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靈耀咕咚咕咚喝掉湯, 然後端著剩下的麵,拉著宋司謹往外跑,出門的時候, 還沒忘了帶走那把刀。
兩人不能去大路, 就往林子裏鑽。
好景不長, 這次裴捕快帶的人手多,很快便發現兩人的蹤跡。
“段小世子, 你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可惜這個道理不是隻有你懂。”
在發覺張大爺一家並未去往清溪村後,裴捕快便意識到段靈耀很有可能仍然留在老榆樹村, 他不能百分百確認, 但依舊帶人回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看來老天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今天他就要替天行道,除掉段靈耀這個惡棍!
“段小世子, 別跑了,你逃不掉的,何苦掙紮呢, 你現在束手就擒, 我保證不會要你性命。”
段靈耀的身影一閃而過,他抱著麵碗冷笑:“少放屁!”
見唬不住他,裴捕快便不再說瞎話,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 命手下左右圍捕——但未料到, 段靈耀為了打獵在林子裏挖了不少陷阱, 殺手不知, 匆匆靠近,一不小心便掉進坑裏。
段靈耀熟知林中地形,帶著宋司謹飛奔,成功躲進了一處山坳中。
他們跑的歪歪扭扭狼狽不堪,身上頭上沾滿了草葉,但段靈耀手裏還端著那碗麵,麵已經坨掉了,段靈耀靠著宋司謹,想了想,遞給他。
“你早上沒吃東西吧。”
宋司謹:“我做飯的時候稍微吃了幾塊雞嚐味道……”
段靈耀一下就把碗撤了回來,繼續自己吃麵條。
裴捕快一時找不到他們,又朝著宋司謹吆喝:“那位宋公子,我家主子許諾,若你能助吾輩一臂之力,等回京了,他不僅會讓你與親人團聚,還會贈你良田百畝,白銀千兩!”
宋司謹抓緊了手指不吭聲,他心中沉了沉,難免擔憂娘親安危,可也知道這種情況對方殺人滅口的幾率才最大。且不提他能不能打得過段靈耀,就算他今天幫忙殺掉段靈耀,辛夷等人也已經知道娘親的存在,將來說不得又要拖累到娘親身上。
宋司謹偷偷看了眼段靈耀,有點尷尬,對方也在看他。
他飛快收回視線,段靈耀的神情看不出異常,好像沒聽到裴捕快的威脅一樣。
就在他心中憂愁難受時,段靈耀慢慢吃完了麵,他放下碗,說:“謹哥哥,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隻有兩個人,萬一出不去怎麽辦?”
宋司謹低頭摘掉衣角沾著的蒼耳:“我不敢想。”
段靈耀便笑了笑:“真笨。”
宋司謹抬眼看了他一下,小聲嘀咕:“你才笨。”
其實也有個辦法,他跟段靈耀分開的話,那群人肯定都會去追段靈耀,宋司謹相對來說就會安全很多。隻是段靈耀這人說是要改,骨子裏的占有欲卻從未少過,他以前說死都要跟宋司謹在一起,想也知道他不會放人離開,所以宋司謹幹脆不提這件事。
他怕不小心刺激到段靈耀,自己還沒被殺手抓住呢,就先被他拉著殉情了。
又是這般進退維穀左右為難的局勢,宋司謹有些沮喪,但他看一眼身邊的段靈耀,又稍微感到了點安慰。
比原著中的死期晚不少,也算是不虧了。
——
殺手在不停地追擊,他們分散搜尋,兩人無法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隻是稍微一歇腳,便要繼續往外跑。
敵方人多勢眾,一個不慎便被追上。
宋司謹腿腳發軟,站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殺手步步緊逼:“段靈耀人呢?”
