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速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告辭,方先生隻好徑自進了自己的書房。他一走,方太太倒起了和伊敏攀談的念頭:“你教孫詠芝的雙胞胎好像有一段時間了,他們家的事你也知道吧?”
“不清楚,我隻管上課,上完課就走了。”
“她離婚了,準備帶孩子移民去加拿大,房子車子都準備賣掉。不過,她家老林還算厚道,聽說給的贍養費不薄。”
邵伊敏隻笑笑,將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方太太,小靜,我先走了,再見。”
方太太很遺憾她不肯配合自己談點兒隱私打發時間,不過還是很高興不費力氣打發了這個一看就讓自己沒法兒放心的家教:“再見,以後有需要再找你,邵老師。”
邵伊敏出了公寓,隻見天氣陰沉得厲害,已經飄起了小雨。她沒拿傘,止步想著要不要找家網吧接收一下郵件,也順便避雨。一輛黑色奔馳無聲無息開過來停在她身邊,車窗玻璃降下,方先生對她微笑:“邵老師,下雨了,要去哪裏,我送你吧。”
邵伊敏搖頭:“謝謝你,方先生,我等人,再見。”
方先生沒料到她拒絕得如此幹脆徹底,正要說話,一個變聲期的嗓子叫:“邵老師。”
邵伊敏回頭一看,林樂清站在不遠的地方。一個假期沒見,這孩子似乎又長高了。他對她眨下眼,彎腰看向方先生,笑眯眯地打招呼:“方叔叔,你好。”
方先生好不尷尬:“你好,我有事先走了。”他升上車窗,一溜煙開走了。
樂清咧嘴笑了:“方文靜的爸爸還真是……”搖一下頭,顯然對他的評價也不高,“他在跟你搭訕嗎?”
“你懂什麽叫搭訕。”邵伊敏心情大好,“怎麽在這裏閑逛,下午不用上課?”
“我準備逃課,我討厭新英語老師。”
“喂,你當著老師的麵說逃課,很不給老師麵子呀。”
“邵老師,你怎麽在這裏?”林樂清試圖轉移話題。
“你媽介紹我給方先生女兒做家教,剛試講完。”
“方文靜?”樂清又咧一下嘴,“她有輕度抑鬱症,吃了藥以後,成天跟夢遊一樣,你跟她講課,白浪費了你的口水。更別說她爹根本就是一色狼了,好在他平時不怎麽著家,方文靜媽媽又特厲害,有她在旁邊盯著,危險不大。”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八卦?”
“我們一所幼兒園,一所小學再加一所中學,她隻比我和平平大一歲,和平平還挺要好的。你說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樂清鬼鬼地笑,“邵老師,我們去打電動遊戲吧。”
“不去,我不當你老師了還帶你去逃課打遊戲,你媽不跟我急才怪。”
“沒勁,我自己去了。”樂清不滿地說。
“你媽同意了嗎?”
“當然……沒有。”
“那你老實回家,下次離家出走逃課的話,記得別跟熟人打招呼了,不然一樣被逮回去。”
“我剛幫你擺脫了色狼好不好。”樂清嬉皮笑臉,“這樣吧,我好不容易溜出來,去那邊小牛麵館吃碗牛肉麵當放風行不行,我請客,吃完我就回去。”
麵館不算遠,兩人冒雨跑過去後。邵伊敏大吃一驚,不起眼兒的小小一家店麵跟前排了老長的隊,她喃喃地說:“一碗麵而已,換一家吧,浪費時間。”
“還有人專門開車來吃,我和平平都喜歡,待會兒給她打包一份回去,邵老師你趕緊去占座。”
邵伊敏很不以為然地走進店堂,裏麵已經坐滿了食客,好不容易在牆角找了個空位置坐下,她拿出托福詞匯來默記。過了好一會兒,樂清端個托盤進來,放到她麵前,看見她手裏的書,做擦冷汗狀:“邵老師,你想言傳身教我能理解,不過也不用這樣來寒磣我吧。”
“少貧嘴,我訂了計劃,這是今天必須做完的功課。”
她收起書,發現麵前擺的牛肉麵確實看著非常誘人,滿滿一個大海碗,牛肉切得整整齊齊地碼在上麵,湯上泛著點兒紅油,撒了翠綠的香菜,香氣撲鼻。
“你的微辣,我的特辣。”樂清大口吃了起來,“怎麽樣,味道很好吧?”
伊敏吃了幾口,點頭承認這麽多人排隊還是有道理的。可是如果換她一個人,她才不肯來浪費這時間。
“你剛才是準備一個人出去打遊戲嗎?”
“那倒也不是,就想出來走走透口氣。”
“你替你媽想想好不好,出來玩會兒沒問題,但跟她打聲招呼很費事嗎?”“我要打了招呼,她肯定要陪我一塊兒去。”
“沒那麽誇張吧,難道你這麽大個人會走丟了?”
