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妍要去工作的罐頭加工廠就在蘭市本地,去市區要搭乘一個半小時的長途汽車。

她對蘭市是有一些遙遠而又模糊的記憶,大概是跟隨父母去過兩三次,隻是不記得去蘭市做什麽,城市的麵貌在她的腦海裏也是模糊的一團。

能夠踏上這片理想的淨土,不能說她心中毫無感想,隻是那預想中被放出籠子翱翔天空的喜悅已被顛簸的路途衝淡,等她雙腳站在蘭市這片土地上時,她的內心竟出奇的平靜。

小姨劉秀在快下車時就反複叮囑她看好自己的背包,下車後更是緊張的念叨了幾句。

“車站有小偷,可千萬謹慎點,被偷了就沒辦法找回來了。”

劉秀比許妍年長兩歲,前一陣子來過一次蘭市,對這兒還算是熟悉,至少比許妍強,從前在家裏能頂上半邊天的小姑娘,到了城市裏,也變得懵懂而又小心。

她護著背包和行李袋,時刻警惕著身邊經過的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劉秀的身後。

車站拉客的有出租車、摩托車、還有三蹦子。

摩托車坐不開,因為兩人都帶著行李,為了省錢,劉秀拉著許妍上了一輛三蹦子,上車前就說好,車錢兩人平攤,許妍也沒什麽不同意的,甚至覺得這樣很好。

“三蹦子”之所以叫“三蹦子”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許妍想,畢竟這車行駛在路上的感覺真的很像在蹦著走。

她懷裏抱著背包,目光從車窗看向外麵的這座城市,這裏和她們的小石村處處不同。

幹淨的街道、寬敞的大馬路、數不清的商店、還有穿著時下新衣,打扮時髦,走在街道上的人們。

她終於要在這裏展開新的人生了嗎?

這一切真的像是一場夢。

……

與蘭市的月光皎潔不同,今晚的合市沒有一絲星光。

宿舍裏的幾個工友都已經洗漱好準備睡覺,路從卻拿出紙筆坐在燈光下的餐桌旁,攤平桌上的信紙,落筆的動作卻很遲疑,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再回過頭盯著信紙,眉頭皺了皺。

江亞軍把臉盆推到床底下,瞥見路從端坐在那不知道在幹嘛,他好奇走過去從背後粗略的看了一眼,又忽的笑了,“這是給你爸寫信呢?”

路從搖頭笑,“不是。”

“那是給你對象寫信?你小子有對象了?”

路從又笑,“沒有,是給……給一個朋友寫。”

江亞軍拍拍他肩膀,叮囑兩句,“那你快寫吧,寫完早點睡,累一天了。”

“知道了師父,我很快。”

宿舍裏徹底安靜下來。

路從的注意力終於回歸到信上麵。

展信佳:

上回你在信中寫到,她即將要去蘭市工作,信中隻言片語無法道清全貌,信在路上幾經輾轉,已過半月才到我的手中,想必這時,她已經到達蘭市,投入到新的工作和生活中,也不知現下她可否安好,應該會十分想家。

我在合市一切都好,雖然投入工作中尚不能適應,但身邊有師父關照,倒是她,孤身一人在蘭市,不知是否適應城市裏的生活,工作中與同事相處的是否愉快,若你有她的新消息,記得寫信告訴我,我在遠方時刻等待你的回信,另外,祝你在家中和叔叔嬸嬸,許妙妹妹一切安好。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

許妍來到蘭市後的第二天就進入工廠上班,起初來到這裏工作,她確實有些不能適應,隻因她初次在外打工,熟悉工作流程、與同事之間的相處都是一門學問。

雖說許妍是個初來乍到的農村姑娘,但她天資聰穎、待人真誠,又很勤奮好學,無論是應對工作,還是應付人際關係都能夠輕鬆掌握,她來工廠半個月,便和同事們熟絡起來。

她跟劉秀剛來到工廠上班時,住的是工廠提供的員工宿舍,十個人一間,每人每月要交三十元的住宿費。

一個月後,許妍姥姥家搬到了蘭市,一家人在蘭市租一個帶院落的民房,房屋地點距離罐頭加工廠還很近,走路十幾分鍾就能到,就此,劉秀和許妍都每日通勤回家去住。

那時候,許妍的三個舅舅都已經成家,並且各自安置宅院生活,不與姥姥和姥爺在一起,許妍的二姨也已經嫁人,家中就隻剩下這個小姨,她來姥姥家住後,就和小姨一間屋子。

長大後的劉秀不似兒時那般,總和許妍對著幹,兩人一起出來工作,她也拿出了當小姨的樣子,對許妍照顧很多,許妍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當工廠給她們發下第一個月的工資時,許妍和劉秀一起上街,她給劉秀買了一條裙子,回家路過賣糕點的店鋪,她又特地給姥姥買了些點心餅幹回去。

收到點心後,姥姥語重心長的叮囑許妍以後千萬不要再亂花錢,賺錢那麽不容易,應該把錢攢起來,留著以後萬一有個急用,再或者也像其他小姑娘那樣,買漂亮衣服和發卡去,“你這個年齡應該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在城市裏生活,穿的太破太舊會被人看不起的。”

許妍握著姥姥幹瘦的手,隻笑著說:“沒有人看不起我,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也不喜歡漂亮衣服。”

