乎終於從那名叫“單鈺”的漩渦裏冒了個頭。

林江又趕緊將方才的話複述一遍,慕霆煬神色一變,之前那股洶湧的冷酷瞬間就爬上了他的眉眼,他的表情閃過一絲猙獰,“當初在郡王府上的時候,就該兌現諾言的,免得他在這裏作死!”

林江想到那諾言,忍不住頭皮發麻,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楚南兩位將軍不明就裏,臉色有些茫然。

慕霆煬抹了一把臉,神色十分疲憊,這個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在這椅子上,整整坐了一整天,他看了一眼身後用簾幕隔絕出來的隔間,眼裏流露出濃濃的擔憂。

林江順著他目光望去,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在裏頭。

慕霆煬愧疚地歎了口氣,揉了揉發疼的額角,道,“先整頓下兵馬糧草,伏牛、南鳳、宰龍三地派些兵馬留駐,安頓百姓,平穩秩序,除了必備以外,一律不得私存武器,另外...”

他眼裏閃過一絲寒芒,語調格外平穩,卻冷如堅冰,“所有的太監,一律關押,若有違抗,不用稟報,就地絞殺!”

“是!”三人齊聲道。

回營之後需要慕霆煬出麵整頓肅清的事情數不勝數,除了必要的商議之外,慕霆煬都悉數交給林江處理,自己呆呆在單鈺身邊守著,給他擦拭身體,將頓得稀爛的粥耐心地,一點一滴地給他喂下。

有時候僅僅是看著他沉睡的樣子,心裏都是溫暖而知足的。

軍營裏不可缺少文書,尤其是在這緊要關頭,慕霆煬不計前嫌地將李軒寧召了過來,李軒寧聽說單鈺下了牢獄,如今還生死不明,想方設法地要見他,最後被慕霆煬扔在了堆積如小山一樣的文稿中了。

整整過了三天,單鈺身體的溫度終於退下來了,臉上雖是病容倦態,可眉眼之間到底有了幾分生氣,他緩緩地睜開了眼,動了動僵硬的脖子,那尚未退散的咬痕拉扯著嬌嫩的皮肉,讓他皺著眉頭忍不住“嘶”了一聲。

慕霆煬聞聲而動,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到了單鈺榻前,兩人四目相接,單鈺一看到慕霆煬的臉,心頭頓時湧上一陣恐懼,這份恐懼從他眼裏流露出來,深深地刺痛了慕霆煬的心。

慕霆煬麵有不忍,心裏更是後悔不已,他雖然憤恨單鈺離去,可是他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單鈺。

當溫樂佳告訴他單鈺沒有求生意誌的時候,他幾乎也失去了對生的渴望。

兩人對視了半響,慕霆煬看著單鈺眼中半分不減的警惕,生生地止住了想要撫摸親吻他的欲望,他將溫熱的水遞過來,輕聲道,“喝點水吧。”

這句人話讓單鈺清醒了幾分,眼前的慕霆煬看起來還算有個人樣,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幹得冒火,吐不出半個字來,他虛弱地支起身子,意圖要接過慕霆煬的手裏的碗。

慕霆煬見他吃力,想要環住他,喂他喝水,但單鈺卻像是受驚的小獸一般猛然往後一縮,他雙目驚恐而緊張地看著慕霆煬,擺出了最為戒備的姿勢。

那姿勢有些別扭,甚至拉扯到了他脖子上的傷痕,但是單鈺全然不在乎。

慕霆煬感覺自己心疼地似是在顫抖,他勉強扯了個笑容,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的...可怖,將碗輕輕地放在單鈺榻上,深吸了口氣,舉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往後退了幾步,給了單鈺足夠安全的空間。

單鈺遲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麵前裝滿溫水的碗,最後怯怯地伸出雙手,顫巍巍地捧起那隻碗,試探了下水溫,而後將碗裏的水一飲而盡。

慕霆煬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喝水,心裏絞痛不已,他的單鈺是最講禮儀最有風度的,舉手投足似是拿了尺子測量過的,曾幾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的喉結微微滑動,盡量平複了語調,輕聲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太想你了,你不要恨我。”

單鈺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他將碗放在榻上,出神地看著慕霆煬,良久,他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別樣的神色,卻是慕霆煬最不願意看到的悲憤。

他的聲音充滿了顫抖,身體更是抖得像風中殘葉,可憐地讓人心碎,“慕霆煬,你怎麽不去死。”

慕霆煬克製著自己想要擁抱他的衝動,眼裏爬滿了哀傷,“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正常,以後不會了。”

那天晚上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單鈺腦海,單鈺甚至不敢去細想其中的細節,那恐懼是印刻在他的骨子裏的,這樣的不堪非人的經曆,他要拿多長的歲月才能將其修複忘懷?

他的呼吸開始顫抖,眼淚大顆大顆地從臉上滑落,這輩子除了閣老逝世,他從未這樣流淚,可是他現在不知道,自己除了流淚以外還能如何發泄心中的痛楚。

即使慕霆煬向他示好低頭如何?他敢打敢罵嗎?自來天不怕地不怕,敢打敢拚的單鈺,居然也有怕懼的時候,居然還是因為這樣難以啟齒的理由,單鈺絕望地抬頭,看著頭頂上的帳篷,悲傷到了極致忍不住笑了。

這間營帳可真像是個牢籠一般,已經把他的身心都給牢牢地困住了,從此以後,他單鈺拿什麽來見人呢?

這般七零八碎的身體,充滿了汙穢和肮髒,帶著一身的罪孽,被人唾棄,被人**,被人肆意妄為,如今還有什麽必要留著嗎?

嘩嘩流下的眼淚很快打濕了他衣服的前襟,單鈺臉上寫滿了傷心絕望,了無生氣。

看到他這幅樣子,慕霆煬徹底慌了,顧不得自己的哀傷,心裏忍不住湧上一陣莫名的恐懼,他顫抖地走向單鈺,伸手想要將其觸碰。

單鈺狠戾地給他一記眼刀,惡狠狠道,“滾!”

慕霆煬一窒,忍著心裏翻湧的痛楚,勉強扯了個笑,“我可以給你足夠的空間,但是你絕對不能逃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