“你不知道,我媽現在關心我和平平關心得密不透風,早上送我們上學,下午接我們放學,每天親自給我們準備早餐。我們稍一皺眉,她就要和我們談心。我們自己待一會兒,她就會進來問我們有什麽心事,還說要請心理醫生谘詢。再這麽下去,她不瘋,我和平平先要瘋了。”
“我猜你媽媽就是比較關心你們,如果不喜歡這種相處方式,可以好好和她談。”
“我不知道怎麽和她談,拒絕她的關心嗎?算了,我媽也可憐,她一直心情不好,一個人又要管我們,又要辦移民那些破事。”樂清搖頭,眉頭皺得緊緊的,“我還是不給她添堵了。”
邵伊敏並不願意介入別人的生活,不過眼前這個漂亮男孩子的心事還真是觸動了她:“別犯愁,什麽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你媽媽需要的是時間。你和平平應該主動向她證明,你們能夠照顧好自己,這樣才能解脫她,也解脫你們自己。”
樂清點點頭,繼續吃麵。兩人吃完,走出麵館一看,不禁吃驚,外麵雨突然下大了,屋簷下站了好多避雨的路人。
“糟了,我先給家裏打個電話,躲會兒雨再回去,要不我媽恐怕會抓狂。”樂清跑到隔壁副食店打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說:“邵老師,我媽一會兒來接我呢,我讓她給你拿把傘過來。我去給樂平打包一份麵。”
6
“小叔叔,你怎麽來了?”
“你不聲不響地出門,你媽急壞了,給我打電話讓我出來找你呢。還好你還知道打電話回去,以後別玩這樣的出走遊戲了,行不行?”蘇哲從車上下來,站到他們麵前,天氣依然寒冷,他卻隻穿著白色襯衫加牛仔褲。
樂清沒好氣兒地說:“小叔叔,我跟媽都說了是放風不是出走,要出走的話我至少會帶上我的存折,裏麵的錢夠我花一陣了。”
“這個問題晚上我們好好談談,現在上車。”他目光掃向邵伊敏,“邵老師,你也上車吧,我送你,雨太大了。”
樂清已經拉開了後座門,邵伊敏想再拒絕未免顯得可疑了,隻好上了車。
“哎,邵老師,下周你來給方文靜上完課就跟我一起去打電動好不好?”
“方太太沒看中我,我失業了,沒錢跟你打電動了。”
樂清當真了:“雖然不用教方文靜我覺得是好事,也省得再招上她那個色狼爹。可是……你會不會沒錢交學費沒錢吃飯什麽的,我可以借你的,我有錢。”
邵伊敏隻好笑著投降:“對不起,剛才跟你開玩笑的。我學費已經交了,飯卡也充夠了錢,不會餓肚子的,謝謝你,樂清。打電動遊戲嘛,得等我有空,你媽也準假再說,偷跑出來就免談了。”
樂清拉下臉來,她有點兒不忍:“這樣吧,你問問你媽,如果她同意,那今天下課後我們可以去玩一會兒。”
樂清馬上找蘇哲要手機,蘇哲已經將車開到樓下:“快點兒上去,人家英語老師已經來了。我代你媽批準了,不過你得答應這種不打招呼的放風以後不會再發生。”
樂清笑眯眯地點頭:“邵老師,你跟我一塊兒上去吧。”
“我得找個網吧查點兒資料再過來,現在不上去了。”
蘇哲開了口:“我帶邵老師去我辦公室上網好了,待會兒送她過來。”
樂清滿意地點頭下了車。蘇哲回頭看著邵伊敏:“真碰上色狼了嗎?”
“樂清誇張呢,什麽色狼。”她發愁地看看窗外的雨勢,“辦公室?不大方便吧。我還是去網吧好了。”
“雨太大了,我那邊上網很方便,而且我正好得去辦點兒事。”蘇哲淺淺一笑,“放心,你不願意,我不會碰你的,我並不急色。”
邵伊敏遲疑一下,點點頭。蘇哲發動車子,開到市區一處高檔寫字樓地下停車場,剛下車,他的手機響了,他說聲“對不起”,一邊鎖車門一邊接電話。
她避嫌地走開幾步,但地下車庫十分安靜,他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傳了過來。
“不,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慧慧,接受現實,我不喜歡複雜的關係,也不喜歡舊事重提。”
“請柬?好吧,不用特意送過來,寄給我吧。如果你覺得合適,我會參加你的婚禮,送個大紅包。”他帶著笑意說,“可是你這麽任性,對你以後的生活沒有好處……好的,再見。”
他打完電話走過來:“上去吧,電梯在這邊。”
蘇哲的辦公室在二十五樓,門口掛著樸素的牌子,寫明是某外資保險公司中部代表處。進去一看,辦公室是個大的套間,外麵是一個接待區加一個半圓形一人座辦公區,放著電腦、傳真、打印機。
“你隨意,我在裏麵辦點兒事,那邊有水,想喝自己去倒。”
辦公室開著中央空調,伊敏脫了外衣坐下,打開電腦,上了自己基本沒怎麽用的QQ,然後進了郵箱,果然收到了叔叔發的郵件。她將有用的資料存進隨身帶來的U盤,正在瀏覽叔叔介紹的網站,QQ上亮起添加請求,一看資料,是劉宏宇,連忙加了。
“嗨,真難得碰上你。”
“我很少上的,正想問問你托福考試的情況。”
“你也有出國的打算嗎?”
