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謹醒前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還是臉朝天仰著壓的。

寒天酷暑暴雨曝曬,他都死死被壓著, 壓的他胸悶氣短差點窒息。

最糟的是溫室效應讓環境惡化越來越熱, 宋司謹感覺自己被放進了高壓鍋裏, 忍不了了,他猛地一掙紮, 總算從這個噩夢裏醒來。

然後他終於發現自己為什麽會做這種夢——段靈耀正趴在他胸口,捧著臉笑容燦爛的跟朵太陽花似的瞅著他。

豔陽已經升了起來,被段靈耀壓住的地方熱出了汗,燙得慌, 一睜眼就離人這麽近, 宋司謹有點懵,還有點尬。

但段靈耀完全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他見宋司謹睜了眼,猛地往上一躥, 一下就臉貼臉,掐著嗓子甜膩膩地說:“謹哥哥,你終於醒了, 太陽都要照屁股啦!”

宋司謹:“……”

麵對仿佛嗑了十顆大補丸的段靈耀, 宋司謹一言難盡地爬起來,覺得渾身上下都僵硬難受,昨晚段靈耀哭了太久, 到後頭宋司謹都記不清兩人是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過去的。

他撓撓頭, 壓低聲音說了句我去洗漱, 便一邊活動四肢一邊避著人去張大爺家裏打水。

身上的衣服充滿了淚水和汗漬, 宋司謹不得不另找一套換上, 等他全都收拾好了出來,就看到段靈耀哼著歌兒端著飯走近。

舊衣草鞋和土牆茅房俱都是灰暗的顏色,段靈耀卻硬生生給這片荒蕪添上幾分亮色,唇紅齒白的一張臉,笑得比太陽還燦爛,差點就讓宋司謹誤以為兩人回到了繁華瑤京。

“快吃飯吧。”

宋司謹一時有些受寵若驚:“這是你做的?”

段靈耀笑嘻嘻地說:“是啊,做飯還挺簡單的,人家看了幾次就學會了!”

他把簡單的飯菜擺到桌上,門一關,兩人就能安心坐下吃飯。

在這裏吃飯玩不出什麽花樣,依舊是烀餅子、時蔬菜湯,因為是早飯,段靈耀還煮了兩個蛋。

宋司謹習慣性地用餅子蘸菜湯,一口下去,表情頓住。

段靈耀一邊幫宋司謹剝雞蛋,一邊害羞地問:“味道怎麽樣?”

宋司謹支支吾吾道:“嗯,挺好的,就是稍微有點鹹,再加點水就正好了……你都往裏麵放了什麽?”

“就是你做飯常放的那堆罐子裏的調料呀。”

宋司謹默默站起身,往陶罐裏加了滿滿一瓢水。

段靈耀看著他加水,嘴巴慢慢噘了起來,宋司謹正想安慰他,他忽然又笑了起來:“我下次肯定做的更好吃。”

宋司謹便也對他笑了笑:“嗯,你那麽厲害,肯定可以的,其實我做飯就行啦,你不會也沒關係……”

“不,我肯定能行!”

“好好好,你肯定行。”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段靈耀很開心,他啃著幹巴巴的餅子,嘴角卻一直往上揚,也不知道用這個表情吃飯為什麽沒被嗆到。

且他那雙水汪汪黑又亮的眼睛一直在瞅宋司謹,宋司謹一抬頭,就看到他盯著自己笑,頭皮都被盯得發麻了。

“你、你別看我了,快吃飯吧。”

段靈耀一邊應著,一邊用筷子往宋司謹碗裏撈菜,看他那架勢,快把所有菜都給宋司謹撈完了,沒辦法,宋司謹隻能加速給他回撈過去。

這一撈,段靈耀就又捧著臉嘻嘻笑起來,身子扭來扭去:“怎麽突然對人家這麽好,人家都不適應了。”

一股麻酥酥的勁兒從腳底板往上升,宋司謹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滋味兒,就是怪、不適應,有點莫名其妙,有點怕,受不住,還有點想笑。

“沒有沒有,你快吃飯吧。”

宋司謹不敢再看他了,也不敢再給他夾菜,盯著跟外頭太陽一樣叫人冒汗的熾熱眼神,悶頭吃了起來。

忽然段靈耀想起什麽,急匆匆跑回廚房,然後頂著滿手的灰捧過來一隻用葉子包裹的烤麻雀。

張大爺家裏沒有鐵鍋,做飯隻能用煮的,他們已經吃了好多天煮菜湯,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吃的都快變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故而一有機會段靈耀就會去打獵,因為在村子裏,沒有那麽多獵物,他又不願意碰田雞、田鼠跟泥鰍,因此這些天的收獲都不算多。

今天更是沒辦法,要避著人,不能弄出太大動靜,這隻麻雀也是早起湊巧看到,順手打到的。

雖然隻有一隻,肉隻夠塞牙縫,但抹了一點點鹽,味道比在山林裏的幹烤雞要強。

段靈耀把這隻烤麻雀讓給了宋司謹,他托著腮看宋司謹吃,依舊笑容燦爛的跟朵花似的,就是他忘了自己手上沾著灰,一不小心就蹭了滿臉。

這位平時可是最愛幹淨的主兒,雖然有時候會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但那是沒辦法,學種菜去打獵總要弄髒自己的,但隻要有條件,他就會洗洗刷刷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

宋司謹欲言又止,莫名弱氣:“靈耀,你真的沒事吧?”

