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罪人與遺囑(上)
六月九日下午六點,天空依舊光亮著,沒有夜色即將降臨的黃昏景致,南方的夏天一般是要到夜晚八點之後天色才黑的。
薛總將龍镔請到他家裏,準備好好的聊聊天說說話,大戰已經結束,可以將懸著的心放下來讓緊張的思維輕鬆一下子了。
薛冰瑩和薛總夫人一直在廚房忙活著,薛總和龍镔就在書房裏抽著煙喝著茶說著話,兩人每每聊到這次大戰中的細節故事之時都發出會心的笑。看著龍镔那少年早熟的麵容,薛總由不得又想起了去年八月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場景,暗暗思忖:假如自己當時與他錯之交臂那現在又會是一番什麽樣的情況呢?這個孩子又會在哪裏作些什麽樣的事情呢?……
薛總記得錢老就在去香港的前夕曾跟他隱隱提到過有一個高人在詩讖裏暗示龍镔就是錢老的福星,他不禁又疑惑起來:難道老天也注定了錢老會和龍镔結識,而龍镔注定就會幫助錢老化解這次危機?
可這怎麽可能啊!?一個是七十多歲的在香港深居簡出的古稀老人,一個是因過錯犯罪而被迫逃亡的十七歲的內地農村孩子,兩個人的身份地位背景等級年齡所在地域相差如此懸殊,怎麽可能有天生注定要發生這回事?
他記得錢老還跟他秘密的說過錢老他已經將龍镔收認做幹孫子了,要龍镔作他的幹孫子這裏麵的深意是不言而喻的,看來龍镔已經被錢老決定為傳人了,已經是這個一百多億產業集團的接掌傳人了。
錢老選對了人!看這孩子滿腹經綸、品德兼修、才貌俱佳、智慧超群,最難得的就是那不居功自傲謙恭有加的將帥氣度、那胸蘊謀略從容解危的國手風範,那認真負責吃苦耐勞的耿耿心懷,老人家的確選對了人!隻要再把他好好曆練一下那麽將來在他執掌下的利衡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了,這麽一個優秀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女婿,女兒冰瑩沒那個福氣,
……
龍镔發現薛總並沒有注意聽他的話而是在想其他事情走神了,便嗬嗬笑了兩下,躬身向前打開小電爐燒水準備再燙一壺茶。
薛總看著龍镔泡茶時的那副笨拙樣子,收攏思緒笑道:“你啊,做別的事很麻利能幹怎麽泡起茶來就笨手笨腳了?”
龍镔還是隻會嗬嗬笑著回答道:“薛總,這就跟我學說廣東話普通話和英語一樣,學不象就是怎麽都學不象,沒這方麵的學習細胞吧!”
這時薛冰瑩春風滿麵的進來了,她今天紮紮實實的跟著媽咪學著做飯菜就是為了要在龍镔麵前展現她淑女的一麵,以期重塑她在龍镔心目中的形象,薛冰瑩是特地係著圍裙進來的,她剛好聽到兩人的對話便接上口盡力溫柔的說道:“龍镔,學不象就不要學啦,免得自己受罪,以後我給你泡茶吧!”
龍镔是個聰明人,聽出了薛冰瑩話裏的意思,當著薛總他實在有點不知如何答話,隻得憨笑幾聲,對薛冰瑩說道:“嗬嗬,是不是吃飯了?……”可巧這時龍镔的手機響了,他忙歉意的笑笑道:“對不起,先接個電話。”
一看號碼,嘿,是石偉的!
龍镔摁了手機的接聽鍵,起身走到窗戶前,道:“喂,三哥,我老六。”
石偉在電話裏的聲音似乎不是很清楚:“哦,哦,沒什麽事,閑著沒事幹,打個電話,打個電話跟你聊聊,跟你聊聊,嗬嗬。”
龍镔暗自納悶怎麽一向伶牙俐齒的石偉今天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於是龍镔便玩笑的問道:“老三,是不是杜慈姐又給你難受了,結結巴巴的,你。”
石偉居然破例沒有立刻辯駁,反倒依舊在電話裏支吾道:“這個,那個,哎,哎,沒有的事,我們感情好著呢。”
龍镔道:“哦,那就好,我先吃飯去了,等會兒我給你們電話。”
石偉遲疑著,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那,那好吧,吃完飯給我電話。”還沒等龍镔反應過來,石偉已經掛斷了電話。
龍镔笑著搖搖頭,轉身過來並對著薛總和薛冰瑩憨笑了一下,薛總見龍镔打完電話了便示意去餐廳晚餐。
龍镔剛剛在餐桌前坐下,手機又響了,還是石偉,龍镔壓低嗓子對著電話裏說道:“三哥,你沒什麽急事吧?”
