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她的屍體穿過雪。
他抱著她的屍體爬山巔。
如她所說的一般。
最後一次了。
這一次，沒有再出現一雙手將時空扭轉。
他就這麽背著她爬上了朝南山。
“……”他替她擦幹淨了身上的血。
他為她穿上厚厚的衣裳，“你也覺得有點兒冷吧。”
他就這麽絮絮叨叨跟她講話。
天上的太陽斜斜落下。
青燈終於穿過風雪，爬上了山巔。
第一眼就瞧見雪地之中的兩道身影時，青燈頓了頓，手中緊握的玉牌墜落在地。
她說不出自己內心是什麽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正死去。
她不知不覺中掉下眼淚。
雖然她已知曉計劃。
可是……
青燈身後跟著一群人，他們姍姍來遲，同樣神色蒼茫，像背負著行囊的旅人。
有人撐不住身軀，倒在雪地裏。
須明燭的目光掃視過他們時，才大夢初醒。
他笑了笑，抱起閔負雪，“抱歉啊，招待不周，你們隨意逛逛吧。”
被風雪捎來的溫柔嗓音，“我得帶著阿雪進屋，她怕冷。”
山崖之巔，浮光掠金，雪花可真美啊。
老和尚雙手合十，一步一步，走到須明燭的身側，雪地裏餘下他深一腳淺一腳的痕跡，他的眼神仿佛看破一切。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朝南山之巔，老和尚曾告誡須明燭，情之一字，最是難解，當日須明燭不信命運。
如今經曆了幾生幾世，恍若大夢一場，和尚仍對他說，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須明燭沉默地掠過他，抱著閔負雪回了屋，輕輕道：“他們都來見你了。你見到了一定很高興。”
“真是的，所有人都瞞著我，你也瞞著我。”
“閔負雪，在你心中，我就這般不能夠信任嗎？”
須明燭喃喃自語，唇落在冰冷屍體的眼眸上，“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這樣的結局。”
無人回應，連風聲也滲透不進這間屋子。
他布下的結界正被人企圖用外力打破，他睨了門口一眼，笑道，“你給他們下了什麽迷魂藥，叫他們這麽擔憂我。”
頓了頓，須明燭說：”我不過布下結界，想單獨和你相處一會兒，他們就在外麵叫我別做傻事。”
“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我還得守著你的屍體，再和上次一樣，過個百年。”
不過……
也可能是萬萬年。
在無人知曉的黑暗裏，係統現身，撕扯開一片彩虹一樣的圓圈。
［宿主，你從這個時空隧道進去，會去到暗閣的某個角落。］
［切記，不要暴露自己是任務者的身份。］
［偷取他們的身份牌後，你就是暗閣的AI。］
“我知道了。”
閔負雪毅然決然走進。
身後係統的呼聲越來越遠。
［謝謝你。］
係統透過時空隧道大喊，它身上的黑線在一點點瓦解。
但它不後悔。
這是打開隧道，重獲自由的代價。
暗閣實驗室A3區域。
一排排展示架上擺放著形態各異的AI。
它們的胸前都擺放著一個名牌。
［89號］
一雙手扯下了最中央的AI號碼牌，別在自己的胸前。
她正是從時空隧道跳在這裏的閔負雪。
她躲藏了幾個時辰，總算找到了沒有機器人把手的實驗室。
她聽係統的話將號碼牌摘下。
“然後我要去哪？”
係統隔空喊話，［往右邊走，直到看見一間裝著巨大儀器的分析室。］
［拔掉連接著那個小說世界的鑰匙。］
閔負雪沿路往右邊走，路過每個房間都會用神識探一探。
多數房間裏麵沒有人。
因為他們在廣場上慶祝暗閣成立百年的日子。
隻有一些維護人員還在工作。
她走了許久，才走到巨大的圓形建築下。
裏麵傳來各種雜音。
“A4618世界出現故障，男主對女主的感情並未遵循劇情線發展。”
“4943148號係統愛上宿主，試圖背叛暗閣，啟動銷毀程序。”
“警告，警告，CGym7世界崩塌，CGym7世界崩塌。”
太多的聲音湧入閔負雪的腦海。