宋司謹的目光緩緩向他後方看去,又急忙收回,他直視殺手雙目祈求道:“我,我不知道。”
“嗬。”可惜宋司謹試圖掩飾的動作,在殺手眼中無比清楚,像他這樣經過特殊訓練的人,總是能很輕易分辨出對方的謊言。
於是他毫不猶豫抽刀向後,下一秒血濺滿地,一具沉重身軀倒地——段靈耀並未在他身後,而是從天而降,一刀砍斷了他的脖頸。
血濺了一地,也濺了他滿身,猩紅之血如地獄業火在他身上燃燒,叫那張穠豔昳麗的麵容越發如妖魅般懾人。
從一開始,他就藏在樹上。
而宋司謹這個向來軟弱老實的人,成功騙過了殺手。
段靈耀甩了甩刀上沾著的血,故作輕鬆地說了句:“謹哥哥撒謊的功力越來越深厚了,不愧是把人家騙得團團轉的大騙子。”
宋司謹:“……”
看著渾身浴血手持長刀的少年,宋司謹實在笑不出來。
他的腿更軟了。
更糟的是,林中忽然響起一聲尖嘯,旋即上空放出一支燃著紅煙的響箭。
段靈耀麵色一沉:“他們叫人了。”
看來裴捕快決定冒險一次,要跟段靈耀不死不休。
而剛才那個殺手,在發現宋司謹的時候便大聲吹哨呼喚了同夥,他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能去哪呢?殺手緊追在身後,他們人多勢眾,兩人卻無法休息,遲早會被追上的——
“誰?!”
忽然段靈耀向側麵嗬斥一聲,他舉起長刀,便要向那邊拋擲,反正他剛才又撿了一把刀。
灌木叢亂蓬蓬晃動,人還沒出來,熟悉的聲音便先響了起來:“且慢,是我,楚雲羲!”
宋司謹激動向前:“雲羲?你怎麽會在這!”
頂著一頭雜草的楚雲羲鑽了出來,他一邊拍打自己,一邊警惕地看著段靈耀:“說來話長,以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我們怎麽離開這。段世子不用緊張,我是來救小謹的,不是來殺你的。”
段靈耀依舊握著刀,笑嘻嘻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從容,似乎一點都不為此時情況擔憂。
“哦?你有什麽辦法?”
楚雲羲說道:“我在河邊拴了一條小船,咱們走水路,能快點甩開他們。”
一聽到水這個字,宋司謹就有些害怕,但他知道此時情況緊急,楚雲羲神兵天降突然出現拯救他們,已經極為不易。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宋司謹可不敢挑剔,不僅不挑,還感激涕零,恨不能抱著楚雲羲狠親一頓:“雲羲你真是來的太及時了,咱們就走水路吧!”
對這個主意段靈耀也未反駁,他收斂了一點笑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時間耽擱不得,在楚雲羲的帶領下,他們向著藏船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宋司謹有很多話想問楚雲羲,卻一直沒機會問。
楚雲羲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些為難,宋司謹看向他的時候,他又撓撓頭,警惕地看向緊跟在後的段靈耀說別擔心沒什麽。
等他們來到藏船之處時,天已經黑了下去。
月亮高高升起,銀輝遍地,水麵卻是黑色的。看不到底,仿佛深淵,一**一**,溫柔卻叫人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逃脫不掉……宋司謹陣陣眩暈,隻是看著,便覺得渾身脫力。
楚雲羲率先跳到船上,招手對宋司謹說:“快過來,我接著你!”
他很清楚這個發小有多怕水,看到他猶豫也不意外。
宋司謹緊張地吞咽口水:“我,我邁不動腿……”
身後忽然貼上來一點溫熱,段靈耀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又在他耳邊笑了笑:“閉上眼睛就不怕了。”
是的,閉上眼睛,隻剩下黑暗,和觸覺帶來的一切感知——包括段靈耀熾熱的體溫、他細微的呼吸,他沙軟的嗓音,和他輕輕顫抖的幅度。
段靈耀在抖什麽?難道他也怕水?
這一瞬宋司謹為自己感知到的而茫然,他還沒有找到答案,就被段靈耀抱著送到了船上。
緊接著小船一晃,身後空**了,貼著的溫度消失不見。
宋司謹下意識睜開眼睛,看到了隔在他和段靈耀之間那道不是很寬,卻綿延漫長的深黑水麵。
月光灑在上麵,有一層碎銀在輕**著,圓月合攏了,又破碎,破碎了,又團聚。
段靈耀站在水裏,水深到他的腰部,他細細地凝望宋司謹,月亮就在他身邊,他卻不想碰。
宋司謹不解:“靈耀,你怎麽還不上來?”
段靈耀唇瓣顫抖了兩下,彎起一點唇角,目光忽然柔和下去,便是染著血,也是蜜糖般甜美了:“船太小啦,坐不下三個人。”
宋司謹低頭看看船,又看看他:“不小呀。”
段靈耀很任性:“可我就是不想坐船。”
宋司謹越發茫然,心生不安:“為什麽?你放心,雲羲是好人,他不會害你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段靈耀輕笑著,水波**漾的越發厲害。
宋司謹不敢看水麵,便一直看著段靈耀:“你快上來,靈耀,不能耽誤時間了。”
“你說得對,不能再耽擱了,可是宋司謹,你以為他們不會防備我們從水路離開的可能嗎?”
