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佳楠從水池上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二十二歲的一張年輕麵孔,不施粉黛,唇紅齒白,戴一副金絲圓眼鏡,梳一條順溜馬尾辮,看著根本沒有二十二歲。
先前在檢票口的時候,有個大姐跟她搭話,問她是不是高中畢業,去上海念大學。她笑笑,挺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年剛好大學畢業。”大姐“喲”一聲,“你看著也就十六七歲。”
可惜,這位看著隻有十六七歲的姑娘已經懷孕三個半月了。那位大姐要是瞧仔細些,別光瞧臉蛋子,也瞧瞧身子,就會發現這姑娘的身子有文章。
佳楠歎了口氣,對著鏡子擦掉剛才嘔吐留下的痕跡。
火車轟隆隆地跑,一秒也不停歇,就像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脹,警告她時間不等人,趕緊想辦法,要是到點了辦法還沒想出來,那可就夠她受了。
列車廣播發出通知,前方到站南京,佳楠打開衛生間的門走出去。
門一開,外頭站著一名紅衣女子,和佳楠年齡相仿,等候已久的樣子。
“不好意思。”佳楠欠了欠身,抱歉自己占用衛生間太久,然後側身打算走過去。
“哎,等等。”紅衣女子忽然拉住她。
怎麽了?佳楠看著對方。
紅衣女子衝佳楠神秘一笑,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沒事吧?”
“什麽意思?”佳楠倒奇怪了。
她這時才仔細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麵容,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十分的漂亮,畫著精致的妝,留著時髦的齊耳短發。
“你……該不會是……和我一樣……”紅衣女子又笑,話吐一半,吞一半,吞進去的那一半全都揉進了笑裏。紅衣女子是用眼睛笑的,笑起來像某種漂亮的動物,佳楠一時想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動物。
“我是說……你……也……懷孕了吧?”紅衣女子終於把眼裏的笑和嘴裏的話拚接完成。
佳楠倒吸了一口氣,像光天白日被人揭了短,忽然一惱。
“我聽見你在裏麵吐了。”紅衣女子解釋道,聲音低低柔柔的,閨蜜之間分享小秘密的口吻,“沒事的,我也吐,反應大說明你身體好,孩子健康。”她說著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肚子,手輕輕搭在上麵,很甜蜜。
佳楠此時留意到了紅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看著也有三四個月了。
享同樣的福不見得會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更好,但吃同樣的苦卻會讓兩個原本毫無關係的人產生同病相憐的感覺。此時的佳楠就有這種感覺。懷孕帶給她的焦慮、恐懼、不安、迷茫和淒惶,都在她發現還有別人在跟她受著一樣的罪的時候得到了減輕。於是她不惱了,對著紅衣女子微笑一下,說:“謝謝,我沒事。”
“看你臉色有點不好,路上累了吧?來,你去我那兒坐吧,我那兒寬敞,又安靜。”紅衣女子指指前麵那節車廂。
“哦,不用了。”佳楠知道那節車廂是一等座,她可不願花那個錢。
“來吧,沒事兒,我旁邊的座位空著。”紅衣女子挽起佳楠的胳膊。
“真不用,都到南京了,還有兩小時就到上海了。”佳楠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暗暗計算從南京到上海的這段距離把二等座升成一等座要花多少錢。
“不用你花錢。”紅衣女子仿佛看透佳楠的顧慮,笑道:“我旁邊座位的票我也買下來了。本來我老公是要陪我一起走的,這不,臨時又被叫去開會,撇下我,自己飛洛杉磯去了。男人啊,別想指望他們。開會開會,誰知道開什麽會啊?就算是正經開會,開完會準跑拉斯維加斯再賭上一天一夜,都一個臭德行。”
在紅衣女子喜氣洋洋的抱怨裏,佳楠恍恍惚惚就跟著對方走了。
令她陷入恍惚的不是紅衣女子上天入地又是洛杉磯又是拉斯維加斯的顯擺,而是對方提到的“老公”二字。佳楠傷神地想:看看,看看,誰跟你同病相憐?誰跟你難姐難妹?人家明明是有老公的人!你呢?你有什麽?你的男人死哪兒去了?
佳楠還沒從“男人死哪兒去了”的自怨自憐中回過神來,紅衣女子已把她領到了自己的座位。佳楠這才發現,紅衣女子的座位並不是一等座,而是更高級的商務座。就在她恍惚的工夫,她已被紅衣女子領著穿過了兩節車廂。位於車頭的商務車廂一共隻有四個豪華座位,其中三個都空著,隻有紅衣女子一名乘客。
“來,你坐這兒吧,這兒多好,能躺平了,路上咱倆還能聊聊天。我跟你講,自從懷了孕,我都悶死了,無聊死了,這不能吃,那不能幹,老公又忙,見天兒找不著人,我連個說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你看咱倆都是孕婦,年紀也差不多,路上做個伴,多好。”
佳楠發現紅衣女子特能說,連珠炮一樣,不給她插嘴的機會。她不僅沒機會說話,甚至也沒機會思考。她心裏存了一堆疑問,比如,這位紅衣小姐姐之前不是要上衛生間的嘛,怎麽碰見她了連廁所也不上了?以及,她為什麽要穿過兩節車廂去二等座那邊上衛生間?
“哎,這邊的衛生間剛才壞了。”紅衣女子又猜到佳楠的心思,笑著解釋道,“正好我也想起來走動走動,所以就走到那邊去上了。咱倆也真是有緣分,這麽大一列火車,兩個孕婦還能碰上。來,你坐呀。”
“我的行李還在那兒……”佳楠指指遠處的車廂。
“沒事兒,你安心坐著,我讓小哥給你去拿。”
什麽小哥?
隻見紅衣女子揚手一招呼,一名男乘務員從車廂盡頭的一扇門後出來。原來她嘴裏的小哥指的是乘務員,佳楠咂舌,隻覺紅衣女子的一言一行都不尋常。
那名男乘務員在紅衣女子的指示下,把佳楠的行李從二等座車廂搬了過來,放置妥當,又在紅衣女子一句“你別再打擾我們了,我們想睡會兒。”之後悄然消失在車廂盡頭的門後麵。
原來商務座的服務是這樣的,佳楠再次在心中暗歎。
2.
