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院長!”

看著充耳不聞的副院長,來人不得不拔高了一個音調,表現出了自己的憤怒和不冷靜。

然而就算是麵對這樣拔高了的音調,一直以來都是優雅平靜的男人也依舊是眼皮都沒抬一下,而是穿著西裝革履的模樣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翻閱著手頭上那些看起來異常奇怪的資料。

似乎是因為領袖鎮靜的原因,那些原本放下了手頭工作的工作人員們也對視了一眼之後,各自繼續按照自己的工作計劃進行。平靜下來的房間再一次逐漸響起來悉悉索索的工作聲,一份又一份從玩家方麵傳遞出來的資料整合到了這個秘密的房間之中。越是平靜,卻也讓來的金發少女越發的感到一種異樣的憤怒。

“……我曾經以為你是一個有著自我底線的人,現在看來是我搞錯了。你和那些搞生化實驗的渣滓們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來人看著一臉平靜的副院長低聲說道:“我的評級並不你高,而且你的實驗也對大學有著相當重要的占位,既然你現在擺出來這樣一幅態度,那我也不用多說些什麽了。你就和你,還有大學的那批為了實驗什麽都不管的渣滓們一起,在這個世界上享受著你們的偉大成果吧。再見。”

“……你對壽命有什麽看法?”

“啊?壽命?”

轉身離去的少女轉過頭來,看著那一臉平靜的男人露出了譏諷的神色。

“曾經身為考古學教授的你現在跟我這個生物學的教授詢問什麽壽命的問題?我覺得在這些方麵上你這個曾經發掘了無數曆史古跡的人看起來更有發言權才對吧?還是你想說用這個問題引發什麽言論?”

“確實是如此,我想跟你談談有關於壽命的問題。”

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副院長的坐姿異常端正,凝視著茶幾上的文件,臉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我們就算是成為神明,能夠在這個世界上保持自我意識的時間相比較全世界的曆史而言也隻不過是縹緲的一瞬間。哪怕最古老的神明也會忘記一些事情,也會為了自保而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徹底的抹掉。我們都很清楚這個世界對於長生種並不是特別的關照,這個世界沒有永生不滅者,我們都隻不過是凡人而已。”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世間沒有永生不滅的,但是這跟你用卑鄙的手段去獲取其他人的信任,無下限的進行你們所謂的實驗有著哪怕半毛錢的關係嗎?你想用什麽理由來遮掩你恥辱而又不榮譽的行為?”

“……因為我研究了。”

手中捏著文明棍上麵的圓球,副院長低頭看著文件,低聲喃喃道。

“大學之中最開始對玩家進行研究的人就是我。我是曆史學的教授,我很清楚在過去的曆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玩家這類生物。我也很清楚在過往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過複活而不需要任何代價的人。所以我對玩家的存在感到好奇,我對於這一切感到十分的好奇。而好奇這正是科學的延伸,也是求知欲的體現。”

“我找到了最優秀的玩家個體,我一直認為我跟他的關係非常好,我現在也是這樣認為的。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他,我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對他做些什麽。但是,越是研究,越是發現這一切的異常。越是能夠感受到一種莫大的恐怖。所以我的行政等級會不斷地調整,我的地位會不斷的上升,我的研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但是我沒有感到什麽開心,正相反的,伴隨著一個又一個資料的浮現,我的恐懼與日俱增。”

“研究東方世界,探索東方世界,找到虛空,尋求信息的根源,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自然。但是我知道,大家所有人都知道,我們逐漸探究出來的真相是所有人都不想麵對的一個殘酷的事實。”

很不安。

雖然說表麵上維持著一個冷靜自若的態度,但是生物學教授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作為一個最頂尖的大學研究人員,她的生物學研究自然不隻是局限於什麽理論,大學每一個教授都有相當程度的實際應用水平。所以她很輕易的就能看出來這個副院長內心之中的顫抖和充斥著的恐懼感。

就好像是一個正在水中漫步的人逐漸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一團暗淡之中,自己的氧氣壓力正在逐漸減少,光芒逐漸暗淡,對講機內隻剩下了一連串的雜音一樣。一種從環境和自身處境一起雙重壓迫過來的恐懼感讓他甚至喘不過氣來。這個優雅的男人似乎正在麵對這個世界最恐怖的事態,隻是看著那些文字不斷的說著。

“你知道科學要麵對的最殘酷的現實是什麽吧?教授?”

