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悠悠我心

辦公室裏,許卓然對著一撂彩色信紙,已經呆呆地愣了半天,多少年沒有寫信了?習慣了電話和Email來解決一切有關信息溝通的問題,可是現在,她必須要寫一封信,給廖永紅,因為探視是一個月才能申請一次的,除了探視就隻有通過信件溝通了。

剛剛落筆寫了一個開頭,門外就有人敲門。

“進來!”

她頭也未抬,因為現在辦公室裏就隻剩下胡姐:“胡姐,我下午要去看一下小誌,您跟我一起去嗎?”

沒有聲音。

她抬起頭:“是你?”

“是我!”他坐在她的對麵,“都結束了?”

“是,都結束了!”她笑了,苦笑。

“剩下的貨打算怎麽辦?”林啟凡看著許卓然麵前的那張信紙,他下意識地一瞥,“廖姐,寫給她的?”

“是!”許卓然點了點頭,“商場的賬款全部結回來了,員工也遣散了,所有的賬目審計看過以後就會暫時封存,一切等她出來再定。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天在這兒,說來也真巧,你是我們最大的合作夥伴,第一次來我們的辦公室,卻也是最後一次,在即將關門的這天。”

“明天之後,你會在哪兒?”他問。

許卓然對上他的目光,仿佛是第一次心平氣和近距離的對視,許卓然發現,林啟凡長得絕對不算帥氣,但是他的形象十分硬朗,有些霸氣,而在他端正、深沉的外表下居然隱藏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親切感。

是啊,以前沒發現,許卓然自嘲地笑了:“謝謝你,收留了那麽多水漾的員工。”

“你錯了!”林啟凡並不領情,“生意就是生意,沒有人情可講。我收留那些人,是因為她們是你帶出來的,你們的培訓和管理比較到位,我用這些人可以很快上手,坦白地講,水漾入市一年,雖然這樣倒了,但是從中我看到了商機。我已經和同仁堂達成協議,以他們的品牌,研發和生產咱們中國自己的功能性化妝品,並在三年內,專供醫藥渠道,而吸取你們的教訓,我入股投資,在這個項目上享有控股權,也就是說未來這個品牌是屬於我的。”

許卓然認真的傾聽,有驚訝,更有讚賞,臉上一直保持著和煦的笑容。

林啟凡有些意外,他微微側目:“你笑什麽?”

許卓然看著他:“開心!”

“開心?為什麽?”林啟凡愣了,“我在你身上看到商機,你辛苦了一年,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你還開心?”

“是的,我開心!”許卓然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本來我還有些沮喪,覺得自己這一年白幹了,雖然從上市到迅速占領市場,水漾的操作有成功的地方,可是在化妝品這個領域裏,一年的生命周期,太短暫了,不會給這個行業留下什麽,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不會記得曾經還有這樣一個牌子。可是剛剛聽了你的話,我真的非常開心。半年或者一年以後,在藥店、商場裏看到我們自己的功能性化妝品問世,我會自豪,因為這個概念的引入有我的付出,對嗎?這也證明了我們當初的探索和嚐試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所以才會被複製。謝謝你,你讓我突然覺得沒有遺憾了!”

“自作多情!”林啟凡看著她,半晌才從口中擠出這樣一句評語。

許卓然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

“對了,你們剩下的貨呢,打算怎麽處理?”林啟凡掏出煙,衝著許卓然示意著。

“自便!”

點燃手中的香煙,他繼續剛剛的話題:“我聽說,你們貨積蓄了不少,現在所有的賣場都撤店了,也沒有導購,剩下的貨放著也就是等著過期。不如低價出給我吧,元旦、春節的時候,我可以當贈品消化出去!”

許卓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子,新鮮的空氣湧入,她深深吸了口氣,回過頭衝著林啟凡微微一笑:“是小米告訴你的吧?”

“小米?”林啟凡說,“是!”

“剩下的貨,您就別操心了,我自有辦法消化出去!”許卓然自信滿滿。

林啟凡一臉疑色:“你?你有什麽辦法?”

許卓然眼神兒微眨:“林總,我可不敢告訴你,我也得留一手兒,不是嗎?”

林啟凡瞪著她,深深吸了一口煙:“你這樣一說,我倒更有興趣了!”

許卓然從椅子上拿起外衣,走到門口兒,回身看著依舊端然穩坐的林啟凡:“如果你能幫我一個忙,我會告訴你。這對你以後做化妝品,應該說會是一個秘密武器。”

“哦?”林啟凡站起身,“什麽忙?”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當林啟凡的車開到南山中海麗苑,在一幢獨棟別墅前停下的時候,林啟凡麵色沉靜,他摘下了臉上的墨鏡:“廖永紅的家?”

