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墜樓
?水娘聞言雙目瞪住,沒好氣的道:“喲,這西街還有楊府尹不認識的姑娘?”
楊府尹尷尬異常,鵝黃女子連忙笑道:“小女子的名字,與這羅紗的顏色一樣,就叫鵝黃,京城人士。來庸城看望舊識,不曾見過大人,在此有禮了。”
她躬身行禮,大方得體,毫不做作。
楊府尹笑道:“不必多禮,這可是好名字,不過,是‘此花莫遣俗人看,新染鵝黃色未乾’的鵝黃,還是那娥皇女英的娥皇?”
鵝黃笑道:“前者。何來娥皇女英一說?出身相貌自然比不得她們。”
水娘白了楊府尹一眼:“楊府尹這話真是玩笑了。說起顏色,不要說鵝黃了,這紅花綠柳,鶯鶯燕燕的,楊府尹能記得多少?縱使記得,也是因為大人您常來的緣故,您說是不是?”
鵝黃扯了水娘袖子,而水娘似乎喝多了酒,醉醺醺的。
楊府尹氣結:“水娘,你……”
水娘麵色微紅猛然轉身,站都不穩,望向方千:“要說這方統領,以前不也常來麽?就在幾年前,就差住在這兒了,最近是怎麽了?喲,看方統領臉色可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要不要進去歇歇?”
方千看著最遠處幾處破敗的閣子,不動聲色,臉色極差,半天才吐出“年幼無知”四字,輕若遊絲。
水娘嘖嘖一聲:“看來這楊府尹也是年幼無知了?”
楊府尹臉色鐵青,胖手指著水娘大聲道:“水娘,你在庸城這麽多年,今天是怎麽了?如今還想不想做生意?”
水娘沉著臉,也不給他麵子,怒道:“我今日的確喝多了一些,可我句句實話,要說你們男人,那可真是——”
“姐姐怕是真喝多了,來,去亭子裏坐坐,醒醒酒。
”鵝黃立即扶起水娘到不遠處的亭子坐下,遠離眾人。
所有人都在西街口等著,等趙大人談完歸來。水娘與鵝黃在亭子裏吹風。
水娘一到沒人處便換了那嬌縱的表情,麵如木,呆呆的看著遠處。
遠處就是黑湖,因到了夜晚這裏過於漆黑以致夜色湖水融為一體,故此得名。黑湖的一部分被圍在一座小院子裏,見不得全景。院子裏的樹木偶爾能探出幾個枝椏來,如此望去,能看到零星樹枝和一座破舊的樓。
“鵝黃,今天的事兒你怎麽看?”水娘盯著亭子遠處的黑湖,斜倚著亭柱子。
鵝黃蹙眉:“依我看,這絕對是姐姐的不是。這些當官的再怎麽不對,姐姐也不能句句挑刺,這日後還怎麽做生意?”
水娘輕揉額頭:“我說得怎麽不對?你別看都是官,這馮將軍在,他趙大人區區一個提刑,怎麽惹得起?這出來視察的官兒,也有高低之分。縱使真的品級相當,那官氣兒也不同。”
鵝黃問道:“何來官氣一說?”
水娘道:“做官,有的是靠科舉,有才氣的可做官;有的是權勢,也就是家世;有的是靠戰功,一兵一卒打出來的。都是官,有清官,有貪官。你在京城,朝廷的風雲變幻無常,自然比我懂得多,這拉幫結派的事兒,兩袖清風的人自然不願沾染,如此又怎能位居高位?我看那趙大人,縱使真是高官,一臉正氣,衣著樸素,怕是難以做久。這年頭,不貪、不拉幫結夥,準沒前途。”
鵝黃剛要說話,卻被水娘打斷。水娘語調冰冷,目光亦是如秋霜般寒涼:“你且等著,這趙大人遲早要倒黴。”
鵝黃聞言,雙目微瞪:“聽聲音,像是西樓什麽東西碎了,那是輔國將軍住處。別讓小廝進去,姐姐也別進去了,我進去看看,是不是大人脾氣不好,起了爭執,摔了東西。
”
水娘冷笑道:“起了爭執又怎樣!大不了不做這生意了!幾年前西街出事,我就——”
鵝黃雙眉一蹙:“幾年前的事我有所耳聞,那……不是意外嗎?”
“那年正月十五,本來好好的……碧璽,碧璽就這麽沒了!嗬,當年我盤下西街,就請算卦的來看過風水,結果呢?說西街風水不好,尤其是這片湖,”水娘冷眉一挑,修長的手指狠狠的戳了戳黑湖,似乎要把夜幕戳破,“我偏偏不信!硬要在這裏建窯子!結果碧璽就出了事,你說,是不是我的錯?”