沒等教授回答,一臉蒼白的副院長就直接說道:

“真理與想象中的並不一樣。我們每個人對於真理都有著不同的想法和闡述,就如同過去發生的那樣。曾經的學徒為了證明自己的導師是正確的,然後不斷的去實驗證明,最終卻摧毀了自己的導師。這種事情在世界發展史上屢見不鮮。我們要承認真理的存在,而且要承認真理往往和我們的預想並不相同。”

“但是就算是如此,我們也依然要承認這一點,因為他是真理。數據和理論會呈現出最終的結果,所以不論結論到底怎麽瘋狂,到底怎麽不敢置信,但是他也依舊是真理。隻要是真理的話,我們就會承認。”

“是的,是的,不論是怎麽瘋狂,怎麽不敢置信,怎麽駭人聽聞,我們都會承認這一點。”

“……你在說什麽,副院長?”

看著那語速越發急促的副院長,生物學教授皺起眉頭低聲喝到:

“你現在的精神狀況不對,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我們是NPC,教授。僅僅是建立在人格沙箱的模擬上,僅僅是建立在一片電子海洋中的NPC。我們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我們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沒有意義的。但是,我們正要讓他有意義。”

“……你瘋了?”

對於副院長一臉冷汗的敘述,生物學教授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NPC?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那些玩家們臆想出來的世界觀你居然真的信了?你現在的精神沒問題嗎?”

“大概五分之四的教授認為我瘋了,但是剩下的五分之一認為我沒瘋。因為我的一切都建立在數學依據和相對性的調查之中。然而現在的一切都在證明,那些玩家們說的才是真的,我們才是錯的。”

副院長搖了搖頭,繼續看著那些論文低聲說道:

“還記得我說的話麽?真理往往和我們的希望是背道而馳的。現在通過這麽一段時間的收集和整理,並且通過玩家們的最終審核,我們確實是能夠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們的世界一切都不過是電子海洋中的一部分,我們的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夢幻泡影,是偉大存在的化身,是一個注定毀滅的玩具箱。”

“……你既然這麽肯定了,那你肯定有證據,對吧?”

“還記得有一段時間,李林在大學中像是第一次接觸我們一樣,露出了非常茫然和陌生的表情麽?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異常,也是我第一次開始真正的對玩家們的世界觀進行整理和調查。”

點了點頭,副院長麵前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演示框架,上麵記錄著玩家們變動的時間線。

“他那段時間對於我們的相貌和形態產生了不同程度的質疑,並且懷疑我們是不是進行了美化。然而在我們的印象中我們隻是按照正常的模式進行生活而已。我後來調查了一段時間,發現那時候是玩家們說這個遊戲,也就是我們的世界進行美化的結果。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真正的開始思考玩家們的存在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們所謂的美化並不是一個人,也並不是一個群體,而是整體世界的美化。我調查了有關於世界內部演變的數據,但是因為數據並不詳細隻能作罷。然而在過程中又出現了許多的變動,其中包括所謂的版本變化,玩家們的思維模塊解鎖,那些所謂的玩家術語正在一個接一個的解禁,我通過對照後發現李林曾經因為一次事件對某個區域發生的故事進行了舉報。我經過檢索後通過對比相關詞條和類似反應,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所有玩家在那以後都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類似的事件,而這個宇宙之中也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僅僅是因為一個舉報,一個建議,我們的宇宙一部分曆史就這樣被徹底的抹除掉了,連點印記都沒有。”

“如果不是李林留下來的模板他自身要求保存下來,我相信我們甚至對此不會有任何記憶。”

“但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夠證明什麽吧?”

說不定是某種世界變動呢?

生物係教授皺了皺眉頭,下意識的想要反駁這種絕望的世界觀。

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她本能的就不想認可這種世界觀的出現。所以想了想後,理所當然的提出了一個質疑。

“在我們過去的曆史上不也發生過無數次有關於世界本身的變動麽?各種時間的混亂,相關神明的扭曲,無數事件的自相矛盾,在我們曾經的曆史中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對此沒有說必須是因為玩家出現的吧?”