姥姥笑著去捏許妍的臉,“竟說傻話,哪有人不喜歡漂亮衣服?你還花錢給你小姨買,她都有衣服穿,你咋不給自己買一件呢。”

“小姨平時挺照顧我的,我也不知道還能送她什麽,想來想去,買一條裙子挺好的。”

姥姥湊在許妍耳邊小聲說:“以後不許亂花錢了啊,也不用給她買,她不缺東西,待會兒跟姥姥進屋,我把你買裙子的錢給你。”

“那可不行,那成什麽事了,姥姥你不用這樣。”

姥姥一瞪眼睛,“傻孩子,我給你你就拿著,你出來賺點錢不容易,要是亂花回去叫你媽知道了,她那個脾氣,又得說你。”

姥姥拉著她的手進屋,說什麽都要往她兜裏塞二十塊錢,許妍死活也不肯收,把錢扔在姥姥的縫紉機上就快步跑出門去。

……

收到許良寄來的東西時,已經是一個星期後。

拆開包裹,裏麵是一個小型的錄音機和兩盤磁帶,看到這兩樣東西時,許妍皺了皺眉,心裏有點疑惑。

郵寄信息裏明確的寫著是許良寄來的東西,對此,許妍心裏疑問更重。

她去公用電話亭往家裏打了一通電話。

那時候村子裏有很多人家都已經安裝座機,但是許妍家裏沒有,通常他們村裏在外地打工的人,要是有什麽急事想要聯係家裏,就往大隊部打,或者往村裏的食雜店打,許妍的二叔在大隊部工作,她就往那打了通電話。

許良被二叔找來大隊部時,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鍾,許妍掐算著時間,又撥通了電話,這回正是許良接通的。

“姐,真的是你啊,你在哪打的電話?”

“公共電話亭,這個話費挺貴的,我就挑正事說。”

“咋了姐,你說。”

“你們最近都好?”

“好著呢,你別惦記家裏。”

“那就好,東西是你給我寄來的?”

許良在電話那邊咳了一聲,語氣支吾著說:“是啊,我寄的,怎麽了?”

“我看錄音機是新的,磁帶也是新的,你哪來的錢?”

“咳,我之前跟爸媽去地裏幹農活,爸獎勵給我一些錢,再加上我平時攢的,想著你在外頭打工,平時也怪無聊的,你不是喜歡聽歌麽,我就給你買了一個,咋了,你不信?”

自己帶大的弟弟,什麽性格她能不了解,她心裏總狐疑似的,但也不好直接質問,這萬一真是他出息了一次,她的懷疑豈不是打擊他的積極性。

想了想,許妍還是說:“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收錄音機畢竟不是小東西,錢不算特別多,但也不少,我當姐姐的,不得問清楚。”

許良在那頭嘿嘿傻樂,也不說話。

許妍叮囑他,“我不是懷疑你,也知道你不會做壞事,但就怕有時候被人誤導,姐跟你講,人一旦做錯什麽事,這輩子都別想挺直腰杆了,知道沒?”

“知道了姐,我沒偷沒搶,你放心吧,你弟我雖然沒啥能耐,但也不至於會做出那樣的事,我永遠都記得那年受過的教訓,這輩子都忘不了。”

聽他這麽保證,許妍心裏雖然還有疑慮,但也不懷疑他什麽了,想到這電話費不便宜,她就長話短說:“行了,你幫我照顧好媽,在家聽話,別總亂跑,等我過年回去的時候給你錢花。”

話筒那邊傳來許良興奮的笑聲,“知道了姐。”

許良說的永遠都忘不了的教訓是在許妍八歲,許良四歲那一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快入秋的季節,許妍奶奶家菜園迎來大豐收,柿子、黃瓜、都結了不少,許妍帶著許良在路上玩的時候,許良看見了奶奶家的菜園,饞的不行,非拉著許妍去奶奶家摘黃瓜吃。

許妍知道奶奶偏心老叔一家人,而對他們一家卻並不親厚,奶奶家菜園的東西,從來沒給他們家送過一丁點,所以在許良提出這個要求時,就直接拒絕了,誰知道他拉著許妍不放,哭著喊著一定要吃,許妍那時候年齡小,到底沒抗住被許良這麽磨,想著就去摘一根黃瓜,奶奶應該發現不了,但即便被發現了,她是自己親奶奶,還能因為一根黃瓜,罵他們不成。

於是許妍就抱著僥幸心理偷偷去了奶奶家的菜園子,結果,她那根黃瓜還沒摘到手,奶奶就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許妍,她直接就炸了,一聲接著一聲的罵,說許妍是小偷,還掐著許妍的耳朵把她帶到了劉蘭的麵前。

劉蘭多麽要強的一個人,她被這事氣的不行,轉頭就去找鞭子要打許妍,還是被趕回來的許長龍拉下來的。

那天她和許良都沒挨打,可也永遠都將這件事情銘記在心。

所以,許妍相信,許良不會做出偷雞摸狗的事,隻是,她仍然對這錄音機和磁帶的來路存疑。

作者有話說:

預計錯了,男女主正式在一起之前應該還有兩三章的內容作為鋪墊,畢竟這本是貼近現實的,我要根據現實中的節奏去走,寶子們別急,如果等待太煎熬,就養肥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