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風停了。
世界停滯了運轉。
不過那也隻是副院長眼中的錯覺。
是李林驟然間的氣場轉變讓他產生了一種仿佛世界都停滯住了的錯覺。
無關乎實力，無關乎動作，僅僅是眉頭微微皺起，咬住嘴唇，眼皮向中間擰起來這種微小的動作，卻也產生了讓身為神明的副院長完全動彈不得的恐怖壓力。這跟實力完全無關，純粹是動作和感情帶來的改變。
就好像那個正在坐在位置上，穿著白袍的少年，實際上是一個龐大的難以想象的聚合體一樣，整個宇宙，不，甚至是全部的一切都圍繞著他的喜悲來轉動。副院長甚至刹那間以為自己可能在某個時空中已經完全死掉了。但是恍惚間又覺得隻不過是一場錯覺。似乎是過去了千萬年的時間，但也隻不過是他皺眉的一瞬間。
很明顯，他對於這個說法並不滿意。
“……我有些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人類總是把自己從一個地獄推向另一個地獄。”
他歎了口氣。
在難以置信的壓迫力中，李林交錯著手掌握了握，那凸起的經脈結構證明他的內心正在處於激烈的狂風暴雨之中。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副院長一席完全可以說的上是詭辯的言論帶來的。
副院長說實話，感到非常的痛心。他跟李林是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友誼的。在李林尚沒有什麽能力之前，在副院長還是教授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是有著一種微妙的友誼的。李林信任著給予自己任務的教授，而教授也毫不懷疑李林光明的未來。雖然後來聖光將李林封為最為神秘的第十冠，但是他們之間的友誼並沒有因此而毀滅。
他們依舊還是經常性的聯絡，甚至是彼此之間交換著一些隱秘的訊息，換取各方需求的利益。甚至在東方世界到達的時候，他們依舊是彼此之間相互扶持的穩定關係，沒有人會覺得這一段奇妙的友誼會以什麽破敗的方式畫上句號。但是實際上破敗的裂痕早就已經浮現了。教授自己深深地知道這一點，但是卻將它忽略了。那就是對於知識的渴望，還有對於玩家身份本身的監視和探查。這是絕對不可以兼容的兩個點。
大學是科研機構，他們對於知識的渴望才能凝聚出來如此龐大的隊伍。他們有著最高效的科研團隊和相關設施，也同樣有著最為偏執的想法和對於各種知識孜孜不倦的渴求。
所以麵對玩家這種不死生物，一開始大學的態度是不夠重視，但是發現玩家是一種全宇宙的現象後，大學就開始將玩家劃歸為高等模因或者世界汙染事態。這些李林都很清楚，可隨後的規劃因為李林的離開，他就不知道大學內部對於玩家之間的震動和各種各樣方麵的探討了。
因為毫無疑問的，現在玩家的研究已經位列於大學科研梯隊的最頂端，完全沒有之一。
畢竟所有的神秘模組，乃至東方世界的消息，都隻不過是多元宇宙內部的交鋒和隔閡，說句難聽一點的，大家都是等同的生靈，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但是玩家的到來打破了這個隔閡。
越是證明玩家存在的神奇，就越是說明未知世界的可怕。就算是有李林多次強調不要進行任何探究，但是對於一個科研組織組合起來的結構，這種訓斥沒有半點實際效果。或許李林友好的那邊會停止行動，但是其他方麵早就虎視眈眈，眨眼間就會吞噬掉這些放棄的研究記錄，並且繼續將其鑽研到更高峰。
這是唯一一個能夠跨過多元宇宙的種群，這是唯一一個能夠忽略所有時間和空間的信息傳遞方式。玩家們的存在對於所有NPC來說都是難以置信的東西，都是完全無法想象的生物。他們的位格超乎了大學一開始的預計，隨著東方世界的開拓，那邊的玩家展現出了和這邊完全一致的效果之後，大學甚至都快瘋了。就連那些曾經被正名為不存在的怪物學科和係統的老一代都紛紛從自己的半位麵和黑暗星係中湧現出來，加入到了玩家研究行列。
他們不會特別魯莽，畢竟按照玩家說的，他們甚至有就像是關閉一個燈泡一樣的，關閉宇宙的能力。不論這樣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但是這種可能性絕對不能被忽略。所以所有人對於玩家的態度都是謹慎的，都是誘之以利的。他們不斷用自己的小手段暗中監控著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參考對象，而李林毋庸置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從大學中出現的優秀教授候選人，聖光的第十冠，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和決斷心理，而且構築的模型假設也說明他在玩家社會中有著相當程度的地位。所以李林的監控絕對是不會少的，這也是他們決裂的緣由。
沒有任何生物會接受自己成為一個被監控者的事實，尤其是他們的監控還是因為一個不得不跳出來的選項而暴露的。那個訊息濃度堪比整個宇宙的文件讓大學差點窒息了。雖然隻是能夠以隻讀方式打開，但是他們看著那詳細的條目，所有大學的教授和科研人員差不多都快陷入半瘋狀態了。