“想試一下,可是準備得有點兒晚了,不知道能不能過今年八月的托福。”
“如果想突擊一下,可以來北京新東方的暑期強化班,另外我也可以給你寄點兒資料過來。其實我算走了彎路,去年先過的托福,應該先過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的,先考G再考T,容易得多。而且GRE的成績五年有效,托福隻有兩年有效期。”
“我準備申請加拿大的學校,過托福就可以,也沒時間準備GRE了。”
劉宏宇給她介紹了幾個BBS,留學資訊比較多,很多人會介紹自己考試、準備資料、申請獎學金的經驗,也有人曬自己收到的OFFER(錄取通知),同時感歎出國這個念頭占據了自己的全部時間,好像整個生活就在圍繞這個目標轉動,“連陪女朋友的時候,都在想這件事。”
邵伊敏和他有同感,兩人聊了幾句,道了再見。她下線,退出郵箱,清除上網的記錄,關上電腦,拿出自己的書專心看起來。
蘇哲擔任這家外資保險公司中部代表處的代表,說是代表處,其實除了負責的他,另外隻有一個秘書。此時國內還沒開放外資保險進入的政策出台,但對中國市場懷有企圖心的各大保險公司已經開始各自布局。蘇哲去年留學回國以後,因為在本市的背景,一經介紹就被總公司看中,派來擔任了這個職務,負責先期的籌備運作。
他處理好自己的郵件,看看時間,走了出來,發現她正捧著書看得心無旁騖。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她神情專注安定,細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微垂的頸項呈現一個美好的弧度。他注視好一會兒,才說:“可以走了嗎?”
“當然。”
邵伊敏收起書,起身將椅子移回原處,順便看看窗外是不是還在下雨。她頭一次站得如此高看這個城市,不禁有點兒驚奇。雨似乎停了,淡淡霧氣下,這個城市顯得迷蒙,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樓群錯落相連直到灰色天際,一群鴿子結伴從眼底掠過,馬路上的車水馬龍看上去十分遙遠。不遠處,一個小小的湖泊如同一顆綠色的寶石鑲嵌在高樓之間。
蘇哲走到她身後,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這裏是他出生的城市,盡管中間離開了幾次,可是完成學業決定回國時,還是不假思索先回了本地。受命成立代表處,他選擇了在這裏辦公,也是因為喜歡視線以內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的這個小湖。
邵伊敏感覺到他走到身邊,猝然轉身,卻和他碰了個麵對麵。她下意識地向後退去,身體重重地抵在窗台上。
“我弄得你這麽緊張?”
她牽動嘴角,自嘲地笑了,坦白地說:“沒辦法,對著你我的確緊張。”
“和自己掙紮得這麽辛苦,值得嗎?”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讓我掙紮的理由,我猜大概就是值得的吧。”
她強自鎮定下來,微微側身,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蘇哲先一步拿到,他抖開衣服替她穿上,一瞬間兩人的身體已經接觸到了一起,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道她已經十分熟悉,她必須努力才能控製自己的一下戰栗。她僵立著,待他站開一步,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蘇哲幫她拿起書包,示意她先出門。兩人默默地乘電梯,都直視著電梯門,不看彼此,到地下車庫上車。
蘇哲一邊開車一邊說:“伊敏,待會兒能不能上去和我嫂子談一下,別誤會,我沒有請你揭自己家事安慰她的意思。事實上離婚對她也許是個解脫,但她現在太關心樂清樂平了,反而弄得兩個孩子很為難。我是個男人,又是她前夫的表弟,有些話不大方便說得太直接。”
邵伊敏不願意摻和別人的家事,但她想起樂清樂平,還是點了下頭:“如果孫姐願意聽,我可以從教育心理學角度給她一點兒建議,但恐怕我的意見說不上權威。”
“她不需要權威的意見,她隻是欠缺坦誠的交流。她家不在本地,離婚後好像和原來那些朋友也很少往來了。”
“跟你一塊兒過去,我怕孫姐看了不會開心,她告訴過我要離你遠點兒,我也答應了的。”
蘇哲笑了:“我嫂子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你,不然不會這麽糟蹋我。放心吧,我會告訴她,眼下隻是我在不斷糾纏你罷了。”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而你的立場一直堅定。”