“你什麽意思?我不懂。”
“意思就是,隻要我上了這條船,他們就一定會攔住。可我不上這條船,他們就會被我引開,隻有這樣,你跟你的好朋友,才有機會毫發無損地離開。”
宋司謹不可置信地看向段靈耀,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沒有想到這點,也不敢相信段靈耀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為什麽?
“可是,可是你一個人……太危險了,不行的!”宋司謹也說不清自己這一刻在想些什麽,隻是嘴巴不受控製,“不行,不然我們不走水路,雲羲你先離開,我跟小公爺從山裏走……”
他說的語無倫次,十分可笑,楚雲羲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他一拳,也把段靈耀逗得哈哈直笑。
“謹哥哥,別這樣,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
宋司謹張了張嘴巴,有些挫敗:“都這種時候了,就別開玩笑了。”
“沒有開玩笑,要是真的該多好。”看著宋司謹踟躕不知所措的模樣,段靈耀笑的越發燦爛,“怎麽,你擔心我?”
宋司謹笨拙地試圖挽回:“你這不是廢話嗎,一個人很危險的。”
“沒關係啊,這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是我以前太自以為是,非要強求你陪著,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你留在我身邊才是最好的。”可是現在不會了,他也曾發自真心地要留下他,許下死也要在一起的誓言。
可當這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舍不得。
宋司謹愕然:“你在說什麽?”
段靈耀是在笑,笑裏卻有幾分淒厲,一雙深不見底的圓目,戀戀不舍卻又絕然:“你不必內疚,我也不是什麽好人,我這樣做,是想叫你永遠記住我。”
不知是夜色太濃重的緣故還是怎樣,段靈耀的臉上血跡越深黑白分明,強烈對比下竟有一種迫人的豔色,像是一把刀,凶狠地往心頭紮。
紮的宋司謹心頭好像破了一個洞,有什麽順著不停往裏鑽,鑽的鼓脹脹又生澀。
段靈耀猛地上前一步,帶著水聲嘩啦,他捧住宋司謹的臉,強逼著叫他直視自己,鼻尖貼著鼻尖,像是要把彼此的麵容刻進眼睛再也不忘。
“你要記住我,好好記住我,不管以後你找別的男人還是娶妻生子,都不許忘掉我!宋司謹,你這輩子都要記得我,好好記住我是怎麽對你的,恨也好愛也好,討厭也好喜歡也好都隨你,可你不能忘了我,永遠都不能!”
他張嘴狠狠在宋司謹唇上咬了一口,幾顆小尖牙鋒銳無比,一下就咬出了血,腥甜溫熱,刺痛難忘。
宋司謹顫抖著痛呼,眼裏泛著淚花,他剛抓到段靈耀的手,又被他一下推開:“你怎麽能這麽說,也太不講理。”
段靈耀舔舔唇上沾著的血,笑靨如花越發靡麗:“我本來就不講理呀,謹哥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再怎麽改也就這樣了,你不滿意也沒用,不過沒關係,你不必再勉強自己忍受我了……這次我放你離開。”
遠處樹林裏響起雜亂的人聲,段靈耀深深凝望宋司謹最後一眼,然後雙手扶著船舷,用力向前一推。
船傾斜著進入深水,**起一片冰冷水波,月亮又碎在了這一次的離別中。
那一瞬間宋司謹下意識伸手,指尖擦過段靈耀的手臂,最終隻抓住一片涼涼夜風。
“走啊!”
段靈耀留下最後一句話,轉身向著岸上跋涉,他的身半浸在水中,拖出長長逶迤的漣漪,月光慘白,他竟再也沒回過頭。
一記重錘錘在心裏,宋司謹扶著船舷猛地起身,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要不是楚雲羲攔著,或許他便要翻身落水。
怎麽他看著段靈耀的背影,一時竟忘卻被自己最怕的幽深水域包圍著?
這一瞬,黑的水,銀的光,暈暈晃晃,風過呼嘯,就連岸上的那個人恍惚間都是如此的眼熟。
隻是與記憶中最截然相反的,也是岸上那個人。
心跳越來越亂。
良久,宋司謹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