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內堂頓時安靜了下來。

薑景清臉色發白,看著雅麗嘴唇顫抖,“誰叫你說這些話的,你為何汙蔑本官!”

說罷,他又對曹知府道,“這小賤人出身不幹淨,為了謀求富貴什麽不要臉的話說不出來?知府大人可不能被她蒙蔽了!”

“是啊,姑娘。”單鈺涼涼開口,“汙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還得講究依據啊。”

薑景清聞言眼皮一跳,不等他有所思考,隻見雅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堅定道,“這就是證據。”

薑景清見信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咆哮著撲上前去就要搶奪,單鈺伸腿一拌,就見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神形狼狽不堪。

雅麗見薑景清那副要撕了自己的模樣,頓時心裏灰暗一片,她閉了閉眼睛,似是下定決心一番,便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原來薑景清才是雅麗的姘頭,雖然相識許久,但是薑景清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為她贖身的,不為錢財,隻因他丟不起那人。從古至今,沒有哪個正經人家的夫人是煙花巷柳出身的,就是妾也不行!

但是,這小娘皮卻是可以栽贓給單鈺的。

“為了順利栽贓,薑公子遣了小廝,贈與奴家單公子的襲衣,教奴家怎麽對峙,教唆的話全在信裏。”雅麗顫抖著將信封打開,委屈地不能自持。

“薑公子是不會要奴家的,唯有單公子才是一線生機,隻要栽贓成功,他便可求他的舅舅曹知府做主,讓奴家做單公子的正室娘子。奴家從此便此身分明了。”

“你住嘴...”

薑景清又驚又恨,但這女人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的刀子。

“可憐奴家已懷有薑公子的孩兒,奴家自知身份尷尬,但為了腹中的孩兒奴家願意拚死一搏,就是...”雅麗掩了掩嘴角,“就是委屈了單大人。”

此言一出,驚堂四座。

此計至毒至險,然而一旦取勝,誰都會認定單鈺是個口談道德,誌在穿窬的偽君子,而他,將背著汙名,一輩子沒皮沒臉地給薑景清養孩子。

即使最後他查出孩子非他所出,出於麵子也不得不認。

這場變故來得太過突兀,一時之間無人反應過來。

事已至此,薑景清忽然大哭起來,“舅舅,你不能相信這個賤人的話,她騙人的,舅舅,救我。”

話音未落,他臉上已挨了重重的一掌。

曹知府麵如死灰,未落下的手懸在空中,怔在當地,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到了什麽。

群臣中,一位素來與曹知府交好的大臣見此不對,起身調和。

“郡王府好歹乃軍機要地,繼續吵吵嚷嚷,隻怕驚動了郡王和京都來的要員,此事尚未定論,不宜外揚。不如將此女押回...”

“不宜外揚嗎?可是本王已經知道了!”

清越有力的聲音震破了眾人迷茫的狂躁,視線所及之處,是慕霆煬闊步邁進,俊朗的麵容泛著孤寒銳氣,雙眸中精光內斂、黑不見底。

眾人見他,皆齊齊下跪。

曹知府更是抖個不停,幾乎是從首席座上摔下來。

慕霆煬一撩身上玄色繡蟒暗紋錦袍,大步流星上前,大馬金刀坐下。

他目光往眾人身上一掃,忽生幾分惡性。

“本王不知,短短半響,這偌大的軍機王府竟成了那閨怨深深的老宅子,眾位朝廷命官,竟成了宅子裏隻知咬舌嚼根、勾心鬥角的婦人,真是笑話!”

眾人一抖,“臣等不甚惶恐。”

慕霆煬麵上生了一層寒霜道:“本王這兩天不在,你們倒像市井潑婦一般唇槍舌劍,非得統統轟出去才清淨!”

眾人皆低著頭縮著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慕霆煬怒目掃視眾人,聲音四平八穩,“眾位大臣方才也見識了,薑縣令身為朝廷命官,平日裏私下狎妓不夠,如今還將這一盆髒水往其他同僚身上潑,此般下作,該當何罪?”

見薑景清似是昏死過去,曹知府正上前欲為其開脫,卻見慕霆煬抬手製止。

“曹知府,薑縣令是你的親外甥,自當避嫌才是。”慕霆煬冷冷地朝他一指,將他釘死在原地。

“此事,本王做主。”

慕霆煬一錘定音,眾人便已明了。

不論接下來如何裁決,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按照律法,朝廷命官狎妓,降級二等,罰俸祿一年,外加誣陷同僚,更應當從嚴從重。就算是即刻罷免了官職都不為過。

曹知府心如死灰地閉了閉眼,為了將這討債鬼放在長都府最好的位置上,他勞心勞力地運作了多少年,如今已毀於一旦...