許卓然點了點頭,從車子後座上拿下那兩大袋玩具和食品,向前走去。

林啟凡初時有些猶豫,他靠在車門上,看著許卓然的背影,她微微有些吃力,步子越走越慢,林啟凡扔掉手中的煙頭,緊走幾步,從她手中接過了袋子。

按動門鈴,這一次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護士,她看到許卓然,先是一愣,隨即便熱情地打著招呼:“卓然,你來了!”

“是,小悠,你在這兒,一切還好嗎?”許卓然拉著她的手,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嗯,看起來好多了,高原日曬斑都淡了,皮膚也潤澤了。”

“嗯,高原紅也沒了,人也變漂亮了!”小悠人如其名,一幅樂天派,拉著許卓然笑嘻嘻地說著,然而目光一閃,看到了林啟凡,“這位,是你的那個他吧?”

“哪個他,別胡說!”許卓然立即開口介紹,“這是林總,是廖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哦,不好意思,我弄錯了,林總好!”小悠熱情地寒暄著。

“小悠,誰來了?”四五十歲的阿姨從裏麵走了出來,“是許小姐呀!小悠你也是,怎麽還站著呢,快進來吧!”

於是眾人這才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小悠和阿姨忙著倒水和寒暄。

“阿姨,小誌最近怎麽樣?”許卓然環視室內,房間依舊整潔有致,看來在這幾個月中並沒有因為女主人不在家,而荒於打理。

阿姨坐在許卓然的對麵,拉著小悠的手連連讚道:“多虧您把小悠給請來了,要沒有她,我真弄不了這孩子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整天直愣愣地望天,那眼神兒冷得嚇人。這大小便又不受控製了!”

說著,眼圈又漸漸紅了起來。

“是,小悠是學醫的,又兼修了心理學。在北京宣武醫院的神經內科工作了好幾年,治療過很多心智上有問題的患者和腦癱的患者,原本她也在青海支教,這次聽說廖姐的事情以後,二話沒說就飛過來了,要沒有她,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許卓然看著小悠,由衷地稱讚著。

本來剛剛一進門,林啟凡微微有些發蒙,一時搞不清狀況,然而從許卓然的一番話中,他才明白。這個小悠就是許卓然搬來的救兵,隻是他微微有些莫名,不由開口問道:“孩子情況真那麽嚴重嗎?需要請醫生和阿姨在家裏照顧,那為什麽不送專門的康複醫院呢?”

小悠笑了,在她那張清秀的瓜子臉上,閃爍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對上林啟凡打量的目光,她說:“林總應該沒有小孩兒吧?”

林啟凡眉頭微皺:“沒有,怎麽了?”

小悠笑容不減,眼中波瀾不驚,閃爍著靈動的智慧,她說:“孩子與大人不同,在熟悉的環境中、親人的鼓勵下,訓練效果才會更有保證。這就是所謂的封閉環境和廣場環境的差異,尤其是這類孩子,他們往往更敏感,即使是在醫院、康複中心,也要有固定的輔導人員,而且家人一定要陪伴左右,否則訓練通常是無法進行的。”

林啟凡連連點頭:“懂了!”

“走吧,上樓看看小誌!”小悠站起身,期待的目光看著許卓然和林啟凡,“這孩子從小沒接觸過什麽人,很封閉。所以我現在每天都會推他到外麵走一走,讓他去看看更多的人,看看別人的世界,剛開始他很抵觸,最近好多了。”

“好!”許卓然把目光投向了林啟凡,“走吧,一起上去!”

林啟凡瞪著她,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沒說不去呀!”

“嗬嗬!”許卓然和小悠都笑了。

上了二樓,輕輕推開那扇門,許卓然和林啟凡都驚呆了。

門打開的一瞬,小誌正趴在地上,用力地向外爬著,他抬起頭,呆滯地目光對上許卓然和林啟凡的時候,突然像發脾氣一樣,把頭用力摔在地上,四肢也隨即像被抽去了力量一般,毫無生氣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許卓然的驚訝是,幾個月前,那個孩子在**一動不動,而現在他可以爬了。

而林啟凡的驚訝是,6歲大的孩子還在爬,以前他的理解是,她的孩子是智力有問題,比別的孩子傻一點兒,但是沒想到會這麽嚴重。他在不經意見一抬頭,看到了那個精心布置出來的天空,他也像許卓然第一次見到時那樣,被深深地震撼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小悠,她輕輕走過去,也像小誌一樣趴在地上,悄悄湊到他的耳朵:“小誌,你好棒呀,你一定是聽到外麵的聲音,以為媽媽回來了,所以想爬過來,讓媽媽看看你有多棒,對不對?”

小誌沒有說話,因為他根本不會說話。

小悠輕輕地托起他的臉,在他的臉上分明有淚水的痕跡,看到這一幕,許卓然的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林啟凡也覺得鼻子發酸。

小悠摟著他的頭,輕輕拍著他的背:“小誌真乖,媽媽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姐姐知道小誌還可以做得更棒,我們天天練習,等有一天,小誌可以走了,那時候,媽媽也就回來了,小誌自己走到媽媽身邊,好不好?”