段靈耀反問:“沒事呀,怎麽啦?”

宋司謹慢吞吞道:“就是覺得你好像心情挺好的。”

段靈耀噗嗤噗嗤笑:“這倒是。”

宋司謹不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段靈耀正是精力無限的年紀,但他既不想出去打獵,也不想思考自己的人生,他就跟在宋司謹身邊,隻要宋司謹回頭,就能看到他在對自己笑。

光笑也就算了,宋司謹想洗一下衣服,段靈耀蹭地衝出來,一下撞開宋司謹的肩膀,熱情洋溢地要幫他洗。

宋司謹在後院子摘點菜,段靈耀刷地衝過來,提著小籃溜達轉圈幫宋司謹摘。

宋司謹上個廁所,段靈耀咚咚咚跑近,羞答答地表示可以幫他扶著,不僅可以幫扶,還可以幫點別的。

宋司謹驚恐萬分地把著門:“不不不,不麻煩你了,我就是單純放個水。”

段靈耀猶不死心,扶著門框舍不得走:“真的不用嗎,謹哥哥早上都頂到人家肚子了。”

“真不用!”

宋司謹臉又紅心又臊,一著急,沒控製住推了段靈耀一下,這才成功把門關上。

呼——真是要命。

以前宋司謹隻知道段靈耀霸道要人命,沒想到他現在更叫人招架不住,宋司謹一開門,段靈耀上來就用濕帕子幫他擦手。

宋司謹:“……”

段靈耀:“嘻嘻嘻,謹哥哥怎麽不說話?”

宋司謹抓著帕子,不知道該不該打擊他的熱情:“靈耀,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

“這樣是怎樣?”段靈耀眨巴著大眼睛說,“我怎麽啦?現在不挺好的嗎?”

宋司謹委婉地表示:“你沒必要委屈自己做這些事,你隻要別幹壞事,我不會討厭你的。”

段靈耀明白了,他一下笑了出來,剛起了一聲,想起不能被別人發現這裏還住著人,便連忙伸手捂住嘴悶笑:“謹哥哥想多了,人家沒有覺得委屈。”

宋司謹無奈歎氣,好吧,他大概是太興奮了,希望他冷靜後不要後悔。

他想轉移一下段靈耀的注意力,便問他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是跟在追兵後頭悄悄離開,還是繼續在這裏等候。

無論哪個選擇都有風險,段靈耀斟酌了下,他能看出顏雪回派出來的那幾人都是抓人的老手,人生地不熟的,兩人跟在後頭很可能被發現。

不如繼續在這裏等待比較穩妥。

說完段靈耀又抱住宋司謹胳膊:“謹哥哥,你怎麽看著不太開心?是不喜歡我這樣嗎?”

宋司謹搖頭:“沒有,就是有點緊張。”

段靈耀又笑開了:“你要是哪裏有不滿意的,可以跟人家說嘛,人家答應了你會改的。”

他軟綿綿撒著嬌的樣子,委實可愛的過分了些,宋司謹看著他甜蜜燦爛的笑容,就不忍心說難聽的話。

而且他也不討厭段靈耀現在這個樣子,感覺還挺可愛的……

“沒有,你挺好的,不用改,就是能不能稍微……”

“稍微?”

“稍微冷靜一下下,太熱情了,我有點緊張。”宋司謹撓撓頭,怪不好意思的,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不知好歹?

好在段靈耀並不這麽覺得,仍舊笑盈盈地答應了下來。

看著段靈耀揮舞著掃帚瞎幾把呼啦落葉的背影,宋司謹終於能放鬆一下,他看著看著走了神,不知不覺就在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段靈耀是否真能變好。

——

段靈耀是個很敏銳的人,興奮的連續好幾天都停不下來。

但他慢慢也發現,興奮的好像隻有自己。

晚上他挨挨蹭蹭地往宋司謹身邊靠,他嘴甜會撒嬌,宋司謹又實在不擅長拒絕別人,故而就算說開了,段靈耀還是爭取到了跟人黏黏糊糊的權利。

他們坐在後院的葡萄藤下看星星,段靈耀靠著宋司謹的肩頭問:“謹哥哥,你怎麽不對人家提要求?”