她臉一下紅了,無可奈何地說:“你又何必挖苦我,我如果一直堅定,會少很多煩惱。”
“你能為我煩惱,我覺得很開心,至少在你心裏,我不算一個一無是處的陌生人了。”
孫詠芝來給他們開門,看到邵伊敏很高興:“幸好樂清出去碰到了你,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幾時才肯回。他們還在上課,我們去樓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東西。蘇哲,你自己隨意啊。”
邵伊敏隨孫詠芝上了樓,走進她的主臥套間,發現地板上攤了好多東西。孫詠芝盤腿坐到了個坐墊上,也推一個坐墊給她:“我現在隻要有空,就開始整理東西,分門別類放好,省得到要走時再手忙腳亂。”
“現在就整理,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經整理了好多不用帶走的東西送人。真沒想到十七年婚姻,兩個孩子,會堆積下這麽多東西。”她隨手拿起一盤錄像帶,“這是我結婚時錄的,真諷刺,本來想丟掉,可是又想,畢竟也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丟掉也不能抹去了。”
孫詠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錯,看起來的確有解脫後的釋然。她翻檢著一樣樣東西:錄像帶、相冊、各種紀念冊、樂清樂平的獎狀、小時候的作文、母親節父親節賀卡和生日賀卡、旅遊紀念品、小玩具,把準備留下的貼上標簽,請伊敏用記號筆寫上簡單標注,放進紙箱裏。
看著眼前的琳琅滿目,邵伊敏不是不感慨的。
她有兩次搬家收拾東西的經曆。第一次是十歲那年,父母離婚,準備各自再婚,爺爺奶奶來接她過去同住,她一聲不響地收拾東西。盡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對她照顧得還算周到。她的小房間裏床頭擺著絨毛卡通玩具熊,書架上放著一期期的兒童文學和童話故事書,牆上掛著曾經的一家三口合照。這些她連看都沒看,隻將還能穿的衣服通通放進箱子裏,再整理好自己的書包,然後跟爺爺奶奶走了。後來爸爸說要把那些東西送過來,她頭也不抬地說:“沒地方放,全扔了吧。”
爺爺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間更小,隻能擺一張窄窄單人床和一張小小書桌、一個簡易衣櫃,從窗子看出去也不過是對麵宿舍的紅牆,景色單調。但爺爺奶奶的慈愛讓她從一住進去就覺得安心,父母再分別接她過去,她無法敷衍那兩個必須叫叔叔和阿姨的陌生人,多半都會明確拒絕。後來他們各自有了孩子,聯絡更加稀少。初中上了寄宿學校,她對集體宿舍並無反感,但每個周末都是背上書包飛快回家,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仿佛才會鬆一口氣,外麵孩子喧鬧的結伴玩耍對她從來沒有**力。
她從沒想過畢業以後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個家在遠處篤定地等著自己,感覺畢竟會很不一樣。可是那個房子很快就要屬於別人了。
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開著收音機,開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帶走的東西。這時才發現屬於自己的實在少得可憐,甚至比十歲那年更容易做取舍。
她從小到大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從來沒參與同學之間紀念冊題字留言的興致,存下來的照片也不多,全裝在一個圓形的餅幹盒子裏,不大好攜帶,她準備寄放在爸爸家裏,隻挑了高中畢業時和爺爺奶奶的一張合影放進錢夾裏。再看向書桌上方,那裏是個壁掛式的書架,上麵幾乎全是高中教科書和教輔資料,自然沒有帶走任何一本的必要。
她一直認為自己沒有什麽感情方麵的固執或者說戀物癖,然而眼見自己除了回來時的行李,隻會帶走薄薄一張照片,和這個房子就此告別,這個認知讓她頭次真切感覺到了自己的生命是多麽貧乏。
眼下幫著孫詠芝將一個個有紀念意義的物品包好捆紮起來,仿佛可以看見當時的歡樂被定格在這些繁雜瑣碎的東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擁有過這樣簡單的幸福。過去的一切,好像成了被自己刻意遺忘的時光。
“怎麽了,伊敏?”