不知小悠的話,小誌聽懂了多少,隻是他安靜了,眼淚也不再留,在小悠的懷裏漸漸睡著了。

小悠剛想將他抱起,隻是稍稍有些費力。

“我來!”林啟凡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從小悠手裏接過小誌,將他抱到床邊,一隻手掀開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小誌放在**,又為他輕輕蓋好被子,掩了掩被角。

三雙眼睛,久久地注視著孩子的小臉,氣氛壓抑而凝重,沒有人離去,也沒有人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姨悄無聲息地走上樓,輕輕拍了拍小悠和許卓然的肩膀,大家才跟著她慢慢下樓,從二樓到一樓,不過兩層台階,然而卻仿佛兩重天。

再次坐在沙發上,林啟凡長長歎了口氣,環視室內,他自言自語道:“廖永紅,太逞強了!”

阿姨對上他的臉,審視著,仿佛不認同一般,她說:“小紅要是不強,早就活不過來了!”

許卓然這才發現,阿姨沒有穿拖鞋,隻在腳上穿了一雙粗毛線織的毛襪子:“阿姨,您這是?”

阿姨歎了口氣:“還是小悠提醒我的,說這孩子你別看他什麽都不懂吧,可是他知道,一聽到腳步聲,開門聲,他就鬧,所以我和小悠現在在家裏,都不敢穿鞋,什麽鞋都有聲兒,這孩子沒媽,真是可憐。孩子心裏天天都盼著呢!”

許卓然聽了,驚訝地看著小悠:“小悠,你也沒結婚,沒孩子,你怎麽這麽了解孩子的心理?”

小悠笑了,一臉天真:“要感謝書呀,書真是個好東西,古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一點兒不假,我這些都是書上寫的。孩子的行為,都是心理活動的反映,任何一種行為,都有他的理由。所以隻要細心觀察,就能夠讀懂孩子心理在想什麽。然後跟他交流,他就會信任你。其實不隻是孩子,大人也一樣,不管是多麽孤僻難馴的人,隻要是用心去體味,一樣可以走進他的世界,了解他,幫助他,改變他!”

“小悠,你真有才!”許卓然一臉崇拜,她扭臉看了一眼林啟凡,“是吧,看到強人了吧!”

林啟凡臉上的神色仿佛並不認同:“為什麽你走進一個人的世界,了解他、幫助他,最終是為了要改變他?你這是不是也算是職業病,把任何人都當成病人?”

小悠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有意思,我先不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從這句話當中,我可以肯定,你是有問題的,需要心理治療和幹預。”

“我有問題?”林啟凡啼笑皆非。

“對,我剛剛的那句話中,說了很多的目的動詞,可是你隻抓住了‘改變’兩個字,你對這個詞敏感,為什麽呢?潛意識裏,你拒絕改變,可是理智上,你又需要和期望改變,對嗎?”小悠緊盯著林啟凡的眼睛,唇邊的笑容一直在擴大。

林啟凡哼了一聲:“難怪人家都說,學醫的女人可怕,搞心理學的女人更可怕,又是學醫,又搞心理的女人,簡直是女巫,恨不得見一個人就給剝光了解刮,還得來個精神統治,太可怕了!”

“暈,林啟凡,你注意措辭!”許卓然低聲警告。

小悠連連擺手:“沒事,他這麽說,是一種病態的呈現,他自己控製不了,卓然,你說我去青海一年,怎麽這社會上這麽多心理亞健康的人,我現在簡直覺得自己太稀缺了,需要我拯救的人太多了,這樣吧,看在你的朋友分上,我免費給他治吧!”

林啟凡瞪著眼睛,看著這個似乎從天而降的女孩,居然無言以對。

許卓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小悠,你錯了,他可有錢呢,你給他治,不但要收錢,還得多收,哪怕你以後把診費捐出去呢!也是造福人類呀。”

“對,還是你有市場意識,這個我就自歎不如,看來以後我還得看看營銷方麵的書!”小悠一臉鄭重連連點頭。

林啟凡騰地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

小悠也站了起來:“你是要摔門而走,還是要一杯冰水?”

“我?”林啟凡瞪著她,“別告訴我這兩個舉動,又代表什麽病態、什麽表現之類的?然後你又囉囉唆唆說上一大堆!”

小悠和許卓然幾乎與此同時一陣爆笑。

小悠摟著許卓然的肩膀,指著林啟凡:“瞧吧,他肯定有問題,緊張的防預心理多嚴重!”

許卓然看著小悠,又看了看林啟凡,笑得像個狐狸。

在一旁坐著的阿姨,一頭霧水,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也看不明白她們為什麽會笑,隻是覺得這樣一來,仿佛驅走了滿天的烏雲,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