列車離開了南京站之後,再次進入高速行駛。
佳楠發現,車廂環境安靜極了,和她之前待的二等車廂截然不同。二等車廂擁擠吵鬧,她身旁擠著嗑瓜子吐痰煲電話粥的女人,以及酣睡打呼流哈喇子的男人,男人蓋在臉上的報紙還隨著列車顛簸掉落到她身上,正對著她的是一整幅男科醫院的廣告,一個無處可逃的人間。
而商務車廂大不一樣,寬敞、安靜、明亮、空****,空氣中還飄著陣陣幽香。這樣的環境令佳楠覺得身心放鬆,似乎一路的疲憊,不,懷孕三個多月來的疲憊和焦灼,都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先前她還有些猶豫和忐忑,此刻隻覺得換座換對了,人有機會享受的時候就是應該享受一下,以及——有錢可真是好啊。
人放鬆下來之後,就容易犯困,佳楠學著紅衣女子的樣子把座椅放倒。人說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躺著。佳楠想,如果可以就這樣躺著再也不起來了,倒也是人生的完美結局。
紅衣女子也躺著,嘴卻不閑著,既有進,又有出。進的是各種小零食,出的是各種媽媽經。她跟佳楠科普著各種孕期必要的注意事項,該吃什麽、不該吃什麽。她不停地給佳楠遞各種零食過來,佳楠基本不吃,有的勉強嚐一口。佳楠心想:吃什麽根本不重要,孕期最必要的事情是:有一個老公!可是她沒有。
“你呀,就是胃口不好,怪不得這麽瘦。”紅衣女子說:“我跟你講,孕婦胃口不好是正常,但你得逼著自己吃,你不吃哪兒來營養啊?你不需要營養,你肚子裏那隻小的可需要啊……”說著又給佳楠遞來一盒牛奶,吸管也替她插好了。
佳楠不好意思不接,道聲謝謝,接過來吸了幾口。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啊?”佳楠忽然問道。紅衣女子跟她萍水相逢,對她這般熱情,卻到現在還沒有對她做過自我介紹。
“我叫蒙琪,朋友們都叫我蒙奇奇。”
“蒙奇奇?”
“就是這隻毛茸茸、胖乎乎、嘟嘟臉的娃娃,MONCHHICHI。”女子說著,指了指著自己包上掛著的一個隻小娃娃。
佳楠“哦”了一聲,腹誹道:你可一點都不像胖乎乎的蒙奇奇,你像……像一種什麽動物呢……?
“你叫我琪琪就好。你呢?你叫什麽?
“我叫蘇佳楠。”
“哦,蠻好聽的,哪個蘇?哪個佳?哪個南?”
“蘇東坡的蘇,北方有佳人的佳,楠……就是木字旁的……”
佳楠忽然覺得有點煩,覺得這樣的聊天太累,太瑣碎了,她聊不動了,主要是……太困了……
“我看你好像累了,那你睡會兒吧,我不跟你講啦。”蒙奇奇終於閉上了嘴。
佳楠把牛奶喝完,散開馬尾辮,摘下眼鏡放窗台上,閉上了眼睛。
一閉上眼睛,麵前就出現了陳聰的臉。
在過去的一年裏,陳聰是她的戀人。是的,他們是戀愛關係,可自從她肚子裏有了他的孩子,他們就成了博弈關係,不,敵對關係。
直到三天前,他徹底消失,手機也永遠關機了。
佳楠想想就憋屈,一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擁有著愛情。可現在看看,什麽是愛情?
愛情是情人節的燭光晚餐嗎?是鑽戒、鮮花或者名牌包嗎?作為學生的她,其實從來也沒得到過那些。
那她的愛情是什麽呢?是陳聰在某些早晨給她買來的豆漿油條嗎?還是她日複一日到圖書館替他占的座?抑或是那些小旅館房間裏曾發生過的纏綿?
生物學教授有一次在課堂上說,所謂愛情,其實就是一個人說服另一個人合作生育後代的過程。夠直白,卻是本質,是真相。
這樣看來,她對陳聰的愛情,是個典型的失敗案例。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學畢業的夏天,生存問題尚未解決,撲麵而來的竟是懷孕、失戀、男朋友失蹤。她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本可以有大好前途,卻因為跟渣男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就要接受這樣的懲罰嗎?她就要變成一個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的單身母親了嗎?
在火車節奏感強烈的轟隆聲中,佳楠隻覺得迷茫、困頓、難過到不行,漸漸墜落一個漫長的深淵。
就在她即將觸及深淵底部,徹底墮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秒,她的最後一個意識慢慢浮現上來——她突然明白身邊這位自稱叫蒙琪的女子長得像什麽動物了。
那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臉蛋、機敏狡黠的大眼睛,能說會道的嘴……
不就是一隻火紅的狐狸嗎?
3.
佳楠醒來的時候,列車已經停了。
從來沒有睡過這麽結實的一覺,以至於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頭腦一片空白,停頓了足足三秒鍾思考以下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兒?
當然她很快反應過來,她是蘇佳楠,正在一列火車上,至於要去哪兒,窗外夕陽正西下,站台上的人們拖著行李箱步履匆匆。
原來已經到上海了,佳楠瞬間想起了一切,轉頭看看身邊的座位,那位叫蒙琪的紅衣女子已經不見了,整節商務車廂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下意識地伸手到窗台上取自己的眼鏡,卻發現眼鏡不見了。低頭找,座位上、地上,哪兒都沒有。這下麻煩了,四百度的近視,沒眼鏡什麽都看不清。還沒顧上眼鏡的事,她又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件紅色外套,可不就是先前那位蒙奇奇穿的嘛?怎麽穿她身上來了?難道是古道熱腸的奇奇怕她睡覺著涼,給她穿上的?佳楠脫下紅外套,起身去取行李,卻又發現原先放行李的地方隻剩下一隻方方的LV。LV她買不起,但認得,“路易微蹲”嘛,應該是那個奇奇的。箱子在,就說明她人還沒走。可是又不對,她自己的行李箱去哪兒了?
就在此時,最驚悚的一刻來了。佳楠倏地從車窗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的一頭長發……不見了!車窗裏那個影子……根本……根本……不是她……
她魂飛魄散,伸手去摸自己的頭發。天,她的頭發被人剪掉了!
剪掉了?是的,她確認,頭發被剪掉了!剪成了齊耳短發!不不不,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發生什麽事了?她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就在這時,一名女乘務員走進車廂,看了她一眼,說:“到終點站了,請您抓緊時間下車。”說完就要走。佳楠卻像見了天兵天將一樣,撲上去急急地說:“出事兒了出事兒了,麻煩您報個警,有人把我頭發剪了,還把我行李拿走了。”
“不會吧?您說夢話呢吧?路上睡了那麽一大覺。”女乘務員輕鬆笑道。
“不不不,我遇上騙子了,她把我行李拿走了。”
“您的行李不是在這兒嗎?”女乘務員指指“路易微蹲”。
“這不是我的,是那個蒙奇奇的。”
“什麽蒙奇奇?”