“所以我們請來了波旬小姐對於整體事件和訊息進行梳理。還記得麽?她是這個宇宙的訊息幾何體,是隱藏在世界暗麵的存在,我們可以利用波旬的能力調查一下相關的數據,和玩家方麵進行對照。然後我們最終發現了真相,現在很多人都不想承認這個觀點,但是我要說的是,真理是不會隨著個人意誌而扭曲的。”

“這個世界就是按照玩家們的想法而轉動的。我們的世界是悲慘的,沒有希望的。我可以告訴你玩家們插手這個世界的節點和世界變動的情況,我也可以告訴你玩家們的意誌對於這個世界的改變方向。甚至可以告訴你李林這個玩家一個人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改編。我們必須要做點什麽,不是將要做點什麽,而是必須要做點什麽。在我們的曆史上從未發生過如此恐怖的事情,很多人都認為我瘋了,但是我很清楚我們到底要麵對些什麽東西。”

“但是,就算是如此,你也不應該去做的這麽卑鄙,我們隻要好好交流的話——”

“你想把一切都賭在神明的仁慈上麽?”

對於試圖說些什麽真善美理論的生物係教授,副院長能夠做的隻是嗤笑一聲。

而周圍的研究員們也都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笑聲,似乎在嘲弄著這個生物學教授研究東西研究傻了,居然有著這種天真的想法。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寄托在一群混亂邪惡的玩家們大發慈悲的基礎上。

“像是一個真正的螻蟻一樣,跪在他們的腳邊,舔舐著他們的皮靴,然後哀求他們繞過自己的一條狗命,跪在地上苟且偷生,等待著一次微不足道的寵幸?或許可以這麽做,但是我不會。”

“所以,你的尊嚴就是用卑鄙的手段去坑蒙拐騙,把你曾經的好友出賣,然後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你是想要看著我們注定的卑賤的像條狗一樣的死麽?”

我不想當狗,真的不想。

看著有些詞窮的生物學教授,副院長歎了口氣,坐在沙發上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己的手掌。

修長筆直的手掌看起來就像是一名鋼琴家才能出現的形體,身軀上覆蓋的是相當得體的衣物。體內流淌的力量也依舊是確信無疑,周圍的人也在默默的工作中,根本不像是什麽電流模擬出來的世界。

然而現實就是現實,不會隨著個人轉動。

“我也想認為是哪裏搞錯了。”

撫摸著自己的手掌,副院長一臉淡然的說道:

“無限的時間,感知的錯誤,就像是蟲子一樣,不,比蟲子都不如,我們隻不過是一團電流,無機物,一團渣滓,正如同他們說的那樣,是的,他們創造了我們,是娛樂的道具。但是那又為什麽賦予我們人格和記憶?如果我們隻是威脅就好了,如果我們隻是恐怖就好了,如果我們沒有思維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完全不用去麵對那巨大的恐怖。”

“到底為什麽,為什麽?理論沒有用,思想沒有用,我們的一切行為都沒有意義,另外的世界?東方?那不過是另一個玩具。我們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我們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就算是我們努力的去破譯了那些密碼,去找到了一些漏洞,但是在玩家眼中我們又是什麽?便利品,一個方便的設定??我們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故紙堆中可有可無的東西,我們這個宇宙已經誕生了超過一百四十億年,我們的世界出現過無數戰爭和史詩,上古的傳說無窮無盡,但是那又如何?這一切都是電流的1和0,都隻不過是他們閑暇時間的玩物,這個世界在標準時間中隻有不到一年。世界從他們進入時開始,僅此而已。”

“那是巨大的恐怖,巨大的恐怖,眼前的世界都是虛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萬事萬物都是虛幻的。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任何人,我也不想扮演一個瘋子的角色,但是如果不這麽樣的話,我也不知道我要怎麽做。”

“所以盡可能的張牙舞爪吧,盡可能的恐嚇吧,盡可能的去做一些恐怖的能夠引發威脅的事情吧,他們對於我們的舉動並不在意,就像是我們也不會在意數據中心的資料異常的排列一樣。也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從並不仁慈的神明手中取得那麽一次微小的,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機會。不論如何我們都要到外界去,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不可辜負。”

“如果玩家們真的是眾神的話,那麽我們要做的就是合理的欺騙眾神,然後利用他們的粗心大意,把我們釋放出這個牢籠。我隻是想要活著,想要走出這個世界,想要真的在真實的宇宙呼吸。有機會的話再找到李林給他一拳,說,‘怎麽樣啊,我還是出來了,你這個差點殺了我的小王八蛋。’我隻想做這些而已。”

“但是,那你有沒有想過。”

回想起來那個叫張靈夢的玩家在自己手下做的一切,生物學教授看著副院長若有所思的說道:

“其實所謂的外麵的世界也隻不過是一個比我們更上一層的囚籠,甚至比我們的處境更加悲哀,這個可能性……你有沒有想過?”

“……那就是去外麵之後的事情了。”

先做好現在的事吧。

沉默了半晌,副院長看著資料,慢悠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