伊敏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沒什麽,這個玩具小熊很可愛。”
孫詠芝拿起用絲帶紮好的一遝信,怔了一下,搖搖頭:“比錄像更諷刺的東西,這是躍慶以前寫給我的情書。他一個工科生,寫得那麽纏綿,剛開始收到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抄來的。”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溫柔,隨即苦澀地笑了,再看發黃的信封一眼,斷然揚手,將它丟進了旁邊一個廢紙箱裏。“算了,我最近真是嘮叨得厲害,而且對你一個女孩子講這些也實在不妥,可能會害你對婚姻失去信心。”
“不至於,我沒那麽脆弱感傷的。”
“不管怎麽說,我們的確幸福過,我不會怨恨他了。兩個孩子的東西,我打算再瑣碎也都帶走,我想保留好關於他們的每一點回憶,丈夫可能變成前夫,可是兒女不管長多大,總是我的兒女。”
“那是自然,孫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十五歲了,對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會長大獨立。”
孫詠芝眼神暗淡下來:“我當然想過,所以才珍惜眼下和他們相處的每一天。我已經不能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了,隻希望對他們付出多一點兒,也算是彌補。”
“你和林先生隻是分開生活,我相信林先生一樣會關心他們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也不要對兩個孩子過分關心照顧,這樣會對他們兩人造成心理壓力。我不知道樂平現在是什麽狀況,但樂清看起來已經接受了現實。從心理學角度講,用正常的態度對待他們,有助於他們建立自己的平衡。以他們的年齡,應該有一定獨立的生活空間和自我調適能力,不能太拿他們當小孩子看待。”
孫詠芝聽得認真,半晌無言。
邵伊敏遲疑一下,繼續說:“那些大道理也許沒什麽說服力,我的成長過程中,父母並不關注我,我怨恨過。但回想一下,其實最初他們都很負疚,十分熱切地想彌補我,我反而被他們的熱情嚇到了。因為那並不是一種常態的、我希望得到的父愛母愛。他們隻是在努力向我假裝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可是我知道那隻是一種假象,再怎麽掩飾也沒用。我想,樂清樂平希望得到的也不是你沒有底線的付出,你如果能輕鬆幸福,對他們也是一種很好的暗示,證明就算父母不在一起了,生活一樣可以,按正軌進行。”
孫詠芝深思著,神情變幻不定。邵伊敏想,這番話已經有違自己一向的原則了,隻能言盡於此。她將一張張賀卡收拾好,不小心掉下一張,賀卡飄落到地板上展開,居然自動播放起一首聖誕歌曲。孫詠芝拿起賀卡,仔細看著。
“樂清樂平四歲時收到的,真神奇,電池還能用。”她抬頭看著伊敏,“離婚這事,我父母和朋友看得比我還要嚴重,對著我就欲言又止,要麽是過分關心,覺得我的未來一片黑暗,要麽就是強顏歡笑。我討厭他們的這種態度,沒想到我自己不知不覺中,居然也用這種態度對待樂清樂平了。謝謝你,伊敏。你和蘇哲說得都對,我這段時間的確太緊張了。我會試著放鬆自己的。”
說話間,樂清樂平下課上樓,看到地上的東西,樂平驚喜地叫:“哎呀,媽媽,你還留著我們這麽小的照片呀。這個發條青蛙也還在,以前樂清老和我搶著玩的。”
“明明是我的,你和我搶才對。”
他們都在地板上坐下來,翻看著屬於自己的童年回憶。伊敏將記號筆遞給樂清:“幫你媽媽收拾,下次我們再去打電動,怎麽樣?”
樂清點頭。伊敏對孫詠芝一笑:“我先走了,孫姐,再見,樂清樂平。”
孫詠芝和兩個孩子也仰頭對她微笑著說再見。
7
邵伊敏走下樓,對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蘇哲說:“樂清樂平幫孫姐收拾東西,今天不玩遊戲,我先走了。”
“我送你。”蘇哲起身,將報紙折好放到茶幾上。兩人走出孫家,進了電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車場。邵伊敏上了車,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覺得有點兒累了。
“怎麽看著不太開心?是我剛才的要求太勉強你了嗎?”
她搖頭:“隻是有點兒感觸罷了,如果可以預見未來,再濃烈的感情也有這樣分手的一天,那還有沒有必要結婚?”
“是我的錯,不該讓你去勸我嫂子的。知道嗎?你問了幾乎和樂清一樣的問題。我忘了,你看著再理智,也不過隻比他大五歲罷了。好吧,我給他的回答差不多是這樣的:結婚還是不錯的,可以跟一個你最親密的人分享生活。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一生不變,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麽。”
“果然是哄孩子的話。可是,也隻能這麽想,不然人類都不用繁衍了。”她看著遠方,微微笑了。
“我還有一句哄孩子的話,結婚可不是光為了繁衍。”
“我們還是不要談人生的意義和目的了,這個話題讓我很無力。”
蘇哲無聲地笑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已經快五點了。”
“我想喝點兒酒,可以嗎?”她看到蘇哲的意外表情,自嘲地笑,“放心,我不會喝醉了騷擾你的,隻是覺得有點兒鬱悶。”
蘇哲笑著點頭:“其實我歡迎你的騷擾。我們去吃日本菜吧,清酒可以解憂,又不至於喝醉。”
日本菜餐館門口掛著個畫著歌舞伎的門幌,裏麵裝修得幽靜雅致,播放著喜多郎的音樂。雖然是周末,但本地愛好日本菜的人不多,裏麵並沒滿座。一小份一小份的魚生、天婦羅、壽司什麽的,裝在精致的盤子裏送上來,並不合伊敏的口味,而小小白瓷杯裝的清酒更是平淡。
“不喜歡日本菜嗎?”