石偉在電話裏的聲音還是那麽吞吐不清:“沒,沒,沒什麽大事!嘿嘿,你吃飯吧,吃飯吧!”
“真沒什麽急事?”龍镔繼續問道。
“真沒有,沒有!是你就要過生日了,先問候你一下。”這次石偉倒回答得很肯定。
龍镔頓了頓,道:“嗬嗬,謝謝了,那我先掛電話待會兒再和你聊?”
石偉這下可有些慌了:“別,別掛,掛不得,掛不得,你掛了海老大就會揍我!是我打賭打輸了,他逼我打這個電話的!”
龍镔對石偉的話很是奇怪,覺得石偉今天有些反常,肯定有大事發生,心念既定他立刻站起身向大廳走去並追問起石偉道:“打什麽賭?他為什麽要逼你打這個電話?到底什麽大事?”
石偉被這一連串發問弄得更加支吾:“沒,沒,是,是,……沒事,沒事,你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再說。”
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龍镔堅持要石偉馬上告訴他到底出了什麽事,石偉還是支吾著不敢講出實情。
這時,龍镔清楚地聽到電話裏傳出海濤的怒斥:“你這個蠢豬!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龍镔立刻對著電話道:“石偉,你把電話給海老大,我要和他說話!”
過了好一陣,電話裏才傳出海濤的聲音,龍镔開門見山的就道:“老大,你好,到底出了什麽事?什麽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沒想到海濤也有些支吾起來:“哦……,哦……,你還是先吃飯吧!”
龍镔被這反常的一切弄得心裏很有種急切知道的鬱悶感,他加重了語氣繼續追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海濤終於咬著牙說道:“……真的,再不說就真的來不及了!老六,德老,你外公,現在在醫院,病情有點惡化,你最好馬上趕回來!”
龍镔心神劇震!他極力平息卻無法控製發顫的語聲問道:“外公……得的什麽……病?”
海濤停頓了一下才低沉的道:“**。”
龍镔感到頓時心髒象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無情的揪打著,他哆嗦著道:“什麽時候感染的?”
海濤生硬而低沉的答道:“五月二十日發現症狀送進長漢醫院的,二十八日就進了隔離病室。”
龍镔憤聲喝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啊?!”
海濤不敢答話,沒有立刻出聲,一陣子後才道:“你冷靜點,好嗎?等下就趕回來,我們見麵再說。”
龍镔呆呆的站在大廳,木然的拿著電話聽著裏麵的嘟嘟聲,看著窗外,夜幕又是規律的降臨到了萬家***的上空,可是這僅僅是黯淡凝重的昏黑開始!這一夜還有很長,要到明天早上才會天亮。他驟然感到陣陣寒意如海浪一般侵襲過來。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日上午十點,周擎驅車帶著龍镔趕到了長漢市第三人民醫院,外公就在這裏進行隔離治療,石偉他們已經在那裏等候。
車子一到醫院門口,龍镔就看著石偉海濤還有秋雅幾個人戴著口罩等在那裏,龍镔深深吸了一口氣,下車迎了上去。
秋雅早就看見他了,幾乎飛奔著撲到他的懷裏,情不自禁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龍镔顧不得這些了,對著走近的海濤石偉急切的問道:“外公呢?在哪裏?現在怎麽樣了?”
石偉一邊尷尬的向龍镔遞上一個新口罩,一邊透過捂著他自己口鼻的口罩含糊的道:“慢點慢點,你先戴個口罩再說,這裏是極度危險區!”
龍镔將懷裏的秋雅輕推開,道:“我不戴!快帶我去見外公!”