“就是……原來坐那個位子的。”
女乘務員打開手中的一個冊子看了看,說:“小姐,那個位子沒有人的,這節車廂隻有您一名乘客,您的座位就是這個。”
“可是……可是……我不是這節車廂的。”
“請您身份證出示一下。”
佳楠四下找自己的隨身小包,小包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蒙奇奇的那隻手袋,手袋貌似是Gucci的。她打開手袋,從裏麵找到了一張身份證,可是身份證既不是她的,也不是那個蒙琪的,身份證上的名字叫作“李真真”。佳楠徹底懵圈了。
女乘務員瞥一眼佳楠手中的身份證,說:“沒錯啊,這個座位就是您本人的啊,我這邊登記的也是李真真。”
“可是,我不是什麽李真真啊。”
“怎麽不是呢?”女乘務員拿過身份證仔細看,照片上年輕的短發女子不如麵前的真人漂亮,但看著差不離是同一個人。她把身份證還給佳楠,對她笑了笑,眼神在說:這年頭,身份證照片跟本人都有點稍微的差距,肉眼能看出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已經很不錯了。
“這……這不是我。我叫蘇佳楠。”佳楠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在女乘務員眼中一定非常像個精神病,精神分裂的那種。
女乘務員看了佳楠兩秒鍾,噗一下笑了,“行吧,有什麽事您下車再說吧。”
“可是……”
“您先下車吧,有需要可以聯係車站警務室。”女乘務員忽然變得很官方。
“對了,先前這節車廂有個男乘務員,他見過那個蒙奇奇,不,李真真,他可以為我作證。”
“對不起,我們這趟車上沒有男乘務員。”
佳楠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來,您小心著點兒,行李給您放這兒了。”女乘務員說著幫佳楠把“路易微蹲”給拎下車,放在了站台上。
佳楠一步跨出車廂,隻覺得暮色迷離,風從四麵八方吹來。她視力模糊,頂著一頭亂蓬蓬的短發,身邊放著來路不明的行李箱,手上還挎著那件血紅血紅的“狐狸皮”,這下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裏、要去哪裏了。
4.
站台上的旅客漸漸走空了,佳楠還站在那兒。
她本來還抱一線希望,想或許是那個蒙奇奇(或李真真)拿錯了行李,她會回來找她的,至少給她個解釋。可很顯然,她想多了。別說什麽蒙奇奇了,天一黑,站台上連根毛都不剩了。
怎麽辦?打電話吧,打給誰呢?打給表姐,還是打110?
還是先打給表姐吧,來上海本來就是投奔表姐來的。可是,手機在哪兒啊?那個女騙子肯定把她的手機也給順走了。
佳楠一邊想著,一邊往那隻Gucci手袋裏翻。手袋的拉鏈上還掛著那隻叫蒙奇奇的娃娃,娃娃正對著她笑,笑得恬不知恥。
真見鬼了。佳楠在心裏罵道:還蒙奇奇呢,臨時臨腳編的名字,抓到啥就是啥,隻有你蘇佳楠這個蠢貨會連這也識破不了!
還有這滿滿一袋子裝的都是啥啊?粉餅、小鏡子、口紅、香水、墨鏡……看著都是牌子貨。這女人把這麽一袋子寶貝留下來了,換走了你的破背包?圖啥啊?你的破背包裏除了手機就隻有書。
在手袋最底下,佳楠終於翻到了女騙子的手機,一按開,居然不要密碼。
她剛想撥號,手機倒先響了起來,鈴聲特別響、特別咋呼,是一首老掉牙的流行曲,S.H.E.的《You’re my super star.》,屬於那種鈴聲一響隔三條街都能聽見的那種,把她狠狠嚇了一跳。
看看來電號碼,沒有顯示名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心想若是找蒙奇奇(或李真真)的,不管對方是誰,總能說明點情況,找到點線索。
“喂?您好。”佳楠對著電話說。
對方沒有說話。
“喂?您好。”佳楠重複了一遍。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但可以聽出對方並沒有掛斷,因為能聽見那邊的環境聲,似乎還有腳步聲。
“喂,能聽見嗎?”佳楠一邊說,一邊上下左右地研究手機,懷疑是自己按錯了什麽鍵,把自己的話筒按成靜音了。
對方還是沒有回話,話筒裏傳來的腳步聲卻漸漸重了。
“喂?有人嗎?”
話筒裏的腳步聲漸漸和其他什麽地方的腳步聲重合了。
佳楠這時一抬頭,見到三個身高馬大的男人正朝她走來,已經離她僅三步之遙了。其中領頭的那個男人手裏拿著個正在通話的手機放在耳邊。
“喂……?”佳楠怯怯地又對著手機裏說了一聲。
她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那一聲“喂”從麵前男人的手機裏傳出來。
所以,這個給她打電話卻又不說話的男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麵前。
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情況?
幾乎出於本能,佳楠拔腿便跑。
天黑之後的空曠站台上,三名高大的陌生男子麵無表情地圍著一個年輕瘦弱的孕婦。這,能有什麽好事情?
然而她還沒跑出第二步,其中一名男子已經拽住了她,像拎小雞一樣輕鬆地把她拎了回來。
“救……”她“救命”二字還沒呼出,另一名男子的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
“不好意思了,李小姐,跟我們走一趟吧。”領頭的男子壞笑一下。
佳楠拚命掙紮,想說自己不是什麽李小姐,無奈被他們捂了嘴,發不出聲。下一秒,她隻覺得鼻子前掠過一股刺激的氣味,接著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5.
黑暗中,金色的亮光一道道從眼前閃過。似乎是路燈。
佳楠能感覺到自己被安置在一輛車的後座,似乎是一輛七座商務車。車在高速路上行駛,車上有三個,不,四個男人。她身邊一個,後麵一個,副駕駛坐著一個,還有個開車的,是個大塊頭。她不知道他們是誰,要帶她去哪裏,隻覺得心裏一波高過一波的恐懼令她窒息。她想掙紮、喊叫,卻渾身無力,也發不出聲音。腦海中關於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都變得混沌,隻有一些名字和模糊的臉在她麵前出現又消失:陳聰、蒙奇奇、李真真……
佳楠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身上蓋著輕薄的絨毯。
她一激靈坐起來,想起了站台上發生的一切。
眼前是一間陌生的房間。她沒戴眼鏡看什麽都有點糊,但也能看出房間裝修得豪華而典雅,暗色調的家具,從床,到沙發,到櫃子,到窗簾,無不透著民國風的複古味道。說實話,很美。但此刻,這一切隻讓佳楠感到更加恐懼。
房間的門關著,但隱約可以聽到外麵有人在說話。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躡手躡腳地挨近房門,把耳朵貼到門縫上。
“叫你們去把人請來,怎麽弄成這樣?”
“我怎麽曉得?我隻管開車。”
“傷到孩子怎麽辦?我怎麽交代?”
“東哥找的人,你自己問他去。”
“東子這混球,從來沒靠譜過。”
“你能耐,你自己怎麽不去?”
“我這不飛機晚點了嗎?”
