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使館,我隻要有空,就忙著整理院子。院子裏有不少活要幹,我先把瘋長的草剪平,把雜亂的樹枝修齊,先讓院子有了點模樣。然後我花幾天時間把老籬笆牆拆了,換了新籬笆牆。我想做竹籬笆牆。國內老家的院子就是用竹子圍起來的。吉多沒有竹子,做不成竹籬笆牆,隻能用藤條圍。籬笆牆一換,院子立馬有了新麵貌。
這天早上,我在院子裏刨地。黃毛趴到地上,看著我刨地。吉多缺少疏菜,我嘴裏經常起泡上火。在喬治島的時候,我曾在院子裏開出一塊地,試著種點葉子菜。我撒下小油菜、菠菜、小白菜之類的種子。種子是我從國內帶到基比,又從基比帶到吉多。開始一陣,秧苗出得不錯,長勢也好。後來因為忙著處理RH國際組織年會的事,又忙著照顧劉陽的事,有幾天沒顧上管。再去看,原本好好的秧苗,有的因為缺水已經枯死,有的已被白蟻吃掉,讓我傷心不已。到了新館,我決心從頭做起。
“黃毛,昨天的活動不錯,”我一邊刨地一邊同黃毛說話,“這是我到吉多後參加過的,對,應該是最輕鬆的活動。當然,我同絡腮胡子布朗鬥了幾句嘴,那是文鬥,也就是點到為止。就是為了讓那個絡腮胡子不要瞎搗亂。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把我惹急了,我也不怕同他鬥。這次RH國際組織的事,我不就贏了他。”
黃毛起身,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回來趴在地上。黃毛長大了點,不像原來那麽消停。
“黃毛,你知道吧,”我繼續對黃毛說,“昨天整個活動,我們都在聊蹦極。你知道什麽叫蹦極嗎?就是在高高搭起的木架子上,從空中往下跳。那種感覺肯定不好受,就象坐飛機往下掉。你要不消停,什麽時候讓你也去跳蹦極,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黃毛抬起頭,看了看我,喘著氣,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
“你不樂意了,不樂意就乖點,”我說,“昨天本來想好要找鮑爾斯說說醫療隊、醫院先遣組和援助物資的事,一直也沒有找到合適機會。告別的時候,才匆匆和他聊了幾句。我同他說好了,今天上午十點去見他。一會兒我去一趟,你好好在家看著點。”
刨完地,我已經渾身濕透。我拿了桶,接了點水,在院子裏衝了涼。在吉多這樣的地方,天氣暖和,院子又大,我喜歡無拘無束在院子裏衝涼。衝完涼,我開始做早飯,一個雞蛋,烤兩片麵包,麵包上抹點黃油和果醬,再衝一杯奶粉。還是差不多天天都吃的這幾樣,隻是把煮雞蛋換成了煎雞蛋。
吃完早飯,我開始準備照會,去外交部時要帶給鮑爾斯。打一個照會,還是要費點時間。打完照會,裝進帶國徽的牛皮紙信封,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換了身外事活動穿的衣服。
“黃毛,我要走了,你乖點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換完裝,我對黃毛說。
黃毛一定早已習慣我的百變之身。我一會兒變身花工,一會兒變身農民,一會兒變身廚師,一會兒變身司機。我還經常變身修理工,變身郵遞員。黃毛不知道我還會變身會計師,變身工程師。在所有身份當中,黃毛恐怕最不喜歡我變身外交官。隻要我換上活動穿的衣服,黃毛就知道,我要出門,而且不會帶它一起去。黃毛就得獨自在家。人不喜歡獨處,狗也不喜歡。
我到外交部的時候,鮑爾斯不在辦公室。秘書說他去了總統府,客氣地讓我等一會兒。過了大約半個小時,鮑爾斯急急忙忙回到辦公室。
“不好意思,代辦先生,”一見麵,鮑爾斯就向我表示歉意。
“沒有關係,”我說。
“總統找我有事,正好他也問起了醫療隊和醫院重建的事,我把你昨天晚上說的,都向總統匯報了。總統聽了很高興,”鮑爾斯說。
“太好了,我把照會帶來了,詳細情況都在裏麵,”說著,我把照會遞給鮑爾斯。照會後麵還附了協議文本的草稿。
“謝謝,”鮑爾斯接過照會,認真看起來。
“現在我們有兩件事需要商量,”等鮑爾斯看完,我說,“第一件事,我們希望盡快簽訂醫療衛生合作協議,把醫療隊的事敲定。”
“Well,我們爭取。但這會涉及到一些法律問題。我們需要一些時間研究,請代辦先生諒解,”鮑爾斯不緊不慢地說。
“哦,對,”我楞了一下,鮑爾斯的說法有點怪,“當然,需要走程序。”
“你說還有第二件事?”鮑爾斯見我停住了,沒再往下說,便抬起頭問。
“對,還有第二件事,”我說,“第二件事,就是希望援助物資到達後,我們舉辦一個交接儀式。”
“Well,這應該不是問題,”鮑爾斯說。
“那我們說定了?”我覺得鮑爾斯沒有完全答應,便追問了一句。
“對了,援助物資裏是不是有醫用物資?”鮑爾斯沒有接我的話,反問了一句。
“有,援助物資裏有自行車、帳篷、小型醫療器材和醫用耗材,”我說。說完,我也反問了一句,“有什麽問題嗎?”