海濤想起了德老的交代,便有些作色道:“現在都隔離了,見不到,早上電話裏醫生說了,患者轉危為安!”
在龍镔的堅持下,石偉隻得帶著龍镔找到熟人醫生進了醫院,然後指著前麵那幾棟拉有隔離帶並且還有武警站哨守衛的樓房道:“德爺爺就在那裏麵,好好的,這裏麵還有十幾個同樣的病人,今天都康複出院了一個,電視台剛剛采訪了!旁邊那棟就是留觀疑似病例的,嗬嗬。”
萬般無奈,龍镔隻得跟隨他們去吃點東西填肚子。在秋雅的溫聲勸慰下他隨便扒弄了一碗飯就開始琢磨怎樣才能見到外公。龍镔從石偉口中得知德老嚴令不得把病情告訴他,據說現在外公說話比較困難,而且還戴著呼吸器,全身無力,得整日裏躺在病**,就連大小便都得在**解決,屬於特別危重病人,石偉的醫生朋友已經托付那些醫生特殊照理外公。
龍镔想給德老打電話,於是在石偉那醫生朋友的幫助下,護士把已經接通的手機放到臥床不起的德老耳邊時,德老聽著裏麵傳出外孫龍镔關切的聲音時不由得落淚了。
德老已經不能開口說話,可龍镔知道德老在聽著,他期翼可以通過自己的話來鼓舞德老抵抗病魔的鬥誌,龍镔先是告訴德老利衡集團在對抗焦嶸森的狙擊中戰勝了,又反複說**是可以治療好的,千萬不要背心裏負擔,最後告訴德老他堅信德老一定可以康複出院。
龍镔對著電話說著說著就掉淚了,一直說了有半個小時才掛斷電話。萬千難受自責卻湧上心來,一度光明的世界又掩上一層陰霾,灰沉沉的侵占了心靈的雲空。
龍镔早就知道醫生收起病人紅包來比什麽行業都無恥,要起藥品回扣來比誰都光明正大,龍镔找到這個醫院院長開口提出給醫院慈善捐款十萬,這個院長馬上對不速之客龍镔客氣有加了。
龍镔直接了當的道:“*院長,我的捐款也是有條件的,我的外公是個**危重病人,就在你們醫院治療,我這十萬捐款的條件就是我要穿上防護服去見我的外公並且要給他的病房放一個用手機上網的帶攝像頭的手提電腦。”
院長猶豫著道:“龍老板,您放台電腦進去倒是可以通融的,這個我有這個權力可以批準,隻是電腦以後就得銷毀。隻是……”
龍镔道:“*院長,隻是什麽?”
院長很為難的道:“**病房是不允許非專治醫生進入的,這是規定,不能違反。”
龍镔質疑道:“不是有新聞記者進去過嗎?”
院長露出希望理解的笑容,攤攤手說道:“龍老板,一般人都對**病人畏如毒蛇猛獸,避之猶恐不及,哪會冒生命危險去看望?”
龍镔口吻堅決,道:“,我就這麽一個外公,我要站到他麵前告訴他,我來看他了!*院長,你給安排一下吧!”
院長決定冒一次險,龍镔應承再追加五萬捐款,院長暗忖這十五萬捐款他可以在裏麵狠狠的報銷一筆發票。
於是當天晚上,龍镔躲開石偉他們,秘密穿好防護服,在裏麵值班醫生的配合下,龍镔來到了德老的房內。
映入龍镔眼簾的是令他無比戚傷的場景:布滿醫療器械的病房裏,德老瘦弱得隻剩骨頭的身子臥躺在病**,口裏塞著呼吸器,氧氣瓶就擺放在床前。
德老聽到有人進來了,以為是醫生來檢查,便微微睜開眼睛,努力的把頭從枕頭上轉過來,想看看是那位醫生。
龍镔努力克製住自己那種撲上去擁抱的衝動,他裝著醫生檢查的模樣仔細看著德老的蒼白的麵容,由於現在外公還處於危重狀態,並且有心力衰竭的症狀,為了避免外公因受到自己到訪的這個意外刺激而帶來什麽不測,站在外公病床前的他不敢出聲也不敢有任何暴露自己身份的行為表示,隻能示意那個值班醫生開始事先預計好的循序漸進的說話。
這個值班醫生拿了大紅包就會認真的按要求辦事,他開始說話了:“老人家,我開始問您的話,如果您覺得是或者好,您就眨一下眼睛;要是不好或者不願意,您就眨兩下眼睛或者閉上眼睛,好不好?”
