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斯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尤素福。他們是在海上失蹤的。

我得到消息是在星期一早上。我打電話聯係鮑爾斯,有一件重要事情找他商量,結果他沒有接電話。

周末的時候,我接到國內指示,要求我即同吉多方聯係,向對方提出,我們準備同吉多方麵就海洋觀察和研究進行合作,並同對方協商在吉多建立一個海洋觀察站。

“這怎麽可能?”我自己問自己。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搞外交這麽多年了,還從沒有聽說我們在別的國家建過一個類似的觀察站。我們在南極有觀察站,但南極不是國家。也就是說,如果在吉多建這麽一個觀察站,那將開啟我們對外合作又一先河。

這個先河,要我來挖第一鍬,我感到榮幸之至。國內指示我反複讀了好幾遍。指示很明確,要求我即同吉多方聯係。這裏麵的“即”,就是即刻,立即的意思,也就是說越快越好。我本來想立即給鮑爾斯打電話,一想是周末,不便打攪人家。那就等到星期一,星期一一早,第一件事就去找鮑爾斯。

我突然想到居華要我做的第二件事。居華讓我來吉多,給了我兩個任務,一個是建館,一個他沒有說。現在我本能感覺到,這第二個任務恐怕就是要在吉多建立一個海洋觀察站。這幾個月來,我一個人經曆了這麽多,就是想知道這第二個任務究竟是什麽。現在我終於把這第二個任務等來了。

一個人的周末本來就漫長,因為心裏有事,這個周末更顯得拖遝漫長,時間象是靜止了一樣。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一,我掐著上班的點給鮑爾斯打電話。電話沒有人接,這有點蹊蹺。我到吉多以後,還沒有碰上這樣的事情。我每次打電話,要不是鮑爾斯的秘書接,要不他自己接。上班時候沒有人接,這是第一次。也許他們正好有事,那我就過一會兒再打,我想。

外麵起風了,我趕緊去關門窗。一層厚厚的烏雲翻滾著壓過來,卷起一陣又一陣的惡風,大王棕、椰子樹,還有院子裏其他的樹都有風中搖著,巨大的樹葉嘩嘩啦啦地響,嚇得黃毛狂吠不止。一場大的風暴就要來了。吉多時不時會有一次這樣的天氣。

把門窗關好,又拿起電話,撥了鮑爾斯的號碼,還是沒有人接。我拿出電話本,找了個號碼,打給副常秘羅傑。

我剛自報家門,說我是鍾良,就聽見羅傑在那頭驚叫。

“您是……鍾先生,您說……您是鍾先生,”羅傑的聲音很緊張,說話都不太利落。

“是的,我是鍾良,”我說。

“您……這是在哪兒?您趕緊告訴我,”羅傑急切地問。

“我在哪兒,”我覺得羅傑的問題很奇怪,“我就在使館啊。”

“您在使館,這……不可能,”羅傑不相信。

“我就在使館啊,”我又重複一遍。我覺得羅傑有點不可理喻。我不可能同他開玩笑。

“那……那……那也就是說,您……沒有同鮑爾斯常秘………”

“你說什麽?”外麵狂風大作,羅傑的話我沒有聽很清楚。

“那您沒有同鮑爾斯常秘,還有尤素福總監在一起?”羅傑提高嗓門問。

“沒有,我沒有同他們在一起,”我說。

“那您沒有跟他們一起出海?”羅傑問。

“沒有啊,”我說。那天,我其實很真心想跟鮑爾斯一起出海。就像尤素福說的,釣魚這樣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跟尤素福出海讓我嚐到了甜頭,把我釣魚的興致給鉤起來了。鮑爾斯爽約,沒有來叫我一起,我為此鬱悶了一個晚上。

“那我們給您打過電話,您沒有接,”羅傑說。

“我沒有聽見有電話找我啊,”我迷茫了。

“我們還派人去使館找過您,您也不在,”羅傑又說。

“哦,對了,我應該是出去了一趟,”我想起來,我帶著黃毛去了趟海邊。

“您在就好,您在就好,”羅傑說,好像是鬆了口氣。

“這是怎麽啦?出什麽事了嗎?”我覺得不對勁了。外麵下起雨來,雨點子打在屋頂上,窗玻璃上,像有千萬隻木槌在敲,響聲密集,讓人心煩。

“我們暫時也不知道。您沒有出海,我們去了一塊心病。我們還一直在擔心您也出海了。”