水娘一番醉言,鵝黃根本沒聽懂。
幾年前,西街出過意外,離奇至極,轟動一時。不過事件已經平息,再無人談起。鵝黃耳聞此事,卻沒有聽過水娘細講。
“我不信鬼神,隻信善惡輪回,隻是可憐了碧璽……”
水娘胡言亂語,時哭時笑。
“姐姐胡說什麽,”鵝黃雙眉一蹙,有些責備,“舊事莫提,好好生活下去才是對的。”
水娘蔥白的手狠狠攥緊羅紗,淒涼的笑著:“這幾年夢裏,我睜眼閉眼都是碧璽……”她閉起了雙目,良久睜開,幽幽看著鵝黃道:“你我相識數年,深知我的性子。嗬,出了事,我表麵撐得住,可實際上呢?你不同,你不同……”
水娘看了鵝黃一眼,目光中有擔憂,亦有疑慮。
“鵝黃妹妹……你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年你我不在同地,我知道你有事瞞我,不過,也無所謂了。”
鵝黃不動生色,似是什麽都沒聽見一般。她站在黑湖邊上,燈影搖晃,好似一尊玉石像,端莊,疏離,淡漠。她隻是扶起水娘,輕笑一聲:“姐姐喝醉了,我們還是去西樓看看為妙。
”
二人心中各懷心思,攙扶著到了西樓口。楊府尹也正過來。一行人聚集在西樓門口,屏息以待。
西樓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趙大人麵無表情,緩緩的走出來。
楊府尹忙急急問道:“出什麽事了?剛剛是什麽東西碎了?”
趙大人答道:“無妨,一個茶杯摔碎了。馮將軍要休息,不必打擾將軍了,我們準備搜街。”
他再無他話,隻是從容的關上的雕花木門,下了台階,就如同沒有發生任何事一般。
水娘雙頰透著醉酒的紅暈,微微詫異:“當真搜街?將軍同意了?剛才的茶杯怎麽破的?”
趙大人沒答話,看也不看她,轉身對方千道:“好在西街封鎖了,耽誤時間真是不妙,快準備搜,每一處都不要放過,興許來得及。”
趙大人一頓,瞧了瞧方千的臉色,輕歎一聲:“看方統領麵色不好,今日守衛也是勞累不堪,搜過之後早點歇息。估計今夜不會有什麽結果,但還是要搜的。而且,明日還要搜城。”
方千輕輕頷首,水娘卻不悅道:“要搜可以,有個小樓你們不要搜了,有病人,病的非常嚴重,最好不要——”
“越是這種房間,越要搜。小心點便是,不會太過打擾。方統領,你還在等什麽?”趙大人冷漠的言語,令周遭都染了寒氣。
水娘要爭辯,楊府尹打圓場道:“罷了,不打擾病人便是,是哪間房子?”
“望穿樓。”
水娘指了指不遠處,有個很高的樓,破舊的很,就在黑湖湖畔。
整個西街毗鄰黑湖,而黑湖的一半又被圍牆圍起來。圍牆圍出一個獨特的小院子,“望穿樓”便佇立於此。它處在西街的邊緣,麵朝著湖水。
楊府尹見氣氛不妙,玩笑道:“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好名字,好名字!”
他幹笑幾聲,卻是無人應答。
水娘冷笑道:“喲,楊府尹不記得了?望穿樓當年出過事。碧璽失蹤,你不記得了?”
趙大人聞言,雙目一淩:“怎麽回事?”
“是宗陳年懸案,”楊府尹擦擦額間的汗水,“望穿樓丟了一個姑娘。”
青樓丟了一個姑娘,這也叫案子?
趙大人有些不以為然:“現在還有幾人住在那裏?”
水娘嚷道:“現在樓裏就住著一個姑娘,叫紅信。她身體不好,你們要搜我也是沒辦法。但你們若還顧念著自己的富貴命,就不能進屋去,那姑娘有肺癆!院子也鎖了,一定要搜就去拿鑰匙吧,死了我也管不著。哼!可是我們以前的頭牌,雖然沒做幾天,要是她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不管你們是不是大官!”
趙大人沒有理會。楊府尹低頭沉默,方千背對眾人,一動不動。
水娘酒勁上來,不管有人聽不聽,還在嚷,頭上的簪花即將掉落,鵝黃拉她不住,隻聽得她語無倫次大聲罵道:“你們可別擾了姑娘!青樓的姑娘也是人!她今天還得看病呢!我看你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哼,你們這群——咦?怎麽回事?”
水娘望著房子,麵色突然由紅暈變得蒼白,簪花“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眾人本來有部分是背對著房子的,看到水娘如此麵色變化,就轉過身來,望向那破舊的房子。
破舊房子的二樓,站著個人。那似乎是個女子,看不清她的五官,似乎戴了麵紗。她並未挽起頭發,黑發飄飄,穿著一身火紅火紅的衣服,站在破舊的窗台邊上,麵朝著一片黑色的湖水,似乎在凝望什麽。
她美麗。身段美麗,身上的衣裳也美麗。那一身火紅,如同黑夜中燦爛的火球,絢爛的燃燒。
她身體微微探出欄杆。
“紅、紅信……怎麽站在——她幹什麽?那會掉下去的呀!”水娘喃喃的叫道,卻在這一刹那,那姑娘縱身一躍,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從窗台上跳了下去!隻聽撲通一聲,是物體落水的聲音!
眾人都嚇愣了,幾名女子尖叫一聲,水娘瞬間臉色一白,喉嚨哽住,一下昏了過去!
趙大人瞪大雙目,臉色鐵青。
“快去!快去湖裏救人!都杵在這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