“嗬嗬,是,不怪你,怪飛機。”
“我一下飛機就趕回來了。”
“……”
門外是兩個男人在對話。佳楠一時聽不出所以然來,隻知道這件事似乎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有關。問題是,他們要找的人,其實根本不是她啊。
就在這時,門外的對話聲停止了,有腳步聲往這邊來。
情急之下,佳楠順手抓起了矮幾上的一隻瓷花瓶,人躲在門後,準備對進來的人攻其不備。甭管對方是什麽人,綁架她就不是好人,是犯罪分子,是歹徒,她現在是正當防衛,以暴製暴,不對任何後果負責。
門一開,佳楠閉上眼睛不管不顧地把手裏的花瓶砸下去。
隻聽“哎呦”一聲,一個大塊頭男人一貓腰,抬手捂住額角。
可能佳楠手軟無力,這一砸並不是很重,花瓶連碎都沒碎,隻發出“咚”一聲響。還沒等佳楠緩過神來,後麵進來的那個男人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把她手裏的花瓶卸下了,並牢牢將她的手反扣在她身後。佳楠暈頭轉向,隻覺得是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已經被對方製服,不得動彈了。
“他媽的,周列安,你們家整的這都是些什麽人什麽事啊?”被花瓶砸痛的大塊頭叫起來,一手捂著額頭,額頭上青了一塊。
叫周列安的男人沒理他,隻是看著被自己扣著手腕的佳楠。
“你……沒事吧?”他問佳楠。
“你看我有事沒事啊?!”佳楠和大塊頭異口同聲、不帶好氣地叫起來,接著馬上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大塊頭瞬間明白了周列安問候的不是他,於是更氣了,“他媽的,這爛攤子你自己收拾吧。”說完扭頭就走。
周列安沒作聲,也沒看大塊頭,目光始終停留在佳楠身上。
“我滾了。”大塊頭在門外說。
“你讓東子給我回電話。”周列安衝門外喊了一句。
大塊頭沒回答他,接著“砰”一聲帶上外麵的大門,走了。
6.
屋子裏隻剩下佳楠和這個叫周列安的男人,忽然好安靜。
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佳楠此時更緊張了。先前大塊頭在的時候,雖然對方人多勢眾,數量占優,但那個氣場是不一樣的。大塊頭看著就是個歡樂胖子,喜劇人物,好像隻要他在場,另一個男人就幹不出什麽太過分的事,可是現在……
佳楠下意識地往後退,試圖從麵前這個男人的手裏掙脫出來。
男人倒沒為難她,直接鬆開了手,目光沉著地打量著她。男人身材高大,此時像一隻大獸看著弱小的獵物一樣看著佳楠。佳楠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暫且按兵不動。她眼神迷糊看不真切,但能判斷出這人並不是在火車站劫持他的三個男人之一。這人穿著襯衫、西褲、皮鞋,手腕上帶塊白金表,雖然剛才動手的時候手勁兒挺大,但一張臉卻是斯斯文文的,名字也像個正經人,叫什麽?周列安?佳楠對此人究竟是不是好人、會不會對她動粗,倒有些吃不準了。
兩人僵持了幾秒鍾,佳楠忍不住先開口了:“你們抓錯人了。”
周列安不作聲地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周列安這時微微一笑,仿佛料到麵前的小女子會這樣說,他不緊不慢地應道:“李小姐,恕我冒昧,把你直接從火車站帶回來,是不地道。隻是,家父既跟你有約在先,你中途變卦,也該先和他見了麵再說。”
“我說了,我不是李真真。”
周列安從西褲口袋裏取出那張身份證,看了一眼,又在佳楠麵前晃了晃,抬抬眉毛,意思是:證據說話。
佳楠望一眼天,“這身份證不是我的。”
“是在你的包裏找到的。”
“那包也不是我的。”
“你是不是想說,這身衣服也不是你的?”周列安笑了笑,抬抬下巴,指指佳楠身上的白色連身裙。
“這衣服是我的,那件紅外套不是我的。”佳楠也抬抬下巴,指指丟在床邊的那件“狐狸皮”。
周列安這時不說話了。
“那,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和李真真是什麽關係,反正我不是她。你和你的同夥綁架了我,這是嚴重的刑事犯罪,我告訴你,最好馬上放了我。”
“你如何證明你不是李真真?”
“我……”佳楠氣結,“我幹嘛要證明自己不是李真真?不是就不是。再說了就算我是什麽李真真,你也不能綁架我,限製我的人身自由。你還給我下蒙汗藥,這判起來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看看你人模人樣的,穿得像個社會精英,實際上卻是個衣冠禽獸,做著禽獸做的事還不自知,你不要法盲我告訴你,最好現在就放了我。”
佳楠的一串指控帶著幼稚的學生腔,令周列安覺得有點好笑,但又不能否認她說得有點道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李真真在哪裏?”他問。
“我怎麽知道?”佳楠氣道,“反正我是被她騙了,她在火車上給我喝了一杯不知加了什麽的牛奶,我就睡著了,醒來後我就變成了她。她拿著我的東西跑了,我的手機、身份證、行李箱,都被她拿走了。她把她的行李、衣服、手機、身份證都留給了我。”
“你確定你不是在開玩笑嗎?”周列安表情凝重起來。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佳楠火了,“你看看我這頭發,是不是剛剪的?就是那個李真真把我弄睡著了之後給我剪的,我上火車的時候還是長頭發呢。她還把我的眼鏡也拿走了,我四百度近視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看什麽都是糊的呢。”
“可是……你……你很像她。”
“像個鬼。”
“而且……你……懷孕了。”
“是啊,我懷孕了,李真真也懷孕了,真巧啊,哈。”佳楠翻個白眼。
“你能告訴我究竟怎麽回事嗎?”
“怎麽回事你還沒看明白嗎?那個李真真就是看中我懷孕了所以找我當她的替身,把我當傻子一樣忽悠。這世道真他媽的,妖孽橫行。”
佳楠氣極爆粗,周列安聞言卻不響,麵色變得越來越嚴肅。
“坦白講,我剛才也聽到你和那胖子的對話了,你關心的是李真真肚子裏的孩子吧?孩子是你的嗎?還是你‘家父’的?你是替你‘家父’找小妾懷的香火吧?嗬,你們是哪門子的天朝帝國啊?家裏有皇位要繼承還是怎麽的啊?”
聽佳楠說著這些,周列安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盯著佳楠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待在這兒別動,我出去一下。”說著就要走。
“哎,憑什麽啊?你不能關我,你這是非法拘禁……”佳楠要搶出門去,周列安卻已經帶上門走了。
門鎖上了,怎麽也打不開,佳楠氣得狂拍門,“喂,你回來,混蛋,你這是知法犯法,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我要告你!姓周的,你死定了!”
7.
周列安走後,佳楠徒勞地拍了幾分鍾的門,終於安靜下來。
窗戶也是鎖死的,她拉開窗簾檢查了一遍。玻璃外頭黑漆漆的,響著呼呼的風聲,除了很遙遠的地方隱約透過來的城市燈光,其他什麽也看不見。這是一棟高層建築,她判斷,非常非常的高。而這間屋子應該位於大樓頂樓,是一間得天獨厚的牢房。
佳楠看清了眼下的形勢:一個叫周列安的男人在追蹤一個叫李真真的女人,目的在於取得李真真肚子裏的孩子,而那個叫李真真的女人顯然是想躲開追蹤,於是找了蘇佳楠這個替身。
眼下那周列安一定是尋找李真真的真身去了,在真身沒找到之前,他得先扣押著這個替身。
可李真真能輕易地被他找著嗎?顯然是不能了。
從下火車那一刻起到現在,多少個小時過去了?比狐狸還狡猾的李真真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她一定跑得快、躲得好,就看她給自己找替身那計謀、那手段,絕對不是什麽凡人、善茬。
不過這周列安似乎並不認識李真真,否則也不至於真假不辨。
那麽李真真肚子裏的孩子又是誰的呢?這裏頭是個什麽樣的故事呢?佳楠有點好奇。
很快她又想:什麽故事關我什麽事?我純屬受害者。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難道不是報警嗎?然而她找遍了屋子,找不到手機。
她頹然在床邊坐下,絕望感一陣陣湧上來。
本來就又累又乏,一個無依無靠沒著沒落的孕婦,哪裏經得起這樣折騰?此刻她隻覺得身上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無奈之下,也隻好在**又躺了下來,把薄毯拉上來蓋在肚子上。
再次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佳楠才真的恍惚了。
又睡著了?睡了多久了?為何這麽嗜睡?她睜開眼睛,看到整個環境,哀歎一聲,還真把這牢房當成家了,竟睡得那麽舒舒服服。
她坐起來,忽然間看到一個男人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
“你嚇死我了你!”她叫起來。
那男人,可不就是周列安嗎?已經回來了?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裏,坐了多久了?找到李真真了嗎?佳楠心想著,卻沒開口問,隻是說:“我睡了多久?你就一直那樣坐著看我睡啊?”
