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oodgaintakeslongpain,”這是鮑爾斯在電話裏說的。我琢磨了一下,在我們的諺語裏,也有對應的說法,那就是好事多磨。

一天之後,消息傳來,我們在RH國際組織年會上又贏得了勝利。聽到消息,我的心情是激動的。要知道,我雖然身在天遠地遠的吉多,卻也是這場國際鬥爭的參與者。RH國際組織年會上的表決投票是一票一票計出來的,在所有支持我們的票數裏,就有吉多的一票。想到吉多這一票是我孤身一人爭取來的,我心裏就有十足的滿足感,象農民收獲莊稼一樣。

RH國際組織的事一結束,我就忙著劉陽回國的事。

劉陽的事也是好事多磨。來回幾番交涉,事情才終於出現了轉機。布萊恩打來電話,說藍海漁業公司同意負擔劉陽在吉多的費用和回國的機票,但在賠償問題上還不願鬆口,說要再研究。與此同時,我同國內聯係也有了結果,國內有關部門告訴我,他們得到消息後,立即同藍海漁業公司駐國內代表處進行交涉。藍海漁業公司同意安排劉陽回國並且承擔所有費用,也願意支付一定的賠償金額。看來,國內的及時幹預起了作用。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派劉陽出國的國內公司表示劉陽回國時,他們會派人到機場去接他。

“劉陽,你的運氣不錯,藍海漁業公司同意承擔你所有的費用,”得到消息後,我去找劉陽。

在整個聯係過程中,我一直把進展情況隨時告訴劉陽。

“是嗎,”聽我這麽說,劉陽的臉上滿是笑,“太謝謝您了。”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我說。

“多虧您在,沒有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劉陽說。

我知道,劉陽說的是實話。劉陽不懂外文,也沒有真正見識過外麵世界。我不敢想象如果沒有我在,沒有我幫他,他一個人在吉多會經曆怎樣的遭遇。劉陽從起初對我心存戒心,到後來對我完全信任,已經把我當作了他的依靠,對我言聽計從。我呢,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對待。

“另外,”我說,“派你出國的國內公司也已經知道了你的事,你回國時,他們會派人到機場接你。你家裏人也通知到了,他們也會去機場接你。”

“真的?”劉陽聽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當然是真的,”我說。

“那也就是說,我馬上就可以見到我爸媽了?”

“對,”我說。

“那我什麽時候能走?”劉陽問。

“如果你願意,明天就可以走。我讓布萊恩訂明天的票,這樣你可以早點回家,省得你父母擔憂,”我說。

“我聽您的,”劉陽說。看得出,劉陽早已歸心似箭。

機票很快訂妥。從吉多回國要轉兩次飛機,在基比轉一次,在N國再轉一次。在基比還好辦,隻要在機場等兩個小時,在N國轉機,需要在那裏過一夜。這讓劉陽犯起難來。我也替他擔心。劉陽不會外文,在機場中轉會有困難,萬一有什麽事,他無法與人溝通。

我把布萊恩找來商量。

“他那麽大一個人,不會有事的,”布萊恩說。

“主要是他不會英文,我怕他在轉機的時候出問題,”我說。

布萊恩搖搖頭,沒有說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布萊恩搖頭。他肯定是覺得我想得太多太細了。

“你要是覺得為難,那我想想另外的辦法,”我看布萊恩不說話,趕緊補上一句。

“要不,這樣吧,”布萊恩停了一會兒說,“我有個做生意的朋友,他正好也要去N國。我讓他訂一張同劉先生同一航班的票,讓他在路上多多照顧劉先生。你看行不行?”

“那樣最好,”我笑著說,“有你朋友照顧,那我就放心了。”

我得承認,當外交官時間久了,做事愛摳細節,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成了一種執念。我們容不得把事情辦得支離破碎,一地雞毛。這是布萊恩不能理解的。除此之外,劉陽的事,對我來說還有一層感情因素,這也是布萊恩不能理解的。布萊恩不會知道,在為劉陽張羅回國手續的時候,我的內心一直處於矛盾之中。從工作角度來說,劉陽滯留吉多是一樁領事保護案子,我需要做的是盡快結案,盡早安排劉陽回國。劉陽離開吉多,這個案子也就了結了。但從個人感情來說,我又舍不得劉陽走。劉陽在吉多的這段時間,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劉陽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照顧。我希望劉陽多陪我幾天。因此,當劉陽即將踏上歸國的旅途,我在高興的同時,又突然失落起來。

劉陽要走,有一百個不放心,我細細地一一解決。我把駐N國使館的聯係人電話號碼和地址抄下來,有事他就可以同使館取得聯係。我想到劉陽不會英文,一路上萬一遇到意外事情,沒有辦法同別人交流。於是,我把A4紙剪成一張張小紙條。每張小紙條上,我都用兩種文字寫上常用的字句,上下各一行。如果有事需要求助,劉陽隻要指指紙條上的字句,就能解決。

我在準備這些小紙條的時候,黃毛在邊上看著我。

“你肯定看不懂,”我對黃毛說,“我這是替劉陽準備的。劉陽明天就要走了,他這一走,這裏又隻有我一個人了。隻有你陪著我。”

第二天,劉陽要走,我開車去醫院接他,把他送到機場。臨別時,我把寫好的我們駐N國使館的聯係方式和雙語字條交給劉陽。

“你都拿好。有需要時會用得上,”我關照他。

“好的,謝謝鍾代辦,”劉陽說著,感激地接過小紙條。

“還有,這是一個信封,我把這裏使館的地址寫在了上麵,是英文的。你回國後別忘了寫封信,給我報個平安,”我把信封遞過去。

“好的,謝謝鍾代辦,我一定寫信給您,”劉陽說著,又把信封接了過去。

“用這個信封就行,”我說。

“好的,鍾代辦,”劉陽說著,把小紙條和信封都放進包裏。

“路上一定要小心,”看著劉陽收拾東西,我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離家的情景。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卻依然記得很清楚。那時,父母就是這麽對我說的。一代又一代人,在離別時,我們都說著同樣的話,因為那是同樣的牽掛。

“您放心吧,”劉陽說。

布萊恩帶著朋友來到了機場。布萊恩沒有食言,讓他朋友改了票,陪劉陽一起走。我向布萊恩的朋友表示感謝,又囑咐了幾句。

到了登機的時候,劉陽背起背包,同我告別。我同劉陽緊緊握了握手。

“謝謝鍾代辦,謝謝您對我的的照顧,”劉陽說完,退後兩步,向我深深躹了一躬。

“祝你一路平安,記得給我寫信,”我說。

“我會的,”劉陽說。

我看見,劉陽烏黑閃亮的眼睛裏噙著淚花。我知道我的眼睛也已經潮濕了。

劉陽一步三回頭走到飛機旁,不斷向我揮手。我也向劉陽揮手,我的淚水順著眼角的魚尾紋往下流,我的心裏像被剜了個大洞,空落落的。

劉陽這一走,吉多這個地方,又隻有我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