她用身份牌滴了一下。
門，順利打開。
一棵巨大的樹映入眼簾。
枝丫上插著許多根隱形的線條。
線條放進培養皿中。
正源源不斷從大樹上汲取營養。
［AI89號，你怎麽來了？今天你休假。］
一個掃地機器人遊**到她的腳邊，悠悠開口，［你今天好勤奮。］
閔負雪一板一眼回答，“暗閣成立三百年紀念日，我很高興，多工作一會沒關係。”
負責自己的任務的NPC紛紛看向她。
［89號，你又換了一身打扮。］
［今天這皮囊又是誰幫你做的？］
好在係統說過，AI89號是整個暗閣最喜歡換裝的機器人。
她這才沒露餡。
［跟我玩！］
［89號！跟我玩！］
地上的掃地機器人大喊。
閔負雪蹲下看著它，“你自己去玩，我發現有個地方，我弄錯了。”
“好吧。”機器人離開。
閔負雪繞著巨樹轉了一圈。
在巨樹的某個低矮的枝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小說名字。
“……”找到了。
她記住這個位置。
隨後從容地找到自己的位置，邊工作邊和其他AI交流情報。
係統在空間裏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生怕露餡了。
經過這麽一問。
她知道下午六點鍾，不管是打造係統的修理人員、還是維護世界的鴿子人員，都要去主空間站吃蛋糕慶祝。
趁這個時間段。
她可以拔掉插頭。
並且不止拔掉一個世界。
時間過得飛快。
掃地機器人晃悠著晃悠著，［要出發了！不出發的話，主人會把我們裁掉的。］
閔負雪跟著人群走到廣場。
密密麻麻的人圍在一起。
高台上，圓形的小球內下來一個人。
係統原本還在說話的，現在隻敢打字。
［那就是暗閣的主。］
［等他走後，你就去拔插頭。］
暗閣也和尋常的公司一樣。
領導人講話。
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講話。
講了不知道多久，隨後，巨大的蛋糕憑空出現。
［這是一串數據變成的蛋糕，係統和Ai最愛吃了。］
蛋糕自動的飛到每個人的手上。
很快，圓形飛船離開了。
就是現在。
閔負雪本來就站在人群外圍。
可謂撒開腿就跑。
無數係統和AI都沉浸在這個氛圍中，沒人注意到她的離去。
重新回到房間裏。
世界巨樹的邊上隻有幾個研究員在收集數據。
閔負雪躲在角落裏，聽他們的對話。
“部長也真是的，自己不來守著世界之樹，非得讓我們幾個來。”
“自己休假、休假，就知道去小世界休假。”
“算了，別發牢騷了，部長也是信任我們。”
“我們得保護好手中的鑰匙卡，丟了暗閣就得完蛋了。”
“誰能想到闖進暗閣啊？幾百年來，我一隻外頭的螞蟻都沒見到，全是和這些機械打交道。”
閔負雪掏出了定身符，她剛剛在掃地機器人的身上試驗過了。
小世界的東西在這兒也能用。
她扔出去一個玻璃球。
咕嚕咕嚕地滾到他們的腳下。
“誰？”
“玻璃球滾下來了而已，別自己嚇自己。”
最右邊的戴眼鏡的青年撿起玻璃球，突然，他感覺到了不對。
身體怎麽動不了？
其餘人見他這樣，笑得前仰後合。
“哥，都叫你平時多鍛煉身體，這不，又扭到腰了。”
離他最近的人過去扶著他。
得。
他也不動了。
“你們兩個別演了，還在這唱雙簧呢。”
沒……沒唱。
別碰我！
然而，他的手已經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死一樣的沉寂。
傻子都看出來不對勁了。
因為世界之樹的資料太過於重要，怕死對頭白晝他們來偷竊，這裏並沒有安裝攝像頭。
他們都是靠芯片來通話。
然而，他們手上的通訊裝備被突如其來的石子打在地上。
接著就動彈不得。
從暗處走來一個女人，她的胸前掛著員工牌。
“你是白晝那邊派來的人？”
閔負雪不認識這個組織。
但能轉移仇恨。
她當然不會拒絕。
“是，你們的守衛太鬆懈了。”
說完這話，她就拿走了鑰匙卡，走到了巨樹邊上。
無數跳動的數據彰顯著它的偉大。
她準確無誤的走到自己的小說世界邊上。