“我沒有,那鮑爾斯常秘他們呢,為什麽還有尤素福,”我約的是鮑爾斯,沒有說尤素福也要去。

“鮑爾斯常秘出海打漁,尤素福也去了,具體他們為什麽一起去,我們也不知道。他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羅傑說。

“什麽,你說什麽?”羅傑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鮑爾斯常秘他們已經失蹤三天了,”聽得出來,羅傑的心情十分沉重。

我一想,可不是三天了。我們約的是星期五傍晚。

“那有沒有派人去找他們,”我問。

“找了,”羅傑說,“我們昨天開始就派人去找。我們租了兩架飛機去找,也派漁船出海去找,都沒有找到。我們還請鄰近國家幫助尋找,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

“我能做什麽,你盡管說,”我突然感到一陣後怕。我原本約好要和鮑爾斯一起出海的。想不到,尤素福也跟著去了。也就是說,如果那天我同他一起出海,我也會像他們一樣失蹤,一樣生死未卜。

“謝謝您,”羅傑說。

“他們有什麽消息,如果有可能,請隨時告訴我,”我說。

“好的,”羅傑說。

聽到鮑爾斯和尤素福失蹤的消息,我後脊梁骨直發涼。掛下電話,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暴雨,我心煩意亂。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自責。我自己陰差陽錯,沒有跟鮑爾斯他們一起出海,躲過一劫。也許這可以慶幸。我不知道鮑爾斯為什麽沒有叫上我。但我又很自責。我想如果我沒有答應跟鮑爾斯一起去出海,也許他就不會去,也不會叫上尤素福一起去。那樣他們也不會失蹤。

因為這一層原因,我總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同我有關。這之後,我每天都會向外交部打聽鮑爾斯和尤素福的消息。三天過去了,四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我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盼他們還活著,希望他們安然無恙,能平安回家。

鮑爾斯和尤素福的失蹤,讓我心裏憋悶得慌。應該是鮑爾斯他們失蹤的第八天,我去找了一趟倫傑。一來想找個人聊聊天,二來倫傑消息來源多,想從他那兒得到一點消息。倫傑告訴我,吉多外交部找了他,請求基比政府幫忙尋找。他同國內聯係,國內答應幫助尋找,但一直沒有找到。

“這回鮑爾斯和尤素福恐怕凶多吉少,”倫傑歎了口氣說。

“你知道吧,”我說,“這次本來我是要同他們一起去出海的。”

“是嗎,這我倒沒有聽說,”倫傑說。

“我同鮑爾斯約好了,星期五下班以後一起去,”我說。

“那你怎麽沒有去?”倫傑問。

“那也是陰差陽錯,”我說,“我在使館一直等著鮑爾斯來叫我,可我一直等到天黑,他也沒有來。”

“這不應該是鮑爾斯做事的風格,”倫傑說。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想肯定有什麽事把他耽誤了,”我說。

“還好你沒有去,”倫傑突然說。

“你知道,我一直很內疚,”我說,“如果我不答應要去,也許他們就不去了,也就沒有這事了。”

“這不能怪你,”倫傑說,“你完全不用自責。”

我沒有說話。我很難說服自己,我同他們的失蹤沒有關係。

“你想想,你不去,他們也還是要去的,”倫傑安慰我說,“他們是靠捕魚為生的。”

“但我總覺得於心不安,”我說。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倫傑說,“我倒是覺得你不去才是不幸中的萬幸。要是你去了,這件事就大了。”

“羅傑也這麽說,”我說。

“他說的是對的,你去了,那亂子真的就大了,那就成了一起外交事件,”倫傑說。

我沒有說話。倫傑說的是對的,如果我跟他們一起去,然後一起失蹤,確實會成為一起外交事件。

“吉多政府不好向你們政府交待,”倫傑說。

“你說的無疑是對的,但我心裏真的過意不去,”我說。

“這完全可以理解,”倫傑說。

“但願他們好好的,”我說。

“Ihopeso,too,”倫傑說,“那樣的話,對誰都好。”

“但願他們完好無損地回來,”我說。

“現在都第八天了,”倫傑搖搖頭說,“越來越不好說了。”

倫傑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有再說什麽。

從倫傑那裏出來,我的心情更差了。倫傑說的是對的,都八天了,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多拖一天,鮑爾斯與尤素福生還的希望就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