“單縣令。”慕霆煬好整以暇地看著單鈺,“如此這般,你心裏頭可算平衡了?”

單鈺水波般柔和的雙眸裏隱著冰涼的光澤,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郡王裁決公允,下官無可厚非。平心而論卻有所計較,不知郡王可否一聽?”

慕霆煬來了興趣,朝單鈺揚了揚下巴,“說。”

單鈺慢條斯理地拱了拱手,輕聲道,“下官乃文弱書生,空有婦人之仁。今日見雅麗姑娘被推諉利用實在不忍,倒不如懇請郡王成了一番好事,為薑大人與雅麗姑娘賜婚。”

“你!!”曹知府一口老血梗在心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頭朝慕霆煬。

“郡王!切不可聽小兒胡言亂語,且不說此女子出生不幹不淨,況且身負賤籍,薑...薑九品雖被降級二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可娶一賤籍女子,此事與禮法不合,萬萬不可啊郡王!”

若是薑景清當真娶了煙花女子,對外臉麵不談,家宅不寧不說,以後休論仕途之道。

曹知府如今才冷汗淋漓地意識到,單家小子心機頗深啊。

“也對...”單鈺似思索狀,咂嘴道,“那不如再請郡王做個順水人情,去了雅麗姑娘的賤籍,轉為良籍,這樣便合禮法了。”

眾人掩袖一笑,即使欲蓋彌彰地脫了賤籍,難不成就能洗淨出生,不會遭人唾棄了?

曹知府怒極攻心,氣得都快冒煙了,也不知道是應該先掐死薑景清那個討債鬼,還是應該生生把單鈺給活吞了。

單鈺微微垂目,給雅麗使了個眼色。

雅麗極有眼力,身處秦樓楚館多年,最懂察言觀色,眼珠轉了轉就知道單鈺是何意思,她爬行幾步,朝慕霆煬痛哭流涕。

“事已至此,奴家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隻可憐了腹中還未出生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在這世上看一眼呐!薑公子,他可是你的骨肉,你也不管不問嗎?”

“賤婦休要猖狂!”薑景清氣得上躥下跳,攢緊了拳頭,怒目瞪向了罪魁禍首單鈺,“姓單的,你...”

曹知府臉上煞白,暗道糊塗!

慕霆煬從軍多年,做事自是雷厲風行,當場命人將薑景清拖下去。

眾官員何時見過這般雷霆陣仗,紛紛跪地齊聲道息怒。

慕霆煬的目光從眾人身上緩緩刮過,目光所及之處,不由人人低頭。

“蠻夷頻頻騷擾我西南邊境,正值開戰緊要關頭,列為大臣乃我西南要員,不在議事堂裏為聖上出謀劃策,倒在這裏吃茶聽戲,議論是非來了,如此屍位素餐,該當何罪?”

慕霆煬的話擲地有聲,不容置疑,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上下眾臣聽令,即日起,罰俸祿一月,書檢討一封,本王將帶著你們的檢討,親自奏請聖上。”

眾官員紛紛叩頭,含淚謝恩,而心裏早把曹家娘舅恨得出血。

“至於曹知府。”慕霆煬冷厲的目光盯住他。

被點名的曹知府打了哆嗦,慕霆煬如此神情,讓他齒冷。

“管教不嚴,停職一年,停職期間由副職代為主持長都府工作,往後也不必繼續議事了,風風光光地給你外甥辦喜事吧。”

曹知府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樣子無處遁形,他愣愣半晌,才緩緩道,“罪臣謝恩。”

判也判了,罰也罰了,眾臣挨個起身,內心惆悵不已。

--

回去的路上,慕霆煬頭疼不已,“真是一群不讓人省心的廢物。”

“這人清閑久了,就眼花耳聾了。”林江嘲諷笑了笑,轉頭朝單鈺意味聲長道,“今日幸虧單大人機警,早早地將證據拿到手,不然還不知道會拖拉到什麽時候。”

慕霆煬聞言,目光便落在了被召來同行的單鈺身上,

單鈺驟然跪下,垂著眼簾道,“下官私闖典獄,自請郡王大人責罰。”

慕霆煬凝眸片刻,輕聲道,“何罪之有,起來吧。”

看著單鈺眼下似有青色,慕霆煬心中微微發疼,“想必也是擔驚受怕了許久,先下去休息吧。”

單鈺謝恩,躬身退下。

而慕霆煬仿佛舍不得讓單鈺纖細的身影離開自己視線一般,直到他的衣袂消失在盡頭,才幽幽回眸,正對上林江口呆目瞪。

慕霆煬挑了挑眉,“怎麽?”

林江許久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郡王,您還可以再憐香惜玉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