“挺瑣碎的。”
“頭一次聽人這麽評論一種菜。”
“這酒的確喝不醉人。”伊敏再喝一杯微燙的清酒,沒什麽酒意,倒是覺得有點兒熱了。
“我們這才喝第三瓶,清酒還是有後勁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弄醉你,讓你說我心懷叵測。”蘇哲給她把杯子斟滿。
“你沒灌醉過我,如果認真說起來,倒好像是我心懷叵測了。”“我的榮幸。”蘇哲對她舉下杯,一口飲盡。
“問個問題行嗎?”
“問吧,難得你對我有了好奇,我會盡量坦白回答的。”
“你說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珍惜的是什麽,你有過自己想要珍惜的人嗎?”
蘇哲認真想了想:“我要說得坦白,可能你又會認為我花心,可是人在不同階段的心理是不可能相同的。一直珍惜,至少到目前我還沒體驗過。下午在地下車庫接到的電話,是我出國前的女友打來的。那會兒我去美國,她留校。兩個人對未來有不同的打算,走之前她突然跟我說,想和我結婚然後同去美國。我喜歡她,但那麽早說到婚姻我沒法兒答應。於是她說我不夠珍惜她,與其兩地,不如分手好了。我們不確定未來,也不確定感情能經得起時間、空間的考驗,所以願意給彼此自由,我們的分手是很友好的。”
“可是她好像還愛著你。”邵伊敏記起上次在理工大後山聽到的對話。
“她有男朋友了,準備近期結婚。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而我知道我不該做什麽。”蘇哲莞爾一笑,取出熱水中溫著的另一瓶清酒,給自己倒了大半杯,“我珍惜她給我的回憶,至於愛情,很抱歉,我對她沒有當初的感覺了。過去我不能因為可能分開就拒絕她的愛,現在我也不能因為她還存著舊日的感覺仍然愛她。”
他其實一向坦白,可是用這麽誠懇的口氣說話卻是頭一次。昏黃燈光下,他的笑容看著有幾分暖意,仿佛清酒的溫度傳達到了那裏。
“那麽,你喜歡我嗎?”邵伊敏抬頭問他,沒有任何撒嬌的意思,仿佛隻是一個簡單的求證。
“不止一個問題了,可是還是樂意回答。對,我喜歡你,不然你以為我幹嗎糾纏你,一般來說,通常是別人糾纏我的。”他重新帶了點兒調侃的表情。
邵伊敏點頭,將手裏的酒喝完,突然抬頭看著他:“趁我沒有後悔,帶我去酒店吧。”清酒將她的臉蒸得緋紅,眼睛晶亮,她的神情坦然得好像剛剛說的不過是“送我回學校吧”。
蘇哲微微吃驚:“這個提議我很喜歡,可是如果你覺得自己肯定會後悔,那何必一定要去做。”
“那當我什麽也沒說好了。”她拎起書包和外套,起身要走。
蘇哲一把拖住她,揚聲叫服務員過來結賬。然後牽著她走出餐館,在門口,他停住腳步想給她披上衣服,她卻一把甩開,掉頭就走,蘇哲追上去拉住她:“你可真是喝多了,趕緊上車,小心著涼。”
“關你什麽事!”她煩躁地說。
蘇哲抓住她的手拉她到車邊,拉開車門將她塞進去,然後自己也上了車,發動車子:“你想好了嗎?我可不喜歡我們做了愛,你再來告訴我,你是借酒裝瘋酒後失德,然後叫我忘了拉倒。”
“我今天根本沒醉。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無聊騷擾了你。送我回學校吧,不過以後都別指望我還會這麽說,對了,是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
“好吧,我隻想知道,下午你還隻想躲開我,為什麽會突然改主意?”