德老覺得這個熟悉的醫生旁邊的這個陌生的大個子醫生的體形有點像是外孫龍镔,不過他微睜的眼睛看不太清楚。
德老聽完這位醫生的話後,眨了一下眼,表示“好”。
這位醫生又問道:“老人家,您現在感覺好不好?”
德老眨了一下,又眨了兩下,意思是“好”又“不好”。
可這位醫生不明白了,追問道:“您剛才是好還是不好?”
德老依舊是眨了一下,又眨了兩下。
醫生糊塗了,他覺得這個老人肯定已經被體溫燒糊塗了,哪有這麽回答問題的!
可是龍镔卻悲哀的理解到了,龍镔那藏在防目鏡後麵的眼淚驟然奪眶而出!那穿戴著厚實的防護服的身軀不禁顫抖起來,龍镔望著德老的眼睛,用右手指指心髒的位置,然後馬上豎起大拇指,接著又指點著身上,再艱難的搖了搖手!
醫生也會意過來了,立刻追問露出蒼蒼笑意的德老道:“老人家,您的意思是不是心裏感覺很好,但是身體感覺不好?”
德老眨了一下眼睛!
醫生暗自感歎:怪不得祖孫連心!他接著按龍镔要求問道:“我聽說今天您的外孫子給您打了電話,是不是?”
德老的眼睛呈現欣慰的笑意,接著眨了一下。
醫生接著問道:“那您想不想要您的外孫龍镔到這裏來看望你?”
這一句話就把德老問住了,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眨了一下眼,又眨了兩下眼,緊接著閉上,龍镔清清楚楚的看到兩顆渾濁的老淚順著德老的眼角滑落。
龍镔感到自己的心已經被地獄之火灸烤得吱吱作響,這個醫生還準備追問,龍镔悄悄的用手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問下一個問題。
醫生忘記自己要問什麽了,忙拿起手裏抓的病曆本看看龍镔寫在上麵的問話,接著道:“老人家,您的外孫希望您盡快的好起來,他會每天都打電話給您聽,您說好不好?”
德老眨了一下眼。
醫生又問:“他問您為什麽沒有通知舅舅來,是不是您不讓舅舅知道?”
德老眨了一下眼。
醫生又問:“您的外孫說他每時每刻都會在您身邊守候著您,等著您康複出院,您願意嗎?”
德老眨了兩下眼睛,表示不願意。
醫生又問:“那他明天向院方申請來看望您一次,好不好?”
德老把眼睛閉上了。
醫生看了龍镔一眼,龍镔顫抖著雙手摸著德老那僅剩一層皮包住骨頭的右手,淚水蒸發出來的水汽霧住了防目鏡。
龍镔努力克製著自己,示意醫生繼續問。這個醫生又道:“您孫子說,他已經領悟到了什麽叫做智慧,他想當麵告訴您,好嗎?”
德老緩緩睜開了眼,死死的看著龍镔,並且艱難的微微抬起右手對著他,旋又無力的落下!
德老終於猜到了這個摸著自己手臂的醫生打扮的人就是龍镔!
德老用眼神告訴龍镔:盡快離開,不許逗留。龍镔隻好對德老說完連串鼓勵信心鬥誌的話後,將新買的手提電腦放在床下離開了。龍镔已經告訴了德老明天上午九點會通過網絡視頻來看望他的。
經過重重消毒後龍镔才悄悄離開醫院趕回酒店,這時周擎告訴龍镔一個震驚的消息:錢老當天也進了醫院,據說病情也很嚴重!薛總希望龍镔盡快辦理好去香港的證件來看望錢老。
龍镔被推到了這樣一個兩難處境,外公重病在**,幹爺爺錢老同樣重病在香港,他片刻都不願離開長漢,他希望可以呆在這個城市這樣就離外公近一些;可錢老是他最重要的恩人,是和外公沒有什麽兩樣的幹爺爺,自己也必須守候在錢老的身邊。
他分不清孰重孰輕,恨不能將自己分割成兩半,可是能做到嗎?