“哦,沒有,”鮑爾斯趕緊說,“那是我們商定的。”
“對,”我說,“那是我來吉多之前雙方就商定的。”
“那行,到時,我們搞一個交接儀式,”鮑爾斯說。
“那我等你的消息,”我說,“我希望我們盡快把協議簽了。”
“有消息,我會盡快通知你,”鮑爾斯公事公辦地說。
從鮑爾斯辦公室出來,我還在想著剛才的會見。我感覺鮑爾斯今天有點反常,口氣不象往常熱情,身體動作也有點異樣。鮑爾斯說達魯總統聽到醫療隊的消息很高興,臉上卻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對簽訂協議,鮑爾斯強調需要時間研究法律問題。援助物資,鮑爾斯對舉行交接儀式也顯得比較勉強。平時,我同鮑爾斯談事,我們總能想到一起,說到一起,今天我們的對話似乎不在同一個頁麵上,notonthesamepage。
回到使館,我做飯吃飯,午休了一會兒。電話鈴聲和黃毛的叫聲把我吵醒。是鮑爾斯的電話。
“鍾代辦,不好意思,有一件事要麻煩你,”鮑爾斯說。
“你說,”我說。
“你早上說的援助物資,你有沒有一份清單?”鮑爾斯問。
“有,”我說。
“能不能給我一份?”鮑爾斯說。
“我隻有一份,”我說,“我這兒沒有複印機。”
“我們這裏有複印機,”鮑爾斯說,“我派人一會兒來取。”
“不用了,我正好要出去一趟,順道可以送過去,”我說。其實,我並沒有再出去的計劃。我想,鮑爾斯派人來取,還得再送回來,還不如我去送一趟,等複印完了再拿回來,也好確保不會丟失。
就這樣,我又去了一趟外交部。
傍晚的時候,我帶著黃毛去海邊散步。這是黃毛最高興的時候。黃毛放開四條腿,在沙灘上撒歡。平時我也會光著腳,跟著黃毛跑一段,算是鍛煉。今天我沒有這樣的心情,隻是遠遠跟在黃毛後麵走。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我的心情時好時壞,不好的時候越來越多。也許是人到中年的緣故,也許是一個人獨處時間太久的結果,我說不上來。今天我的心情不好,應該是上午同鮑爾斯見麵有關。我高高興興去見鮑爾斯,本來想著醫療衛生合作協議和援助物資這兩件事,都是好事,同鮑爾斯一說,就能順順當當辦成,醫療隊和醫院先遣組就能很快到來。他們的到來對促進兩國關係的積極作用,我不用多說,對我個人來說,也意義很大。他們來了,吉多就不再是我孤單一人,我就有了同胞相伴。我可以同他們聚在一起痛痛快快吃頓家鄉菜,痛痛快快聊聊家鄉事。所以,在內心裏,我十分盼望醫療隊和醫院先遣組早點到來。這當然是我的私心。見過鮑爾斯之後,我隱約感覺到,我想簡單了,事情沒有那麽容易,甚至還有可能出現變數。
黃毛轉回來,圍著我身邊轉了兩圈,又跑開去。
“我希望我是想多了,但我得有這個心理準備,”我自言自語對自己說了一句。
我邊走邊順手撿起沙灘上的貝殼和鵝卵石,放進一個塑料袋裏。這些天來,每次到海邊散步,我都要撿拾好看的貝殼和鵝卵石。我打算用這些貝殼和鵝卵石鋪築院子裏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