那是至高的世界，是無限的宇宙，是真實不虛的穿越了多元宇宙的基準點。能夠抵達那邊就像是飛升一樣，隻不過過去就是一個難以置信的福氣了，還有什麽可以要求的呢？
雖然李林沒有簽署條約，但是大學一直在試圖繞過李林簽署那個所謂的永生協議。
但是很遺憾的是，不論他們怎麽做，怎麽努力，那就像是另外一個次元的東西似的，連一個字節的符號都沒有變動，完全是非幹涉的東西。隻有李林本人才能決定這個合約的走向。所以大學實在是沒有了任何辦法，隻能派遣副院長前來說說情，或者幹脆就是表達一下大學的渴望，對此他們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
然而這本質上就是一種非常惡劣的行為，是一種異常的惹人厭惡的行為。副院長就算是心有反對也是無效的，因為副院長本身也對於那神秘而高貴的基礎宇宙感到非常的好奇，他也想要看到那閃耀在所有宇宙之上的星空是怎樣的世界。
可這樣的渴望，似乎卻讓李林感到越發的惱火起來。
“我們真的想要看到那外麵的世界。”
看著那沉默的少年，副院長用力解釋道：
“我們大學是一個科研機構，我們本身就是為了研究這世界一切的奧秘才團聚在一起的。我們希望，我們渴望，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向往著那充滿真實和可怕的世界。我們真的非常想要過去。”
“那對於我們來說是唯一的真實，對於我們來說是如同理想鄉一樣的存在。我知道，那裏可能會讓我們非常的失望，可能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看著玩家也清楚，那邊的世界似乎並不是我們想象中那樣的美好，但是我們依然願意試試。我們依然想要去看看那真實不虛的宇宙，僅僅是為了那一個可能。”
“我們是求道者，追求真理的人。而追求真理的人，絕對不會因為真理的危險而放棄。你明白麽？李林？”
“給我們一次機會，給彼此一次機會，不好嗎？”
麵對沉默不語的李林，副院長動情的說著，真切的希望他能夠答應這個要求。
盡管有著友誼破裂的危機，副院長依舊來了。
因為他也是一個教授，也是希望看到世界真實的人。雖然說有著極少數的教授反對這次行動，但是大學的絕大部分人對於這次行動異常的推崇，他們真切的認為這一切都是必要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這是最為美好的一次行動，是最有可能讓人接觸到現實的一次行動。隻要讓一個人點頭，那麽整個世界都將會跨過那虛無的屏障，抵達真正清晰的彼端。這隻不過是讓一個人點頭而已，這種行為完全可以接受。哪怕是副院長所有的友誼破裂，哪怕他們老死不相往來，隻要是有著如此的可能性，他們也依然願意去這麽做。
隻因為他們是追求真理的大學，是探求一切萬事萬物真相的組織。
如果他們不去那麽做，還有誰會這麽做？
“所以拜托了，李林，讓我們到你的世界中吧。我們也想看看你們的世界，我們也想要看到你曾經看到的天空。我們甚至還可以在你們的現實中一起探討有關於這個世界的話題，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
而麵對這一切真切的說辭，李林隻是冷漠的笑了笑。
看著笑容僵硬在臉上的副院長，李林坐在了高背椅子上，手掌撐著自己的腦袋，用非常輕蔑的姿勢看著副院長。
這應該是李林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於副院長有著這樣失禮的態度，不過這也證明了這一次的勸說差不多是全盤崩盤了。不僅沒有跟聖光搭上線，甚至原本的友誼也被徹底的摧毀掉了。
不過沒等副院長的苦笑蔓延上嘴角，李林臉上的默然和冰冷就已經洋溢出來。那淡漠的表情和剛剛那恐怖的近乎讓世界凍結了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讓副院長的身體僵在了原地。雖然實力上可能是五五開的感覺，但是那種從邏輯和感情上的絕對劣勢，讓副院長麵對李林幾乎帶著冰碴的語氣深深地低下了頭。
“我一直覺得，人類掌握的星空不能更多，而是恰到好處。”
翹起腿的李林一臉不屑的說道：
“握住渺小的星辰，你會得到渺小的幸福。但是不自量力的握住那高懸的太陽，你們能夠獲得的隻不過是灰燼。我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探索未知是一件好事情，可不顧一切的探索未知，是一件非常愚昧而且愚蠢的事情。”
“本來我以為大學應該是一些比較理智的而科研人員組成的機構，但是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你們了。你們不過是一群被科研這個概念湧入了大腦的猴子，看見了未知的東西就一股腦的想要衝進去弄個明白，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做實驗安全和自身安全概念的，一群研究上的大猩猩而已。我甚至覺得把張靈夢帶到大學來完全是個錯誤。”
“你們要不然以後別叫大學了，叫俺尋思科研基地如此？都是靠尋思得到的結果，沒差吧？”
“就算是你這麽說也可以。”
副院長咬了咬牙。
“但是那個所謂的永生協議，我們一定要——”
“我是不會答應這個協議，除非出現了什麽我完全無法掌控的事情。”
