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土豆收購季節，和往年一樣，公司下派員工去各個村裏開始收購土豆。

這次，李文歸沉浸於跟農戶簽訂了合約，加上今年降雨量不錯，他心想著，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對他來說，也是翻身的大好機會。

幾天下來，當李文歸去市場察看收購成績的時候，竟然驚訝地發現土豆好像不對勁，怎麽個頭明顯小了一些？他挨個兒仔細檢查了一遍，沒錯，這分明就是挑剩下的嘛！

按今年這樣的降水量，他也時常聽村裏村外的老農說，今年土豆豐收了，怎麽會這樣？思來想去，他覺得這裏麵一定有鬼！

李文歸容不得多想，他當即喊來崔龍和幾位合夥人，趕緊開車去山裏實地走訪一遍，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走訪了一村又一村，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多數農戶的土豆竟然早被挖走了，滿眼看去，土豆地裏一片空白，土豆葉子下麵，蓋著一些小小的土豆。

李文歸猶如五雷轟頂，他瞬間反應過來，上當了！

一問當地農民，這到底怎麽回事？

農戶說得很簡單，也很直白：有人開出了更高的價格，高出合同價格整整五分錢呢！

“為什麽要這麽做？咱可是簽訂了合約的，難道你們不懂法律嗎？再者說了，你們打聽一下去，今年的土豆行情哪有那麽高？最高的也就是我給你們開出的價格啊！一群文盲，你害死我了！”

李文歸抓狂的撕扯著頭發，麵對眼前這狼狽的一幕，他簡直要氣炸了！可是農民根本不在乎這些，什麽法律啦，什麽合同約定啦，他們統統不關心，隻知道誰給的價錢高就賣給誰！

山裏人都窮，時常在三兩分錢上斤斤計較，何況高出了五分錢呢？換做誰都會這麽做，他們是窮人，但不是傻子！

李文歸無奈，除了歇斯底裏地發兩句牢騷之外，麵對如此眾多的農戶，他束手無策。即便按法律程序走，在一群弱勢群體和法盲麵前，他勝算的幾率有多大呢？

再說，就算這場官司打贏了，他的虧損補上了，可今後的日子，勝利公司還有活路嗎？這一路走來，是誰支撐他走到今天的？是廣大勤勞可敬的農民兄弟啊！

就算他一意孤行，非要跟農戶死磕到底，可他能想到，爹能答應嗎？他絕不會答應，妻子郭曉英，也不會答應吧！

能怎麽辦？隻能吃啞巴虧了！也怪自己反應太遲鈍，那些別有用心的家夥早就動手了，土豆都拉走了，他才反應過來。

原以為人們挖完了慢慢上交，可……這怪誰？怪他管理脫節，經營不善啊！

農戶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們說，賣給勝利公司的土豆，就是用來喂牛羊的。反正價格不錯，能賣就賣了。

麵對如此絕情的鄉親們，李文歸不知道說什麽好。

一位村民上前安慰道：“李老板，別怪我們，去年莊稼減產，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年，好不容易趕上好價格了，鄉親們就想趁機多賺一些。

“我們不能跟您比。農民的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孩子還要上學，地裏要放化肥，還要打農藥。一年一度的公糧要交，等等等等，我們也不容易啊！”

一席樸實的話，說到了眾人的心坎上，讓李文歸徹底無語了。回吧，打道回府吧，麵對這樣一種情形，還能怎麽辦？

李文歸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拿精品土豆賺大錢，拿挑剩下的小土豆保本。結果呢，隻收了一堆價格便宜的小土豆，精品土豆有好幾萬畝被別人撬走了。

這樣的結果，還能指望賺什麽大錢呢？能保本就不錯了！可是，簽出去的訂單太多了，拿什麽保本？這一年，李文歸虧了血本，又拿失信的農民無可奈何。

大大小小的單子加起來，李文歸算了一筆賬，整整要賠掉七百多萬元！對，沒錯，就是七百多萬！

今年降水量充沛，土豆漲勢喜人，跟外地商人簽了好多單子，可由於經營不善，精品土豆讓別人搶了去。土豆是季節性農產品，錯過了這個時節，還能上哪裏找去？

幹了這麽多年土豆生意，第一次虧得這麽狼狽！要說去年，虧了50多萬元，不足為奇，主要原因是天旱，這誰也阻擋不了！

可今年呢？一切就緒，什麽都不缺，就敗在管理上了！他恨死自己了！

現在想來，當初應該聽了崔龍他們的話。去年，他第一次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崔龍腦瓜子就是好使，當即提出了關於定價的事。

他的擔憂果真發生了！的確，農民是一群沒有接受過基礎教育的邊緣人，他們眼裏看重的，不是你說得有多好，而是實實在在能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和好處。

在社會層麵，他們被視為弱勢群體，即便這樣不利的事情發生了，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可在輿論上，道德上，情感上，法律又能拿他們怎麽著呢？

要怪就怪自己太自負，時常以自我為中心，聽不進別人的忠言逆耳，結果呢，慘遭損失700萬！這是血淋漓的教訓啊！

那天，回到家，李文歸把自己關進老家的屋裏，一個人抽著悶煙，想著這件不可逆轉的損失，究竟該怎麽挽回？想到深處，毫無辦法，他忍不住淚水滂沱。

正在這時，爹敲起了門。李文歸嚇了一跳，趕緊擦幹眼淚，調整了一下情緒。他問：“誰呀？”

爹說，是我！

門打開了。爹進來，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他盯著兒子愣了幾秒鍾，關切地問道：“怎麽，你哭了？你小子，聽不進別人的勸告，這就是代價！”

老三不說話，隻是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爹發給他一支煙，說：“老三啊，人這一輩子，有好有壞，這才是常態，哪有一直平順下去的？老話說得好：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吃個啞巴虧，對你將來經營公司大有好處！

“我時常給你說，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物種，也是最壞的物種。有時候人性是光，能驅逐冬日的寒冷。有時候人性是刀，不經意間就會讓你丟了性命。

“爹一輩子過來，雖然沒經曆什麽大風大浪，但把人性的美與醜看得一清二楚。人本是動物進化而來，他有動物的屬性，比如獸性和野蠻。人放在社會中才是人，可社會被汙染了，人性能純潔嗎？”

爹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李文歸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聆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