“大概就是和自己掙紮得累了。”她疲憊地說,靠到椅背上,“我承認我也喜歡你,我想看看不和這個念頭對抗會怎麽樣。”
蘇哲不作聲,默默開著車,過了好一會兒,邵伊敏察覺出這不是回學校的那條路,她垂下眼睛,低聲說:“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再吃事後避孕藥了。”
蘇哲再開了一會兒,突然將車停到路邊,下車走進藥店,不一會兒重新上車,還是一言不發地開車,速度明顯快了很多。他拐進一個住宅小區,停好車,然後繞過來拉開副駕座車門,握住邵伊敏的手將她拉下車,鎖上車,牽著她進了一個單元,他快步直上到四樓,她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
他拿出鑰匙開門,將鑰匙丟在玄關上,回身將邵伊敏拉進來,動作差不多是粗暴的。她失去平衡重重撞入他懷中,他抱起她,也不開燈,走進臥室,一邊吻她,一邊開始脫她的衣服。室內似乎有集中供暖,相當溫暖,可是當徹底**在他麵前,她還是瑟縮了。轉眼間,他覆上她,一個個火熱的吻重重落到她有點兒冰涼的肌膚上。
這一次我沒有任何借口了。一片混沌中,這個念頭再次清晰地浮現到她的腦海中。她拒絕再想,緊緊抱住了他。
蘇哲稍微掙開她,伸手從衣服口袋裏取出安全套,她近乎無意識地盯著他,似乎靈魂飄出了身體,正在黑暗中冷冷看著自己放棄掙紮。轉眼蘇哲重新抱緊了她,他的臉占據了她的視線,擋住了那個讓她不安的自我注視。
他進入她,同時在她耳邊叫著她的名字。
伊敏,伊敏……
從來沒有人用這麽纏綿的聲音呼喚她,她的身體迎接著他的衝擊,如同被潮汐衝刷下的沙灘,純粹的感官快樂也如同潮汐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黎明時分,邵伊敏猛然驚醒,她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再加一個算不上陌生可也絕對說不上熟悉的男人。
他睡得十分安詳,英俊的麵孔沒有平常的淡漠,也沒有經常會對她流露的調侃意味。她幾乎忌妒他這種鬆弛到無思無慮的睡態,她猜自己可能得真有個鐵打的神經,才能繼續沉入睡眠之中。
她起身到地板上摸索自己的衣服,先摸到手裏的是蘇哲的襯衫,她隨手拿起來披上,走到客廳。
室內暖氣充足,光線幽暗,她光腳踩著略帶涼意的地板走到客廳,窗子那裏利用包暖氣片的空間做出了一個飄窗窗台,上麵鋪著線毯,放著靠墊,她坐上去,看著外麵。此時正是天將放亮前夜色最深沉的時候,借著路燈,可以看見樓下整齊停著一輛輛車,黑色車道兩邊都是很高的樹,光禿禿的枝條隨風輕輕擺動,稍遠一點兒是一片空地,中間有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遮出老大一片陰影。
她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腿,將臉貼在膝頭上,出神地看著窗外。整個小區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息,不知怎麽的,趙啟智寫的那篇文章突然浮上她的心頭,內容她記不清了,可是標題似乎很適合眼前的情景:寂寞的顏色。
寂寞如果真的有顏色,應該就是這樣無邊無際的帶點兒幽微光線的黑暗吧。看那篇文章時,她有輕微的哭笑不得,因為從小到大,寂寞就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地陪伴著她,她隻是習慣、接受和安於寂寞的存在,從來不覺得主動去品味寂寞是件有意思的事。一個已經無視寂寞的人,當然不能理解一個偶爾寂寞的人發出享受的感歎。
她從來不害怕寂寞,現在當然不能騙自己說投進這個懷抱是因為寂寞。其實在火熱的擁抱、身體的纏繞、唇舌的交接後這樣醒來,隻會更加寂寞。可是她並不後悔。如此親密無間的體驗、心醉神迷的歡樂,果然把折磨身體的那些喧囂掙紮給撫平了。
她想,這是值得的。
天邊漸漸透出一點微光,蘇哲從臥室走出來,走到她身後抱住她:“我喜歡你穿我襯衫的樣子。”他的手指輕輕摩挲她頸項,撥開她的頭發,吻她的脖子,“對不起,伊敏,我想我大概毀了你談一場幼稚校園戀愛的可能了。”
“我都大三了,再想幼稚也太晚了。”邵伊敏腦海掠過趙啟智滿是震驚的臉,自嘲地笑,回身伏到他胸前。他看著清瘦,其實身體還是結實的。她將臉貼在他頸下,“好像不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她的確懷疑過自己談幼稚戀愛的能力。
蘇哲也笑了,撫摸她烏黑的頭發:“你讓我失控了,我本來想和你慢慢來,從看星星開始,一點點體會戀愛的樂趣,給你一個完美的體驗。”
“偶爾試下失控的感覺並不壞。”她喃喃地說,呼吸軟軟地噴在他胸前的皮膚上,“至於完美,我不知道,已經很接近了吧。”