周列安沒有回答她。
“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佳楠又說。
周列安還是沒動靜,簡直像座雕像。
“喂,跟你說話呢,你把我手機什麽的都還我,我要走了。”
佳楠說完,又一想,她的東西早都被李真真拿走了,李真真留下的手機什麽的她要來也沒用,也罷,什麽都不要了。
“喂,給我把門打開,我真的要走了。”佳楠沒好氣地衝著沙發上的雕像說。
“門沒鎖,你走吧。”周列安忽然開口了,聲音頹然,情緒低落。
佳楠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門口,一扭把手,門果然就開了。
房間外頭是一間寬大的客廳,裝修風格和裏麵那間臥室一樣,整潔典雅,太過整潔了,看上去像沒人住的樣板房。
佳楠往門廳處走去,大門也沒鎖,她一扭把手,又開了,外麵就是電梯廳。
沒想到這麽容易就可以脫身,佳楠倒有些意外。
可是她忽然想起,此刻她身無分文,手機、錢包、證件,都沒了,就這麽光一個人走出去,連車都坐不了。於是她停下來,打算問那個周列安要點錢。
她走回臥室門口,看到周列安還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兩手交握在一起,手肘撐在兩側的膝蓋上,低著頭,心情非常不好的樣子。
“你……沒事吧?”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好奇,抑或是因為有那麽一瞬間,她被這個男人的外形氣質所吸引,對他產生了那麽一點好感,她竟回到房間,問了他這麽一句,還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兩步。
就是這一回身和走兩步,之後讓佳楠後悔不已。
聽到佳楠這樣問他之後,周列安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佳楠,若有所思。
“你……還好吧?”佳楠看出周列安非常不好,目光空洞,滿臉慘色,整個人丟了魂似的,於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周列安發出一聲歎息,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那啥……你能不能……給我點錢?”
“你要多少錢?”周列安倒也爽快,不問為什麽。
“不用很多,夠坐車就行了,我的全部家當都被李真真給拿走了。”佳楠解釋道。
周列安看看佳楠,目光在她臉上定了一會兒。
“五百,五百差不多吧?”佳楠說。
周列安沒說話。
佳楠倒有點怯了,說:“就是因為你,我手機錢包都被偷了,你還非法拘禁了我這麽久,事情鬧出去對你也沒好處,你給我五百,我現在就走,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從此我不來麻煩你,你也別再麻煩我。”
周列安沉默著,打開沙發旁邊的櫃子,從抽屜裏取出一遝錢。
佳楠看著那一遝百元大鈔,驚了。
那一遝錢得有兩三萬吧?那抽屜裏還有更多。她頓時覺得自己太老實了。五百?要少了。怎麽也該讓他把一台手機的錢賠出來才對。
隻見周列安數著錢,一張、兩張、三張、四張……數到第五張的時候,停住了,抬起眼睛看著佳楠,說:“你……想不想要多一點?”
佳楠愣著,一邊克製著自己說“想”的衝動,一邊在心裏計算,到底要多少合適。他綁架了她,關押了她一整夜,也許已經過去了兩天李兩夜?誤工費、精神損失費,還有那些丟失的財物……買一台新手機就得三四千吧?對了,還得重新配副眼鏡,還有被剪掉的一頭長發……怎麽也得賠她五千吧?或者五萬?五萬也合理吧?她一個孕婦,受到如此驚嚇,萬一影響了胎兒健康呢?五萬也說得過去吧……?
佳楠恍恍惚惚地沉浸在對錢數的推敲中,隻聽周列安輕輕說道:“五百萬,你覺得怎麽樣?”
“多少?”佳楠脫口而出,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五百萬。”周列安清楚地重複了一邊。
佳楠呆在原地,沒有反應。
“條件是,你留下來,繼續扮演李真真,把孩子生下來。”
“滾!”
在聽到周列安說出“李真真”三個字後,佳楠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吼出了一個“滾”字,然後扭頭就走。
不料周列安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要聽!我不想跟什麽李真真產生任何關係!我不是她,你放開我!你放手!你讓我走!”佳楠掙紮著。
“我請求你,聽我把事情的原委說完,然後你再做決定,好嗎?”
佳楠停止了掙紮,板著臉,不說話,也不看他。
“這件事情你或許會覺得離奇,說實話我也非常為難,有很多不得已,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但你如果願意聽我把事情都告訴你,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會非常感激。”
一則出於好奇心,二則這個男人請求她的樣子激發了她內心深處的慈悲和母性,佳楠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用眼神示意對方往下說。
由此她也知道,自己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是改不了了。那時對陳聰也是這樣,自己不情願的事情,陳聰怎麽和她吵都沒用,可一旦對方好聲好氣地來求她,她馬上架不住心軟,什麽事情都會答應下來,此刻肚子裏懷著的孩子就是她心軟的結果。
8.
“李真真懷的,是我哥哥的孩子。”周列安這樣給故事開了頭。
“我哥哥名叫周列平,他三個星期前……去世了。”這是周列安的第二句話。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佳楠想。懷著遺腹子的女人想給自己另謀出路,也是人之常情。
“李真真並不是我哥的太太。”
情婦唄,佳楠想。
“她甚至也不是我哥的情婦。”
哦?這倒有點意思。
“我哥那個人,怎麽說呢,一直都……很受女人歡迎。”周列安慢慢說下去,“也可能是……太多女人喜歡他了,所以這些年他玩心很重,玩得也很high,從來也沒有想過成家立業的事。”
周列安說到這裏歎了口氣,“他高中畢業就出國念書,後來就一直留在美國那邊,也不做什麽正經事,說好聽點,叫**不羈愛自由,說難聽點,就是吃喝嫖賭樣樣來,我父母對他很失望。”
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眼眶紅了紅,歎道:“如今他人都不在了,照理我不該這麽說他,但我想讓你了解整件事的經過。”
佳楠抿抿嘴,表示理解,但不插話。
“我們的爸媽呢,是很傳統的人,他們一直希望我哥能轉變,希望他早點成家,他們也盼著抱孫子。”
聽到“抱孫子”三個字,佳楠從鼻子裏發出一記不易察覺的哼笑。
“我哥他不願結婚,或者說實話,他也沒有適合結婚的對象。他交往的那些所謂女朋友,沒有一個是宜家宜室的伴侶,真正門當戶對適合婚姻的女子,人家知道他的做派,又都看不上他。”
那自然,你以為當花花公子是沒有代價的?男人風流來風流去,名譽一樣壞掉,得不到好歸宿。
“就在去年,我母親查出癌症,預後不樂觀。她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活著的時候看到第三代降生。所以我父親和我哥商量,讓他無論如何,娶個太太,或者哪怕和是女朋友,生一個孩子,告慰我母親,讓她心情好起來,多活幾年,至少別讓她留遺憾。”
聽到這裏,佳楠心裏奔騰著一萬句罵人的話。她想說:你們家這一個個的都什麽人啊?都是奇葩啊!為了告慰老人,找個女人生孩子,把女人當成什麽了?一個行走的生育器官?