龍镔立刻撥打了薛總薛總在香港使用的手機號碼。
薛總此時正在香港,而且剛剛才看望完錢老回到香港的家中,接到龍镔打來的電話後先是谘詢了一下德老的病情,就告訴龍镔道:“錢老主要是因為在這次大戰中精力消耗過度,加上又被焦嶸森散播的那些家庭醜聞鬧得煩心,大戰勝利後那根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結果導致發生這次中風的,還算好,不是太嚴重。”
龍镔稍稍放下心來,接著道:“薛總您給我辦個證吧,我明天就來香港看望錢主席。”
薛總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錢老說了,叫你不要擔心他,他沒什麽事你先留在長漢照顧一下外公吧!”
……
龍镔在酒店房間麵如死灰,秋雅呆呆地陪著龍镔,龍镔的傷感和凝重以及今天對她的忽視令她莫名的產生一種距離感的憂愁和恐懼。
龍镔一直在酒店裏跟德老視頻,接連下來的幾天,似乎德老開始有些好轉,六月十三日這天德老已經可以躺在病**用手對著電腦熒屏上的龍镔做著勝利的手勢,醫生也告訴龍镔說照這種進展,應該病人是有機會康複的。龍镔又和錢老通了電話,錢老的情況也很好,他心裏總算可以舒慰一下了。
中午,大家下樓去對麵小飯館吃飯。飯館的小包廂裏大家早就坐好了,等龍镔一入坐服務員就將菜肴端了上來。
龍镔很納悶道:“怎麽你們今天弄這麽多菜?”
石偉神秘的笑笑:“親愛的老六,這個謎底請你猜。”
龍镔淡淡一笑的道:“這能有什麽謎底?是不是為了慶祝我外公康複在望?”
石偉哈哈一笑道:“真是瞞不過你!不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你再猜猜。”
龍镔沒有答理石偉,隻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看著圍坐桌子的海濤、鄔慶芬、文宣、邱秦、杜慈、靜兒、周擎還有坐在身邊的秋雅,嗯,差不多熟悉的老朋友都來了。
石偉頓時寡然無味,帶些怨氣的道:“沒勁!愛理不理!沒勁!”
秋雅忙用手指拉了拉龍镔衣袖,貼在他耳邊低聲的道:“你都忘了你前天的生日,那時候外公身體沒有好轉,大家又不敢跟你說,所以今天是在給你補過十八歲的生日!”
原來是這樣!龍镔這才想起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已經滿了十八歲!再回想一下三年前那十五歲的**慶典上的情景似乎曆曆在目,一晃都過去三年了!
石偉哈哈笑著要給龍镔往麵前的杯子裏倒啤酒,龍镔用手蓋住杯口表示自己不能喝酒,他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喝酒,兩位至為重要的老人都還躺在醫院,自己何來飲酒的理由?酒隻能當作歡樂的慶祝,卻不能充當憂傷的麻醉,他是這麽認為的。
正在兩人爭執之時,龍镔的電話響了,接聽居然是靜兒爺爺打過來的!
靜兒爺爺詢問了德老今天的身體狀況,沉吟一陣之後蒼聲道:“什麽叫生?什麽叫死?什麽叫在?什麽叫滅?什麽叫有道?什麽又叫無常?孩子,你想過沒有?”
龍镔記得自己以前有想過這個哲學問題,可是自己以前純粹瞎想,根本就擺不上台麵,對這些千百年來無數哲學家文學家為之各相爭駁各持觀點的終極意義論題,龍镔突然間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靜兒爺爺也許在電話那頭覺察到了,便悠悠輕歎一口氣,聲音空遠的道:“百年離別就在近日,無死哪有生?孩子,想開點吧!”
