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遲是春節前一周走的, 當時他爸爸說已經給他辦好了學校的事兒,在家過完年直接過去上學。

房間裏也全部收拾好了, 就等著他直接住進去。

收拾行李的時候童遲難受了好久, 不知道能拿什麽走。他剛來的時候才是個小布丁,帶的行李都是小孩子的衣服,這會兒他能帶走的東西除了書本, 其實沒多少。

林肖和他在周末的時候吃了個離別飯, 那小子意料之外的沒有哭,就是一個勁兒的歎氣, 歎得童遲都心碎。兩個人坐在麥當勞的窗戶邊上,童遲手裏拿著一個雞腿慢慢的嚼著脆皮。

林肖吃一口漢堡,抬頭看童遲一眼, 然後歎口氣,再繼續咬一口。

“你一聲接一聲我都吃不下去了。”童遲忍不住, 感覺炸雞好像也沒那麽香,說完又得安慰一下,“你有時間就找我玩兒去,我一直都在。”

“好。”林肖點點頭, 低頭往嘴裏塞了一口漢堡。童遲撫著他手臂笑著晃一晃, 兩個人相處起來還是像小學生。

笠海嘴上沒說什麽, 但童遲也能看出來, 他叔心裏也難受死了。他晚上從送完林肖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客廳桌子煙灰缸裏四五根煙,他叔平時可是不怎麽抽煙的人。

那天童遲洗完澡之後擦幹頭發, 頭一回主動推開了笠海的臥室門。他平時在家裏從來不會去打擾他叔,除非有什麽要緊事兒。

“叔。”童遲小聲探著腦袋鑽進去, 卡在門縫裏看著人。

“小遲怎麽了?”笠海笑笑, 招手讓他過去。

童遲笑著, 把拖鞋脫了以後直接爬上了床,躺在床頭窩在笠海旁邊,“你想啥呢?”

“想診所裏的事兒。”笠海笑,看著很溫柔,說話的聲兒像在講睡前故事。

“你又騙我。”童遲抬頭看他,自己軟骨頭似的躺在笠海手臂上,“我能看出來。”

“看出來什麽了?”笠海把手裏的手機放在了旁邊。童遲不管長多大,到他這兒還是像個小屁孩,像剛來的時候一樣,拽著人胳膊就喜歡撒嬌。

“叔舍不得我。”童遲抬頭看他,眼睛裏亮晶晶的。

“嗯,叔確實舍不得你。”笠海揉他頭發,“沒事,以後還能見,無聊了就回來,我又不走。”

童遲點點頭,話雖說這麽說,但其實一走就很難見麵了,最多過年的時候可以來看看,平時上課也沒時間。

“叔我今天在這兒睡吧。”童遲笑著問。

笠海拖著長音說,“行。”

那是童遲長這麽大唯一一次和笠海貼的那麽近,晚上睡覺前躺在**講了一堆事兒。

關了燈,童遲說快睡的時候說:“我爸給的錢你就拿上吧。”

“不用。”笠海還是那句話,“用不了。”

“叔我求你了。”童遲偏頭看著他叔的側臉,“你就當為阿姨想想,總不能人家跟著你一輩子連個婚禮和證都沒有吧,你還打算就這樣不結婚同居一輩子,叔你怎麽這麽新潮啊。”

笠海被他說的一瞬間沒話說了,望著天花板沉默了。

“這都多少年了,再等幾年阿姨都該老了。”童遲往笠海那邊蹭一蹭。

“我爸說他點兒錢都抵不上你這幾年的三分之一,他自己都覺得給錢不夠。”童遲躺在那兒歎口氣,“但他又沒別的東西能給你。”

“你就收著吧,他心裏還能好受點兒。”童遲又抬頭看看他,“阿姨也能好受點,你倆趕緊把婚結了,我還等著吃飯呢。”

笠海一直沒說話。後來起身去廁所,童遲那時候已經睡著了。客廳的沙發上大半夜坐了一個人,啪塔一聲打火機響,笠海坐那兒抽了兩支煙才能睡覺。

“小子嘴巴真是能說。”笠海笑笑,把煙壓了。

他和溫辛的事兒這幾年一直在他心裏憋著,兩個人年紀確實不小了,溫辛已經到了被人說老姑娘的地步,兩個人在一起都快八年了,其實過的就像夫妻一樣,平時有空都在一起住,但到現在還沒領證。

因為笠海沒錢啊,彩禮那麽多錢,結婚完可能就得喝西北風。溫辛一直在說不著急,可這臉上的皺紋又不等人。這幾年把童遲和段聞停帶大之後,兩個人真的就像生了兩個孩子養著似的,過了好幾年的夫妻生活了。

這會兒童遲和段聞停一走,夢好像一下就破了,一切又回到了以前,兩個人孤孤單單的生活。

笠海有點不敢想如果沒有溫辛的話他還剩什麽,一個人生活一輩子,然後養大了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這事兒想想都難受。

