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水妖
庸城最混亂的一夜已經過去。
清晨已至,一縷陽光照在了乾清的臉上。他覺得自己的頭要裂開來,伸出手來,緩緩扶牆而站。陽光從窗戶縫隙灑進屋子,乾清眯起了眼,看清了四周。
他還在客棧。這裏是廂泉的房間,東西都在,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
乾清揉了揉腦袋,覺得後腦腫了起來。自己昨夜引弓射中了青衣奇盜,跑出了房間,隨後……不太記得了。
他覺得一陣暈眩,有些反胃,暈暈乎乎的下樓。客棧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是庸城的清晨,遠處還有煙沒有滅。露華朝未晞,隻令人覺得陰涼。天空灰色與乳白色相融,沒有朝霞顯得陰沉沉的。街上幾乎無人,殘燈明市井,曉色可辨樓台。
乾清拖著步子勉強走著,想要走到醫館。他如同在夢中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醫館的破舊木門。而門神顏色也快褪去了,顯得破敗不堪。
他疲憊的敲了敲門,銅鈴叮當作響。
“夏公子來了,正巧,易公子剛醒。”曲澤疲憊,卻笑著來開門。
晨光灑下,她眯了一會眼睛,睫毛顫顫的,這才看清乾清。
乾清眉頭一皺,暈暈乎乎道:“醒了是好事,隻是小澤你怎麽了?臉色好差。”
曲澤搖頭:“無礙。我一直照顧易公子,晚間視力極差,也看的不是很清楚……夏公子你知道嗎?昨日西街鬧騰一夜,我家先生也沒回來。外麵天涼露重,進來說吧。”
乾清覺得一陣頭暈,但是忍住沒告訴曲澤自己受傷之事。曲澤把他帶進內室,乾清看著床鋪,發現廂泉坐在**,似乎在閉目養神。
曲澤上了茶,用的仍然是那套幹淨簡單的白瓷茶具。乾清知道,那是醫館最好的茶具了。茶依舊是鐵觀音,清香隱隱飄來,是新茶。城禁了,買到新茶不容易。也不知她如何費力才弄來的。
廂泉看了一眼乾清,沒說話,卻轉身望向曲澤,微笑道:“昨日辛苦姑娘了,我感激不盡。現在乾清來了,姑娘可以歇歇,勞煩了。”
乾清衝曲澤點點頭,她也沒多說什麽,疲憊的走開了。
熹微的晨光照進屋子,窗外安靜得隻能聽見清晨的鳥啼。庸城不知不覺的迎接城禁第五日的清晨,平和至極,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
廂泉淡然看著乾清,微微有些詫異:“你頭部受傷了。”
乾清順勢滑在了榆木椅子上,仰麵朝天苦笑道:“你不是大夫,這望診的功力卻不小。我頭部的確是受傷了,還好不重。”
廂泉搖頭:“重與不重不是你說了算的。上星先生不在,我也無法行動,待回來——”
“你無法行動?什麽意思?”
“下肢麻痹,”廂泉略掀開衣擺,“醒了以後就沒什麽感覺了,腳上有傷,最好不要亂動。”
乾清擔憂的看了一眼,沉聲道:“那青衣奇盜當真不好對付。”
廂泉笑了:“連你這瘟神夏公子都覺得他難對付,可見那是什麽樣的角色。”
乾清不理,隻是大口喝茶,頓覺精神回來幾分,這才覺得自己昏沉的原因,不是傷口作祟,隻是休息不夠。
於是乾清舒了一口氣,開始將昨日情況詳細講述一遍。他吐沫星子橫飛,沒完沒了的說著,生怕遺漏任何細節。乾清的記憶力極好,什麽人說的什麽話,乃至旁人的動作神態,甚至昨日的天氣都講述的一清二楚。乾清繪聲繪色,也不覺得頭暈了。而廂泉隻是聽著,一言不發,看著窗外。
窗台上有些雜亂,不知堆積了什麽細小的雜物。
“喂,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乾清沒好氣的說,“我為了這件事受了這麽重的傷,而且,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可是你卻沒有把一切告訴我!如果不是我昨日這麽聰明,這麽機靈,能猛然醒悟,我就不會射中青衣奇盜!”
廂泉沒有說話,不知看著什麽呢。
乾清見他不動,繼續說道:“這下案子就快結束了——讓官府全城搜索,誰腿上受了箭傷。庸城在幾日內解禁,不待開城之日必會找到疑犯,那賊人跑不了!你是怎麽想的?等等,你先說說,你是怎麽暈倒的?還有——”
廂泉依舊沉默著,仍然看著窗外。窗戶微微透著光,這是一種屬於江南的光線,是秋日清晨的光芒,溫婉又溫暖。乾清覺得自己浮躁的心突然靜了下來,這才想起,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什麽。
乾清喃喃:“對、對了!有人……有人從背後打了我,可這人是誰?青衣奇盜明明受了箭傷……怎麽還能跑到我身後打我?”
乾清想著,覺得又有些暈眩,便喝了口茶水,覺得整個事件混亂而沒有條理,根本令人琢磨不透。
“窗戶紙而已,一捅就破。”廂泉突然說道。這家夥突然發聲,乾清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廂泉又麵無表情道:“你一夜未歸,夏夫人派穀雨來尋了,就在天剛亮的時候。”
乾清打了個哈欠:“尋便尋,無所謂。”
“穀雨不僅僅是來尋你的,而且帶來了最新消息,”廂泉頓了一下,那表情像塊會說話的木頭,“西街出事了。否則上星先生出去看診,怎麽會現在還未歸來?”
二人誰都沒注意到,門外的地板微微響了一下。
乾清笑道:“不出事那才叫見鬼,昨天這麽多人追過去——”
“這麽多人?嗬,你是不知昨日發生了什麽。就在要搜查之時,趙大人他們親眼見到一個女子從樓上跳下來,嘩啦一聲跳到了黑湖裏。”
乾清挑眉:“有人尋死?是誰?青樓的女子?”
“那女子身患頑疾,上星先生前去就是去給她看病,結果他剛到西街,就出事了。”
乾清無所謂,捧起茶杯想再喝一口:“煙花女子自盡常有,這幾年前——”
乾清說到這,臉色突然變了,端著茶的手顫抖一下,濺出些許茶水。
他想起來了!
廂泉見狀,一下笑了,繼續說道:“對了,這就對了。穀雨說起此事,也是這個嚇傻表情。”
乾清麵對調侃卻一言不發,隻是讓他說下去。廂泉微笑道:“那女子自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落水聲也是聽的一清二楚的,隻是……”
“隻是找不到屍體,”乾清煩躁的單手撐住腦袋,“無論派多少人,無論怎麽搜,到找不到那跳湖的女子,對不對?穀雨恐懼也是有道理的,這件事發生過,就在幾年之前,就是西街,就是黑湖!”
門外發出“嘩啦”一聲。隻見曲澤站在門外麵,臉色蒼白,腳下是打碎的盤子,還有掉落的點心。
“是水妖。”小澤麵無血色,嘴唇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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