但她把這些話都憋回去了,畢竟,關她什麽事呢?
最後從她嘴裏出來的就隻有一句:“嗬,你這麽有孝心,你自己怎麽不生一個呢?”
說完她沒忍住刻薄,又繼續說道:“你要能生個兒子,不也是你們老周家的嫡長孫嗎?不也給你們老周家續上香火了嗎?你們老周家的皇位不也後繼有人了嗎?你母親不也心滿意足了嗎?啊?你倒是說說呀,你幹嗎不自己生一個?非得讓你哥生?難道說你是撿來的?不是老周家的親血脈,生了也不作數?”佳楠說著說著,忍不住臉上浮起笑意。
對於佳楠的刻薄調笑,周列安故作不察,也可能是真沒往心裏去。他隻是平平淡淡地回答道:“一來我年紀還小;二來……我是相信真愛的,我隻想和自己真正愛的人在一起,結婚生子,不想那麽草率。”
佳楠差點噗嗤一下笑出來。這男人可真逗,先前還一副社會人的做派,一說到結婚生子,馬上變得像個高中生一樣蠢萌。
她脫口而出問道:“你年紀小?你幾歲?有我小嗎?”
周列安看佳楠一眼,說:“我二十九。”
“嗬,小個鬼,比我還大七歲。”
“也不是年齡的問題。”周列安認真地說道,“我說了,我就是不想那麽草率,為結婚生子而隨便找個人。”
“哦,那你的意思是,你哥就可以草率?”
周列安笑了一下,沒回話,似乎在說:他反正草率慣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哥他一向崇尚自由,最討厭被管束,所以別說結婚了,他甚至不想跟任何一個女人有任何形式的長期關係,或者有感情上的糾纏不清。可是他也不忍心看媽媽一天天憔悴下去,很想給媽媽一個交代,所以,他就托朋友找了一個女人來代孕。”
聽到這裏,佳楠咂舌,也很憤怒。這哥哥也好,媽媽也好,真的都太奇葩,太自私了。
周列安像是能看出來佳楠想什麽,說道:“其實也談不上不道德,現在反正有這種生意,聽說也很普遍了,相當於花錢買勞務。”
“所以,李真真就是你哥花錢買來的勞務?”
“可以這麽說吧。”
“正規的那種?還是……?”
“是這樣,聽說之前有簽合同,是正規的那種,但後來有了變化。”
哈,就知道,佳楠笑笑。
“變化就是,李真真看上我哥了。”周列安說下去。
“起先說好是按合同的程序走,可後來他們接觸了幾次,彼此都有點那種意思,就真的上床了。我哥那個人,從來就是無法無天,不講規矩,他覺得反正都要生孩子,上床多簡單啊。可是上了床之後,性質就兩樣了。女人嘛,你知道的,上了床心思就變得微妙了。我哥對女人又一向是不錯的,也送她東西啊,陪她吃飯啊,她就越來越入戲了,據說是愛上我哥了。至於是愛他的人,還是愛他的錢,我就不評價了。反正她後來就是不停地要東西,要錢,我哥也給了。後來她又說想結婚,我哥自然是不答應了,她就鬧著說不結婚就要把孩子墮了。就在吵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哥出事了。”
佳楠特別想問,出什麽事,沒敢問。
周列安自己說下去:“他玩車,飆車,車子失控,撞上高速護欄。”
唉……佳楠暗自一聲歎息,多少紈絝子弟是這個命運。
“我父母傷心之下,特別希望我哥的‘未婚妻’能生下孩子。”
“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父母不知道。我哥一直瞞著他們,跟他們說是處了個正經女朋友,女朋友懷孕了,有結婚打算。我父母,尤其是我母親,思想很傳統,覺得一個男人必須要成家立室,有妻子陪伴照顧,有孩子環繞膝下,過正常的人生。他們要是知道他找了代孕,肯定接受不了。”
“無語,你們一家都奇葩,個個以自我為中心。”佳楠終於說出來。
“我哥去世後,李真真給我父親打電話,一開口還是要錢。我父母不知道他們是這種‘代孕’關係,李真真也沒有說破,就是一直強調自己養個遺腹子不容易,希望我父親給她一大筆錢,並且暗示如果錢不到位,孩子她是不會生下來的。”
惡人自有惡人磨,佳楠心中笑道,沒有說出來。
“我父親沒有答應給錢,但也沒有說不給,隻是說先約了見麵再說,李真真也答應了見麵。可後來不知為什麽,她突然變卦了,不想再見我父母,也不打算再生下那個孩子。我的一個朋友,有些門道,了解了她的行蹤,找了些幫手一起找她。我們沒有惡意,隻是希望她能和我父母見一麵,談妥,我們隻是希望她生下孩子,希望她理解老人的心情,錢什麽都好說,可是,你也看到了,她還是走掉了……”
“等等。”佳楠忽然想不通,“你既然有五百萬給我,幹嗎不直接把這筆錢給李真真呢?你父親摳門,不願出錢,可你若是把這筆錢給李真真,相信她還是願意把小孩生下來的。五百萬呢,買她不動嗎?她就是走正常渠道給你哥代孕應該也賺不到五百萬吧?”
周列安笑了笑,似乎在說:你天真了。
他說:“你知道李真真開口要多少錢嗎?”
要多少?佳楠呆呆地看著周列安。
“七千萬。”
佳楠驚得合不上嘴,這麽多!
周列安說:“她自有一筆賬,算下來一個小孩從出生到大學畢業,要七千萬。可實質上,她就是看準了我哥去世後,我父母非要得到這個孩子不可,所以漫天要價。”
佳楠歎了口氣,“你們反正有錢,給她就是了。”
周列安看了佳楠一眼,沒說話。
佳楠又說:“七千萬買你們老周家的香火,不貴啦。”
“可是她已經墮胎了。”
“什麽?!”佳楠又吃一驚,半天說不出話。不知為什麽,她心裏湧起一陣難過,“你……確定嗎?你找到她了嗎?”
“我朋友的人在醫院找到她的記錄。她一下火車就去做了手術。”
“她是不是傻啊?”佳楠歎道,“留著孩子,就算要不到七千萬,要個三千萬、一千萬,總是要得到的啊。再說了,孩子怎麽著也是她自己的骨肉啊,她怎麽舍得?而且她對你哥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太狠心了。”
周列安低著頭沒說話。
片刻後,佳楠說:“所以,你現在要花五百萬買我的這個孩子。”她不由苦笑,“怎麽忽然覺得落差這麽大呀?”