但好在兩個人都是好孩子。笠海回臥室睡覺前看著童遲看了一會兒,還是喜歡的不得了,睡覺的時候看著和小時候好像一樣,白嫩又讓人心疼。

後來童遲瞞著笠海幹了一件兒事兒,他偷偷把笠海銀行卡號給他爸發了過去,童凱那是二話不說就把錢打過來了。笠海知道之後還生氣了一陣兒。

童遲撈著人胳膊軟磨硬泡的把他叔哄高興了,這事兒也算是徹底過去了。

童遲走的那一天是淩晨五點,六點半的飛機,他爸爸給他訂的。

五點那會兒天都沒亮,童遲睡得迷迷糊糊爬起來,笠海要送他去機場,四點多就起來了。

“小遲餓嗎?要不要吃點兒東西?”笠海幫著童遲檢查行李,看看有沒有什麽落下的。

“不餓 ,不吃了。”一大早,童遲有點兒吃不下。

感覺可能就是半夜天沒亮的鍋,童遲那會兒心裏難受的勁兒猛地就翻了上來,洗完臉看著外麵昏黃的路燈鼻頭就發酸,回頭望著行李,一下就繃不住了。

笠海彎著腰在臥室找車鑰匙和手機的時候,童遲慢慢的走進來,背對著笠海一把抱住,啞著嗓子說:“叔,謝謝你。”

“沒事兒。”笠海還是那句話,然後拍拍童遲的手背,一直重複著說,“沒事兒的。”

童遲在某一瞬間突然鬆開了手,笠海一轉身,童遲已經跪在地上了。

笠海嚇得想把他拉起來,不知道這小子要幹嘛。

“叔!”童遲那會兒徹底哭出了聲兒,啞著嗓子突然喊了一句。

笠海愣在那兒,手放在空中沒動,吃驚的看著他。

下一秒童遲跪在那兒,彎腰一腦袋磕下去,啪的一聲兒,情緒崩潰又使勁兒壓著,聲音抖著說:“謝謝叔。”

他抬頭,掉著眼淚規規矩矩的又磕了一個,趴在地上沒動。

隔了兩秒,然後抬頭再磕了一個。

抬頭的時候臉上全是水,他抬手用袖子把臉抹了兩把。

笠海一個三十多的人,站在那兒也掉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地板上。他伸出手把童遲拽起來按在懷裏說:“以後好好的。”

“叔過年等你回來。”笠海這話說一半差點兒沒說出來,最後吸了兩口氣,把情緒壓下去,笑著扶童遲肩膀說快趕不上時間了。

去機場的路上童遲沒睡覺,望著遠處一點點的微光愣神,太陽再過半個小時就能升起來了。

街邊的便利店和商鋪慢慢露出形狀,路燈還沒滅,依舊亮著昏黃的燈。

又到冬天了。

外麵天氣現在吹一口氣都能看見霧氣,童遲想起自己剛來的時候好像就是冬天,那時候雪一腳下去能到他小腿肚子,走路也磕磕絆絆的走不穩,老是掉著眼淚哭鼻子。

車子開過診所那條街的時候,童遲看到了水餃店,包子鋪,一大早上的開始冒熱氣,一開門能帶出一股霧氣,玻璃門上掛著一層水汽,老板帶著一個紅色圍裙,穿著黑色舊羽絨服,手裏端著一大盆熱水。

啪的一下撒出去,把路邊的雪徹底澆了個透,冒著肉眼可見的熱氣兒。

童遲開了一點點窗戶,鼻子蹭在玻璃上,吸了一口氣,他又聞到了北方冬天空氣裏說不清的味兒,像站在孤山上,整個人都有點兒無措孤單。他的鼻頭被冷風吹得有些麻。

遠處的工廠還在排放大量的灰色煙霧,把這座冬天裏小城市又蓋了一層灰色的紗,路邊仔細看看,依舊躺了些碎啤酒瓶渣子。舊自行車被人扔在角落生了鏽。

童遲再仔細看看這座城市的時候,發現幾年過去了,好像什麽都沒變。可是他卻變了那麽多。

大家都在拚了命的往外跑,嫌棄這髒泥弄髒了自己的鞋。

但童遲好像從來沒覺得有多髒,他成長的太快樂了,沒受過什麽罪。他叔和他哥都護著他。童遲生日那天和段聞停感歎說,自己真的很幸福。

現在看看,他確實是幸福的。

童遲在機場安檢口回頭看笠海的時候,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笠海衝他揮揮手,說讓他快進去,路上小心。

“叔,再見。”童遲笑著揮揮手。

他知道自己以後還會無數次的回到這個城市,回到那個老舊的小區,坐在小診所裏吃餃子,靠在門上曬太陽。

他想養一隻狗,到時候騎著車帶著它到處跑,畢竟這裏的路他那麽的熟悉。最好把童凱也帶過來,然後在他爸找不到路的時候說一句:你怎麽連路都認不清,還得我來。

童凱大概會說:你這麽厲害啊。

童遲覺得自己應該揚著頭說一句:因為我從小在這裏,這是我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