巨大的凹槽上插著一根線。
她選擇拔下。
［是否銷毀這個世界？］
閔負雪點了是。
［請輸入管理者密碼/或插入鑰匙卡。］
透明的麵板上出現幾行數字和一個插卡的地方。
閔負雪插了進去。
［叮——解綁進度10%，解綁成功。］
等進度到了100%時，她才徹底放鬆。
“你還能感知到須明燭的存在嗎？”
係統搖頭，［不能了。］
［他的世界已經自由了，暗閣無法幹涉。］
突然，它想起什麽——
［快點逃！］
［世界解綁的通告會傳輸到總電腦上麵。］
那個人會看見這條消息。
他就要來了……
現在不跑。
隻有死路一條。
當然，跑也隻有千分之一的幾率活著。
閔負雪卻恍若未聞，她看著無數根線連接的地方，璨然一笑。
“你們暗閣不做好事，對吧？”
［嗯，我們的宗旨是毀滅每一個世界，我們要帶出最殘忍的宿主。］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現在逃也來不及了，對嗎？”
［是……］
係統的回話有些哽咽，它在係統空間裏，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
這是一場赴死的局。
他們都知道的。
它沒法再撕裂一次空間了。
暗閣那兒隻給予每個係統三天一次回去的機會。
她熬不過三天的。
“那就……讓我來當一次真正的救世主吧。”
閔負雪瘋狂地拔著線。
插卡的身影都要飛出殘影。
［怪談世界解綁完成。］
［甜寵世界解綁完成。］
［女尊世界解綁完成。］
［……］
轉眼間，十幾個世界完成了解放。
可暗閣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支援轉瞬即到。
他們的手上拿著各種高科技武器。
係統在空間裏喊到：［往巨樹的後麵躲，他們不敢射擊。］
閔負雪躲在巨樹的枝幹下方，邊躲邊解鎖世界。
她遊走在敵人之間。
沒法分出精力去和係統對話。
她隻能用意念在平板上寫。
留在係統空間的平板上漸漸湧現出一行字：
［假設我死在這個冬天，再也見不到春天。
如果你有幸看見萬紫千紅的仲春，請告訴我。
不需要用太多的字詞去描繪。
你說，閔負雪，冬天走了。
我就知道，春天來了。］
係統看著這行字，黑霧變得愈發深沉。
暗閣的人搬出了對巨樹毫無傷害，但是對敵人卻有著追蹤功能的武器。
局勢從微微逆風到了完全無法掙紮的地步。
閔負雪的劍被逼著扔到了巨樹最高處。
她的人被打落，隻能蜷縮在角落裏，手腳上全是傷痕，血跡斑斑。
圓球上的人走下來。
他穿著黑色睡衣，站在離她幾米的位置，手中帶著高科技表，襯得他奢華至極。
他微微垂眸，望向她的麵容，“白晝的人格殺勿論。”
他們手中的武器紛紛舉起，對準閔負雪。
這裏沒有風聲。
也不應該有風聲。
可她聽見了獵獵作響的風霜劃過耳側。
有人在山巔上哭訴，路遙馬亡。
“砰——”
硝煙彌漫。
一切歸零。
暗閣的人透過霧氣望著至高無上的人，“創始長，危機已解決。”
男人冷漠道：“收拾好殘局。”
他轉身，剛邁出一步。
一把刀就直插入他的天靈蓋。
機械零件從身軀中滾落而下。
隨後體內一聲爆炸，他的機械零件到處紛飛。
那是閔負雪插在樹頂的本命劍。
他們……
同歸於盡。
萬分之一的概率都被她找到了。
係統摸著平板，卻笑不出來。
三日後，暗閣的部長們重新開會。
他們要推選出一位更加冷漠、才智過人的係統當創始者。
係統空間內，那團黑霧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撕裂了空間。
[重新連接宿主］
［進度1%］
［……］
［連接失敗］
係統的機械音回**在空曠的地方。
卻沒有人回應它。
它垂下頭顱，關閉係統麵板。
罕見的，係統空間下起了大雪。
不知道這雪下了有多久，大概，有一個宇宙那樣長。
寸草不生的空間裏也長出了嫩芽。
它終於撿起地上的紅繩，扯出別扭的微笑。
[閔負雪，冬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