周列安沒說話,但佳楠心裏明白,人家開七千萬,那是真價實貨,孩子是老周家的真孫子。而她懷的這個是冒牌貨,周列安開的五百萬,隻是買個安慰給老母親。孩子身上流的血,還是那姓陳名聰的。
佳楠忽然就笑了:“你倒也不問問我,我這孩子是個什麽情況,孩子父親在哪兒,父親同不同意。”
周列安說:“我沒想那麽多,我也是無奈之下說的。”
佳楠說:“雖然五百萬對我很有吸引力。但是我的情況是,孩子父親拋棄我了,他不要我了,我和他都剛剛大學畢業,他現在玩失蹤,就剩下我自己一個,我都沒想好要不要這個孩子。”
周列安抬頭看住佳楠:“我希望你能生下這個孩子。”
佳楠忽然生氣,“大哥,這孩子跟你沒一毛錢關係,我也是今天剛認識你,你說生就生?你算老幾?”
“對不起,是我冒昧了,隻是我聽你說了這情況,我覺得,似乎也是一種緣分。也許你的出現,就是為了幫我母親……”
“我的出現可不是為了幫你母親,我是被李真真騙了,又被你綁架了,我幫你母親,誰來幫我?”
“對不起。”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知道你為了安慰你母親……”
“不僅僅是安慰,也許一個孩子的降生,能讓她重新燃起對生命的熱情,能讓她多活些日子。她身患重病,又剛失去了我哥,受了那麽大的打擊,如果她再知道我哥的孩子沒了,我怕她很快就會不行了……”
佳楠的心又軟了,狠話一句也說不出了。
“實在不行,我是說,你要是沒有辦法撫養孩子,孩子生下來就交給我父母來養。”
“你父母怎麽養?他們這麽大年紀了,你母親又病著。”
“那就我養。”
佳楠看著周列安,倒有些意外,不過她說:“哼,你養?你不找真愛了?你養著個別人的孩子,還怎麽跟真愛結婚?”
周列安沉默了,片刻後,說:“那就你自己養,我給你五百萬,夠你養孩子了,隻是你要答應我,配合我演戲,要讓我爸媽相信你就是李真真,這個孩子是我哥的,你好好生下孩子,讓他們有生之年再享享天倫之樂,尤其是讓我母親,能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力量。”
佳楠本能地知道這是一件特別奇葩的事,也知道這姓周的是特別奇葩的一家人,自己要是卷進去,就沒那麽容易出來了。但五百萬的**又實在太大了。她大學剛畢業,連工作都沒找到,學的又是賺辛苦錢的動畫設計,如今懷著孩子舉目無親,生存都成問題,這願意給她五百萬的周列安倒更像是是老天爺派來救她一命,不,兩命的。
然而她又想到了別的,對周列安說:“我要是真的生下這個孩子,就成了單身媽媽了。我拖著個孩子,又怎麽再嫁人?我跟你一樣,也是真愛教的,我也是要找我的真愛的。我總不能一輩子在你父母跟前扮演李真真吧?五百萬就買下我戀愛、結婚的權利了,我虧了。”
周列安聽著,沒有說話,隻是歎了口氣。
佳楠說著說著,倒真的傷心起來了,她又說:“我以前覺得,陳聰就是我的真愛,我以為他會和我結婚的。可是我告訴他我懷孕之後,他態度就變了,現在幹脆跑了,一點責任都不想負。我真的好失敗。”
周列安看向她,輕聲問道:“如果你沒有遇到這件事,沒有遇到我,你會生下這個孩子嗎?”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佳楠搖了搖頭,“我也很矛盾,也許是我還抱著一線希望,覺得陳聰會來找我的吧,也許我就是在賭。”
周列安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佳楠,目光中浮起一絲憐惜。
兩人說了大半夜,此時都憔悴了。窗外,天色蒙蒙發亮。
周列安站起來,對佳楠說:“你先休息吧,我給你叫一些吃的送來。你在這裏,吃點東西,睡一覺,好好想一想。”
佳楠坐在床邊,怔怔的,沒有說話。
周列安走到她麵前,蹲下,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這整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把你卷進這些事,我很抱歉。現在我請求你,冷靜地想一想。你想清楚之後,如果不想再和這件事有關,你可以隨便離去。那個抽屜裏有五萬現金,你可以拿一些走,或者全都拿走也沒關係,算我對你的補償。這間公寓的鑰匙就在門廳的櫃子上,你可以隨意離去。可如果你願意幫我,接受我剛才說的提議,你就留在這裏,等我回來。我今天白天有一些工作需要去處理,傍晚我會回到這裏。”
周列安說完這些話,就站起來,往外走去。
佳楠還在發呆,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周列安在門口停下,回身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佳楠看向他,灰心地笑了一下,說:“李真真。”
周列安笑了,轉身往門外走去。
他在門口又停下,回過來對佳楠說道:“不管你叫什麽,我都很期待能再次見到你,無論是在這裏,還是在另外的地方。”
9.
周列安走後不久,天就大亮了。
緊接著外賣送到了,是翠園的點心和粥,很對佳楠的胃口,分量足夠三個人吃了。佳楠吃了個大飽,頓覺心情開朗不少。
趁天亮她往窗外看,終於看清了,原來這棟樓在浦東呢,能望見東方體育中心。這下可以放心了,沒被他們帶到什麽荒郊野地。
那麽接下來要麵對的問題是:接不接這份價值五百萬的差事呢?
她望一眼擱在門口的鑰匙,她是自由的,隨時可以走。
她想:五百萬,她得工作多少年,在電腦前畫多少張畫,才能賺到這個數目?可是,這算不算出賣靈魂?扮演另一個人,夥同那個周列安一起騙他父母?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當孫子,當香火?
陳聰知道了怎麽辦?陳聰會知道嗎?陳聰還會回到她身邊嗎?
佳楠不敢想下去了,想得有點心煩。
她回到臥室,拉開那隻櫃子的抽屜,把裏麵的錢拿出來數著玩。數著數著,她就想拿點錢走掉算了,這一天一夜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她數了五千,抽出來,想了想,又再抽出五千。她把一萬元現金裝進李真真留下的那隻Gucci裏,拿起包就走。
可是走到門口,她又停下,轉回去,把五萬塊全都裝上。剛裝完,她想了想,又全部拿出來了,放回了抽屜。
她把包一丟,躺倒在**,閉上眼睛,長歎一聲。
五萬塊,要來幹嘛?那邊有五百萬不賺?
五百萬呢,不偷不搶的,不過是生下肚子裏的孩子,哄兩個老人家高興,這生意的性價比實在是有點高。再說孩子本來她也想生的,隻是有點猶豫。這下老天爺替她拿了主意,何樂而不為啊?
可是,一個相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陌生男人,憑什麽就相信他的話?就憑他看著不壞,還有點好看?