龍镔感到一種微茫的恐懼隨著老人空遠的話語侵上心頭,他喃喃自語道:“無死哪有生?無死哪有生?無死哪有生?……那不就是有生則有死嗎?難道是在暗示我……”
龍镔喃聲說著語句被在座的人都聽到了,靜兒立刻反應到這一定是爺爺在暗示龍镔德老可能……
龍镔的心急劇抽縮成一團,掙紮著跳動,不讓一絲血液流進也不讓一絲血液流出來,似乎漸漸開始石化,他感受不到半點來自心跳的溫暖,那種外公即將告別塵世的恐懼從心的冰涼地帶迅速蔓延開來,在這間包廂裏空調冷氣的吹拂下,他不由自主的抖了一個寒顫!
秋雅發現龍镔的神色不對勁了,臉色有些發白,她關切的問道:“镔,你哪裏不舒服?”
龍镔沒有回答,隻是輕搖一下頭,牙齒上下磕碰了幾下後,他聲音不正常的對著大家說道:“不好意思,你們先吃吧,我回房間看看。”說完也不管大家是怎麽樣的反應,他起身便走。
龍镔的擔憂和靜兒爺爺的暗示終於無可阻止的來臨了!
在上蒼麵前生命的車輪轉動得是那麽的艱難那麽的無力,就算你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戀留有再強的生命鬥誌,也敵不過生命肌體機能那殆盡的燃燒,生命並不因為精神而超越物理存在的長短,生命是有時間的。
龍镔透過電腦的視頻看著病**的外公,他從飯館一跑回來就一直不停的對外公說話,外公也時不時通過眨眼向他做著回答,在這兩個小時裏龍镔盡量呈現出開朗開心孩童般的笑容,對外公娓娓動聽的描述著熊山講述著少年時候的趣事勾畫著外公康複後他們將來的生活,甚至龍镔找出網絡上一些比較文雅的幽默笑話說給外公聽,給外公背誦一些精美的古代散文。
外公是一直微笑著的,透過網絡的視頻,龍镔分明看到外公是微笑著的,他知道外公正強忍著來自身體的巨大痛苦卻對他微笑著的,可是就在龍镔背誦屈原《九章·思美人》裏的詩句“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欲變節以從俗兮,媿易初而屈誌。獨曆年而離湣兮,羌憑心猶未化。寧隱閔而壽考兮,何變易之可為!”之時,龍镔突然看到外公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
他看到外公德老艱難的舉起右手指著他自己的心,又向電腦裏的他指著,最後竭力的向上慢慢抬著,食指似乎對著天上,臉上艱辛的一笑,右手突地下落,凝固了!
靜靜的,靜靜的凝固了,所有的靜靜的凝固了。
龍镔他看不到外公有任何動靜,他慌亂無比卻又一動不動,隻會呆傻的衝著這台擺放在酒店書桌上的電腦茫然的低沉的叫著:“外公,外公,外公……”
值班醫生趕到了。
醫生一進病房就發現心跳監視器上顯示的是一條直線,他們立刻翻檢德老的瞳孔,用聽診器檢查頸部,檢查氧氣瓶和呼吸器,相互低聲交談幾句後,一個人走過來對著電腦屏幕說道:“對不起,病人各項生命體征已經消失,抱歉,我們盡力了。”
龍镔還是隻會呆傻的隻會呆傻的衝著這台擺放在酒店書桌上的電腦茫然的低沉的叫著:“外公,外公,外公……”
不停的,不停的,這樣叫著,這樣叫著。
德老在長漢大學裏的房子依舊被封條封住了,不經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雖然已經消毒了幾次,但是為了確保有殘留存活的病毒不致以蔓延開去還是很有必要的。
據說德老自打進醫院後就寫了三份獨立的遺囑,第一份是寫給長漢大學的,上麵說如果他治療無效的話那麽他的所有存款包括所有書籍的版權和房子的產權都全部捐給學校基金會,希望可以幫助到一些困難的大學生;第二份遺囑是寫給龍镔舅舅一家的,告訴了他有龍镔這個外甥,但是交代龍镔舅舅不可去聯係龍镔,不能給龍镔帶來心理壓力。