宋司謹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提什麽。”

其實他也有在想,段靈耀現在有哪裏不好的地方,他要多想一下,才能讓自己更堅定一點。但不知道怎麽形容,就是覺得,戳破那層窗戶紙後,段靈耀身上有種撥開烏雲見月明的感覺,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變化了……變到宋司謹也不知道該提什麽要求。

其實他能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就說明已經有所改變,宋司謹不是太喜歡為難別人,隻要不是很糟糕的方麵,他覺得沒什麽必要讓別人去改。

何必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強逼著改性,也隻會在未來產生滿肚子怨氣,隻有自己自發的改變,才是真正的進步。所以能接受對方的缺點就接受,不能接受就離別,好聚好散,無需為難,宋司謹一直是這樣想的,雖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如此。

段靈耀拖腔拉調著說:“不行,明明都說好了的——”

宋司謹苦惱地歎氣,是段靈耀非要談這個問題的:“那要不等回去以後,你讓我回家吧。”

段靈耀:“……”

宋司謹:“你說了會改的。”

段靈耀:“江上易改本性難移,你不能一下子就讓人翻天覆地呀,要慢慢的,循序漸進,對不對?”

宋司謹:“好像……對?”

段靈耀神采飛揚地往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謹哥哥真聰明,一下子就融會貫通了!”

宋司謹:“……”

好吧,他知道要讓段靈耀改什麽了,他捂著臉,有點羞惱:“你別動不動就親人,這樣不好的,要不就先改掉這點吧。”

段靈耀笑意不變:“你想我怎麽改?”

宋司謹苦惱地思考了會:“你親之前,得先叫別人同意才行,不然也太那個了,這是騷擾,不行的。”

這次段靈耀答應的可痛快了,宋司謹堪以告慰,看來孩子的本性還是不錯的。

但很快他就發現,段靈耀是改了,改的更叫人招架不住了……

大概是鄉村生活太無聊也太閑散,段靈耀沒別的事可做,就整天纏著宋司謹,他仗著自己年紀小,又長了張嬌豔如花的漂亮臉蛋,仰著臉抱著宋司謹的胳膊晃來晃去地撒嬌要親。

“謹哥哥,親一口嘛,就一口,你親我,不行我親你嘛-人家想要!”

他怎麽什麽話都能說出口呀——宋司謹捂著耳朵,臉和脖子滾燙地躲在被子裏不冒頭。

段靈耀就掀開被子的一角,鑽進來,繼續黏糊糊地打申請:“人家嘴巴都發幹了,就一口行不行?”

宋司謹:“不行!”

宋司謹是個生理功能無比正常的成年男性,要不是底線還在,恐怕就真要屈從了。

他無可奈何,隻能捂住耳朵不聽他,閉著嘴巴不理他,移開眼睛不看他。

即便如此,段靈耀也依舊嘻嘻哈哈見縫插針地要親親,磨人的簡直要命,難怪那麽多人怕他。

一而再再而三,宋司謹就有點受不住了,怎麽能有人的臉皮這麽厚呢,難道就沒法治治他嗎?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久遠的事情,那已經是去年了,那時他們對彼此還不了解,但也沒有太深的矛盾,那個時候他同樣被段靈耀逗得心急生氣,然後一著急,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段靈耀害羞了。

那個時候宋司謹膽子太小,沒猜出為什麽,一直到今天,他回想著才後知後覺發現一些事。

他發現段靈耀真是個神奇的人,臉皮一會厚一會薄,真讓人琢磨不透。

不管了,他打又不好意思打,罵又不好意思罵,隻能效仿以前了。

於是趁段靈耀又開始嘰嘰喳喳要親親的時候,宋司謹深吸一口氣,衝著他的腦門,響亮無比的親了一口。

一口下去,段靈耀果然消停。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額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失真,歪歪頭,看著宋司謹的眼神越發明亮:“謹哥哥,你親我了!”

宋司謹:“嗯嗯,是啊。”你可以害羞地跑掉了。

然而今非昔比,段靈耀不僅沒有被宋司謹報複到,還露出了更加絢爛的笑容,然後一把衝上來抱住了宋司謹的腰。

他仰著臉,雙眼像湖麵一樣清澈,天上的雲朵從他眼中慢悠悠飄過,飛鳥忽然急掠,宋司謹的倒影清晰無比。

“我好開心啊謹哥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段靈耀輕聲說著,唇角揚起高高的弧度,“這幾天都好開心,謹哥哥,我們不出去了吧,永遠都留在這好不好?”

他的眼神逐漸悠長,看著無垠的藍天和他的謹哥哥。

宋司謹心軟的了一瞬,他摸摸段靈耀的發頂,沒有忍心拒絕,卻也無法答應。

段靈耀輕歎了一聲,把臉貼到他肩上,然後慢慢向下,聽他的心跳。

“好吧,我知道不可能,但至少明天我和謹哥哥還會在這裏。”

“明天?”

“明天是我的生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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