非常不禮貌的打斷了副院長的發言，李林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任何的猶豫和迷茫。
“永生協議，本命名為電子化思維再編寫植入人工大腦的交互協議，這個協議的用處隻有一個，將電子AI資訊轉化為記憶細胞和大腦細胞進行再生成，製作出一個全新的大腦植入到人體之中。這裏麵牽扯到的有關於生物和電子訊息交互方麵的理論實在是數不勝數，就算是按照現在的角度來看，這也依然是一個非常有危險性的手術。”
“但是我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這個協議上寫明了對於人類社會，對於我們人類社會的利弊關係。雖然我的A級權限來的莫名其妙，可在A級權限沒有被收回去之前，我也要履行我對我們人類社會的責任。”
“那就是拒絕一切可能危害人類社會的行為！我雖然隻是一個普通人，但是我也很清楚，我也非常明白你們的想法和破壞性。你們在這個世界中確實是充滿魅力，有著各種各樣的性格，有著讓人心醉的行為，跟你們成為朋友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我們可以在這邊奮勇殺敵，我們可以一起斬奸除惡，我們可以高聲談笑，放聲大哭，這都很好。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會讓你們來到我的世界！因為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定時炸彈！”
看著那一臉陰晴不定的副院長，李林站了起來，厲聲的嗬斥道：
“正因為你們不遵守法律斬奸除惡，正因為你們按照想法隨心所欲，正因為你們活的精彩！我絕對不會讓你們這些定時炸彈來我的世界！什麽思維鋼印，我的想法隻有一個，把任何可能性的混亂全都扼殺在成長期中！”
“你們不會來，絕對不會來。不是其他人的想法，而正是我的想法。如果是娛樂性的交互我可以接受，如果是彼此之間的互動我可以理解，但是除非這個世界出現什麽必然的結局，除非我的世界已經陷入了一片絕望和混沌之中，不然你們永遠都將是箱庭之中的玩偶！你們的思維，你們的想法，你們的一切的一切，死都別想來到我的世界！”
“那，就算是你們那邊的世界陷入所謂的慢性死亡也在所不惜？”
副院長聽了良久之後，忽然低聲說道：
“你們的世界已經陷入了停滯，甚至已經到了必須要我們出現才能緩解的程度。你拒絕我們的出現，不想看到變化的出現，不願意看到可能性的未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一切嗎？”
“科技依舊在進步，人民依舊沒有放棄希望，停滯隻不過是因為時光過於緩慢而造成的幻覺，實際上我們依舊在進步。但是相比較時間來說，我們依舊還活著。所以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的世界是如此，你們的世界也是一樣，我們彼此之間做兩條平行線，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優秀的選擇。”
李林歎了口氣，坐回了椅子上。
看著那沉默不語的副院長，李林轉動著桌麵上的鋼筆，似乎是十分輕鬆的笑了笑。
“後悔，迷茫，挫折，背叛，殺戮，戰爭，恐怖，退縮，我們早已跨過了這一切，我們已經抵達了你們夢想中的烏托邦。而這些東西，也隻不過是我們茶餘飯後的裝點。這折磨你們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會來到我的世界。都不會來到我所展開的世界。我是A級權限者，這是我的權能，也是我的舞台。”
“在我的世界中，沒有什麽好害怕的東西，也沒有什麽好痛苦的東西。大家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在秩序和平穩中將自己的文明和理想播撒在光輝的道路上。在這樣的舞台上，不存在什麽亂入者。也不存在什麽渴求者。”
“就讓我所愛的人類們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吧，所以請回吧，副院長。我們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
凝視著那似乎已經平靜下來的李林良久，副院長歎了口氣，將文明棍握在手中，咳嗽了一下。
“好吧。說的也是，畢竟還有自由聯盟要戰鬥。我們彼此之間的盟約關係不會因為這次爭論而褪色，我是這麽想的，你覺得呢？”
“如您所想。”
李林聳了聳肩。
“那麽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副院長推開大門，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扭過頭來，盯著那坐在原位上的李林。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麽我想問一下，為什麽你不幹脆簽下否定，直接拒絕這一份協議，而是放置在你的郵箱裏麵不作出任何選擇呢？”
“……”
“我想問的也就隻有這個問題，你也不用答複我。我們以後還會見麵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