最後一份遺囑是寫給龍镔的,經過嚴格消毒和檢驗後就和骨灰盒一起交送到了龍镔手中。
據說這是德老的骨灰,現在這個盛著骨灰的精致盒子就和遺囑一起擺放在酒店的桌前。
骨灰盒很精美也很小,不像熊山上老人躺睡的棺材那麽粗重,那裝放過世老人的棺材是得要八個壯漢來抬的,同樣都是安放著死去的遺骸,可是這骨灰盒似乎不到三斤的重量,輕飄飄的,卻也是代表著生命物質的最後那點遺留。
遺囑也就一張紙,簡短的三兩句話,根本不像老人生前寫下的長篇論著,那裏麵都記載了老人一生的思想,可現在遺給外孫龍镔的不過就是最後的一張紙,最後的這三兩句話。不過這是老人永恒的最後思想精華。
镔兒:
外公七十歲的人了,如果這次是走到了生命盡頭,那也是自然規律,自古達人不諱言生死,外公雖不是達人賢哲,也明白生老病死是天道循環。
孩子,你走著現在在走的路,卻又在思考智慧是什麽嗎?智慧就是心,就是一切的心,就是包容古往今來的一切心的心。
好孩子,你不要作小兒泣語,嗬嗬,其實外公並沒有死,而是得到了通向安寧的永久權利。
外公????文申德????二零零三年六月四日
可憐的龍镔自打舅舅在六月十六日從美國趕到長漢辦理喪事後,就一直沒有露過麵,任誰也找不到他,手機關機,他隻是用電話和大家進行聯係,並且不準任何人提出要他回來參加靈堂告別儀式和葬禮,也同時警告那些朋友不能向他舅舅泄露他的信息資料,更不用說允許這些朋友耍花招讓他和舅舅通電話。
長漢大學的領導出於對德老的尊重便在老年活動館搭建起了靈堂,計劃安排在六月十八日舉行靈體吊唁告別儀式。
龍镔天沒亮時就已經潛入一棟樓房的樓頂,從這裏可以看到靈堂和進出靈堂的人們,而不被別人發覺。
當聽到悲涼的哀樂夾雜著風聲遠遠的傳來的時候,龍镔幾乎抓握不住手中的望遠鏡了,他極力將身子前傾,似乎那樣可以隔外公的靈堂近一些,他跪在樓頂上前傾的身子卻又任由酷夏的熱風將他吹得全身顫抖,遍體生寒。
他看到了那僅僅見過一麵的舅舅、舅媽還有表弟,也看到石偉、海濤等同學朋友,也看到了秋雅、靜兒還有雯麗她們,他看到了很多老師教授,甚至他還看到了受錢老委托專程趕來參加儀式的金總和薛總。
花圈花籃挽幅挨著挨著一直堆放到了靈堂外,龍镔屏住呼吸竭力聆聽著靈堂裏的喇叭傳出各種悼詞的聲音,他要記憶下來這一切。
……
他從打給石偉的電話裏知道舅舅很想見他,很想他來參加這個最後的告別,可是他不會給舅舅這個機會,他不能給,堅決不能給。
他知道在靈體告別儀式結束以後舅舅就會把外公的骨灰埋在公墓,而且是和外婆埋在一起的,然後舅舅一家就會坐晚上六點的國際航班回美國。他得等,得藏起來等,等到確定舅舅一家已經坐上了飛機之後,他才能露麵,然後他再到外公墓前去悔罪。
龍镔又悄悄尾隨著大家來到長漢市古鍾山公墓,他跪在另一個小山頭的樹後看著外公的骨灰安放下葬,看著大家對著墓碑鞠躬,在望遠鏡裏他甚至看到了一束束白色的**擺在那墓碑前。
龍镔突然出奇的擔心錢老,便不由自主的撥通了錢老的保鏢康定莊的電話,低聲問道:“康大哥,我是龍镔,主席身體好嗎?”
康定莊正在發愁打不通龍镔的電話,他急忙道:“你啊!主席要我找你,來,來,你自己跟主席說。”
錢老慈祥的語聲頓時給了此刻龍镔一種溫情的安慰,龍镔感到在電話裏錢老的聲音雖然蒼老卻沒有虛弱的病態,錢老盡量開解著無限悲傷和自責中的龍镔:“孩子,你不要難過,人死不能複生,這不是你的錯,是**病毒,是它給世人帶來了災難。……”
可龍镔卻並不這麽看,他低沉的哽聲道:“不,錢主席,是我的錯,我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