好看嗎?佳楠試著回想他的臉,眉眼細長,眉峰很利,眼神多數時間是平靜溫和的,偶爾有些憂鬱,在男人裏算是好看的吧?卻不知他那哥哥怎樣?既引得狂蜂浪蝶生撲,那必定是更勝一籌的風流倜儻、邪魅狷狂。隻可惜,斯人已不在。天有不測風雲,命運如此多舛,那對父母該多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憐……
佳楠忽然奇怪自己,為些素未謀麵的人,平白生出這麽多傷感,何故?看來那周列安已成功地給她洗腦了。
這孩子,到底是生,還是不生?
如果生,是按原計劃投奔表姐要紅,然後繼續尋找和等待陳聰,還是幹脆投奔周列安,出賣自己和孩子,賺他個五百萬?
無論哪種情況,蘇佳楠啊蘇佳楠,你準備好當單身媽媽了嗎?開弓沒有回頭箭,選擇生下孩子,就是一生的責任,代價就是……
就在這時,佳楠忽然感覺到小腹內一陣迅疾的**,像是有條滑溜溜的小魚在她身體裏遊動,輕輕碰擦了她一下。
這,就是傳說中的胎動嗎?這可是第一次胎動啊。
孩子竟已經這麽大了,可以和她有真真實實的互動了?
她又驚又喜,沒來由地出來一絲哽咽。
此刻她的身體裏,還有另一個生命在成長,這個生命已經開始和她交流,證明自己的存在了。它是用這種方式,在呼喚她“媽媽”吧?
佳楠知道自己淪陷了,本能中的母性被激發出來。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她的孩子、她的寶貝、她一生的牽掛,就是從這一個刻開始進入她的生命,令她再也無法割舍了。
佳楠躺在**,雙手撫在小腹上,輕輕閉上了眼睛,等待著。
不多久,她又感覺到胎兒在她身體裏動了一下。這次是一隻小手還是一隻小腳呢?佳楠閉著眼睛想象著。
許久許久,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在這小生命的陪伴下,笑著哭了。
10.
周列安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佳楠不在。
他裏裏外外走了一圈,屋子空空****。他下意識地想叫她一聲,卻又想起,他連她真名叫什麽都不知道。
櫃子的抽屜裏,五萬塊現金原封不動地躺在那裏。
她走了,一分錢都沒拿。這讓他心裏很不好受。
接著他發現,他的不好受不僅僅是因為計劃落空了,無法向父母交代,更多的是因為:她就這麽走了,沒留下一絲線索地走了,他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或許他再也找不到她,見不到她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回頭,那小女子竟就站在那裏。他來不及抹去臉上從失落轉為驚喜的表情,全被她看到了。
“你出去了……?”
“你回來了……”
他們同時說話,又同時停下來。
一瞬的尷尬之後,某種微妙的東西產生,被彼此感知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變化,恢複成一貫沉著淡定的樣子。而她,對自己想要賺那五百萬的企圖有些有些羞愧,試著不著痕跡地淡化自己留下來這件事。於是她說:“哦,我出去給我表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到上海了,然後又買了點喝的。”她舉了舉手中袋子裏的飲料,“冰箱裏什麽都沒有,還好樓下有個小超市,我拿了你一百塊錢。”她說著又指指臥室裏那個放錢的櫃子。
“沒事,錢你隨便用好了。”周列安說。
接著兩人無話了,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兒進行。佳楠心中有很多疑問,但她不想做先開口的那個。
終於,還是周列安說:“這套公寓是我哥的,其實很久沒有人住了。我覺得你要是住在這裏會不太方便,不如,搬去我那裏。”
佳楠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的公寓很大,樓上樓下一共八個房間,有阿姨每天來打掃,也可以給你做飯。而且位於浦西市中心,過一條街就是美琪大戲院,你要出門逛街、解悶,也很方便,看你。”
佳楠還是看著他,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這麽積極地想要說服她搬到他的公寓去住,這意思……是要把她養起來嗎?什麽錢隨便用,阿姨做飯,出門逛街,這些開銷,會從那五百萬裏扣除嗎?還有,他究竟是什麽人,就憑他一張嘴?他會不會是個人販子呀?
周列安看懂了佳楠的疑慮,從口袋裏取出一張身份證和一張名片遞給佳楠,“我不是壞人,我告訴你的都是真實信息。”
佳楠看到身份證上確實寫著“周列安”三個字,照片也是他,雖然沒本人好看,有點呆呆的樣子。她沒忍住,又瞄了一眼出生年月日,1989年12月24日,嗬,摩羯座的工作狂。平安夜出生的,所以叫周列安?一瞬間,佳楠腦海中掠過這麽多念頭。
周列安察覺到佳楠目光的停留和她嘴角微妙的笑意,說:“照片拍得有點呆,是不是覺得不像我?”
佳楠狡黠一笑,“不,像你,很像你!”
周列安知道自己被佳楠取笑了一番,也不介懷,跟著笑了。
“八九年的啊你?明明三十了,還說自己二十九。”佳楠乘勝追擊。
“哦,總覺得還沒過生日就不算,唉,真是時光匆匆。”周列安不跟佳楠鬥嘴,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像一團棉花,任她打。
佳楠又看看那張名片,是他的名字,抬頭一長串,什麽清華海灣研究院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特約顧問,什麽Para Medicine戰略部總裁,還有什麽劍客智能CTO,看著十分有來頭。不過,名片不能算數,想印什麽印什麽。佳楠笑了笑,把名片和身份證都還給周列安。
“清華海灣研究院是什麽?跟清華有關係嗎?”佳楠裝作隨口一問,剛才瞥那一眼,最後能記得清楚、說得上來的,就這一個名堂。
“是市政府和清華共同建立的事業單位,我參與他們的一些研究項目。我另外還有兩家公司,是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弄的,我們也有一些自己開發的項目。我們幾個都是清華的,回頭我慢慢介紹你認識。”
“誰要認識你朋友?難道我還要在你朋友麵前也扮演另一個人?太累了,你付加班費嗎?”佳楠笑嘻嘻的,嘴上還是要占上風。但她心裏到底是踏實了。這周列安,是個高級知識分子。
隻見周列安笑道:“加班費怎麽付,我們明天開始慢慢商量吧。今天你先搬過去住,樓上的主臥給你。我讓阿姨做過衛生了,全套家居用品都換過新的,你應該會喜歡。晚餐是阿姨做的四菜一湯,你先看看吃不吃得慣,要是吃不慣我再帶你出去吃,梅龍鎮伊勢丹裏餐廳很多。”
這一番話令佳楠心情複雜。這男人跟她認識才一天,竟已經紮出一副“我是霸道總裁,我養你”的架勢來了。五百萬的酬金,還不夠炫酷嗎?還要四菜一湯和King Size的大床嗎?她又不會嫁給他。他想什麽呢?會不會想占她什麽便宜?她還有便宜可占嗎?
佳楠恍惚忐忑,一時倒也說不出什麽。那一邊,周列安已經幫她把東西收拾好,關了燈,鎖上門,準備出發了。
算了,不多想了,佳楠對自己說,走著瞧再說唄,一個清華畢業的科學家,能壞到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