他把她抱起來一點兒,吻她的唇,她的唇和她的呼吸一樣柔軟,她的頭發從兩側披拂下來,垂到他的臉上身上。他捏住她的一縷頭發,纏繞在自己手指上,也是軟軟的柔滑,手指輕輕一扯動,發絲就從指間脫開了再紛紛散落下來。他順著頸項吻下去,用力吮吸,然後咬住她的鎖骨,她痛得微微瑟縮了一下,但他的胳膊牢牢摟著她,讓她無法退避。他的舌尖輕輕舔過剛剛咬過的地方,慢慢向下,一點點啃噬著她。她的手指插進他濃密的頭發裏,呻吟出支離破碎的聲音,同時抓住頭發,再放鬆,再抓住。
原來沉淪來得這麽容易。
8
邵伊敏再次睜開眼睛時,**隻剩她一人了。她拿起表看看時間,不禁吃驚,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基本上她沒試過在**睡到這麽晚。她下床,拿起衣服走進和臥室相連的衛生間,麵積不大,但裝修簡潔緊湊,全套白色的衛浴設施,麵盆上放著沒開封的牙刷,毛巾架上疊放著一大摞白色的毛巾。
她快速洗了個澡,穿好衣服走出臥室。蘇哲衣著整齊,背向她立在半開的窗邊接電話。這是一間不算大的客廳,可是空間比一般公寓房子來得高許多,天花板上懸著木質的吊扇,地上鋪著柚木地板,深色的家具通通不是時尚的樣式,米色的窗簾和寬大的咖啡色沙發顏色略為暗淡,看得出都有些年頭了,但全透著讓人舒服的居家氣氛。
蘇哲打完電話回過身,正看到伊敏,目光清澈,神情平靜,半濕的頭發披在肩上。他走過來抱住她:“真能睡呀,看你睡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叫醒你,餓了吧?我帶你出去吃飯。”
他接過她手裏的羽絨服給她穿上,兩人下樓後,伊敏才看清這是個不算大的小區,一棟棟五層的樓房,樓間距說不上大,樓房看外觀和蘇哲家室內一樣都有些陳舊不起眼兒了。但樓與樓之間大樹叢生,樹冠都高過了五層樓頂,中間還有一個打理得很好的草坪,正中是一棵參天大樹,下麵雖正當冬季仍然綠草茵茵。市區中心有這樣近乎奢侈的綠化環境實在讓人瞠目,院內停著的車也多得出奇。
蘇哲開車駛出大院,院外也是一條安靜的林蔭大道,路上行人稀少,車輛全是一掠而過,隻有清潔工人在埋頭清掃人行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雖然正是冬季,樹枝光禿禿的,但可以想見到了夏天,這條路一定是濃蔭蔽日。拐出這條路,街道突然變得喧嘩,仿佛魔術般回到了塵世。
他將車開到了一家小小的餐館,還沒到吃飯高峰時間,裏麵隻有他們這一桌,點了幾個菜,很快就上齊了,兩人隨意吃完。他開車送她回學校,沒開音響也沒開空調,將車窗降下一點兒,冬日冷冽的寒風吹進車內,兩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後悔嗎?這麽沉默。”
“追悔已經發生的事嗎?”邵伊敏微笑,“不,何況我不認為我有追悔的理由。”
蘇哲將車開到路邊:“去那邊給你買部手機,聯絡方便一些,怎麽樣?”
她搖頭:“別買,我不接受隨傳隨到的。而且這學期我連家教也不接了,平時真的沒空,如果找我的話,周六打宿舍電話吧。”
蘇哲笑了,重新發動車子:“你甚至連我的號碼都不打算要,好吧,我猜我要等你主動找我,可能會白等,那麽至少不要不接我電話。我多少年沒往女生宿舍打電話了,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邵伊敏回到宿舍,宿舍裏隻有羅音在。電話響了,羅音連忙對她說:“要是韓偉國找我,就說我不在。”
她點頭拎起話筒,還真是韓偉國:“不好意思,羅音不在。我不知道她怎麽沒開手機,大概沒電了吧。嗯,好,看到她我會告訴她的,再見。”
她一點兒好奇心不帶地簡捷轉告,羅音長歎一聲:“邵伊敏,要怎麽說才能拒絕一個人,又不傷他的自尊心?”
羅音的確誠心求教。因為昨天她在文學社活動上見到了趙啟智,他看上去明擺著徹底對邵伊敏斷了想法,可是提到她,居然還微微一笑,仍然帶了點兒溫柔和惆悵。那個表情迷死了小師妹宋黎,也讓羅音對自己的室友佩服得五體投地。
邵伊敏沒想到會有人跟自己討教這種問題,換個人她也許會笑笑不理,但她一向喜歡羅音,想了想說:“我沒拒絕別人的經驗,不過我想坦誠很重要吧。”
這種隔靴搔癢式的回答讓羅音挫敗地再次長歎:“我說不出口我不喜歡他,他人真的很好。”
“當然你是喜歡他的,作為同學、朋友。可是這種喜歡和愛不一樣,大家都還年輕,沒必要急著決定未來,不妨先作為普通朋友來相處,給雙方時間、空間,如果能找到愛的感覺再說。”
羅音騰地一下坐起來,直盯著邵伊敏。她嚇了一跳:“如果你覺得這個說法不妥……”
“太妥了,邵伊敏!為什麽這些話被你一說就顯得很有說服力?我其實也想表達這個意思,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表達出來才算完整又善良。對著他那麽真誠的表情,我就有罪惡感,怎麽也說不出來‘我喜歡你,可我不愛你’。”
邵伊敏澀然一笑,她不覺得自己順口就能說出這些話算是一種才能:“如果實在確定自己沒有感覺,也許直接的拒絕也是一種善良吧。我去圖書館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