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常克天

司機想想覺得也對,便看了茫然無措的幹廋少年一眼,歎了口氣動了貨車。

他感到克天叔的話裏有話,看來許家娃子的阿爹怕是危險了,這時候鄉裏鄉親的,就算那許家阿爹怕人也不好計較了,能讓父子倆最後見上一麵,也是功德。

想到這裏,司機不自覺的加大了油門。

貨車行駛在同往縣城路上,那夯實的柏油路雖然因為老舊有些顛簸,但開起來卻還算順暢。

許乾銘坐在貨車車頭副駕駛座,望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鬱鬱蔥蔥原始樹林,表情麻木不覺,渾不覺車窗外的景物已經由密林漸漸變成小鎮,又變成了縣城繁華的街道。

貨車到了佢縣中心人民醫院大門相鄰路口刹車停住,司機徒勞的按了幾聲喇叭,卻現橫占機動車道的行人根本無人理會,反而引起了疏導交通的巡察的注意。

一名大腹便便,穿著巡邏服和白綠相間熒光夾克的巡察,和一起當班的同事耳語了幾句,幾步跑到貨車駕駛窗前,軟趴趴的敬了個禮,敲敲玻璃,翹起舌頭用定康味的華語說道:“駕駛證、行車證,你這是貨車咋敢當大客車用,不要命了。”

司機心中暗叫一聲“倒黴”,習慣性的陪著笑臉,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駕駛證、行車證,又敬上一根煙,正想解釋,後兜裏拉著的王家村民中卻有人嗷嗷叫道:“俺們王家村許家阿爹進城被車撞了,鄉裏鄉親來看看咋就不要命了。

你這個巡察講話我就不愛聽,是覺得僰圩人好欺負咋地,還包庇呀?”

在少數民族聚集地區幹公檢法就是頭腦要拎拎清楚,那些山民一個個出來的時候老實巴交好整治的很,但一旦聚堆過十個就千萬不要招惹。

尤其還牽扯到車禍,出了擰那就是牽扯到民族矛盾的大事,不要說一個官運沒三兩重的縣交精大隊副中隊長,搞不好縣長、市長都要倒黴。

想到這裏,胖交通巡察下意識的看了看旁邊百貨批市場上‘展生態旅遊、利國利民利縣;促進名族和諧,為你為我為他’的宣傳牌,連貨車的駕駛證、行車證都沒看,就還給了司機,臉上僵硬的笑笑,用土話親切的說:“我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負責撒。

都是一個縣城城裏住著幾輩子了,誰不是鄉裏鄉親,咋這亂說,有急事我給疏導一下交通,咱快走,快走。”說著便轉身神氣活現的開始幫貨車疏導起了道路。

“嘖嘖,這一弄旅遊區巡察的素質那真是嘩嘩的往上升。”看著胖精察忙碌的背影,坐在車頭副駕駛的常克天雖然心裏焦急,卻還是感慨的讚揚了一句。

“拉倒吧克天叔,這孫子是看咱人多勢眾又是人命關天的事,要真是我自己貨車拉客,他能把我連車帶褲子都罰沒了。”

“啥人命關天莫亂說,醫生急救著哩。”

說話間,交通巡察已經為貨車清理出了一條窄窄的道路,司機一時失言不敢再亂講話,晃晃悠悠的駕駛著貨車,小心翼翼的穿過路口,來到了佢縣人民醫院大門前。

按道理擔負有地域性急救責任的中心人民醫院,應該建在交談極為便利的地點,但因為以前經濟的落後,和方便民眾看病的考量,除了部分特大城市外,華國縣、市級的中心人民醫院,大都建造在城市中心地帶。

醫院門前擁堵更甚,常克天說聲:“劍毒木在這裏等哈。”便拉著神態如同夢遊的許乾銘跳下貨車,急匆匆在人堆裏穿梭跑向急救大廳。

隨著經濟的快展,僰縣人民醫院的急救大廳通常都是人滿為患,闖進大廳,常克天直奔最近的急診室,推門就問值班醫生:“大夫,我是大木鎮許道巫的鄉親,這是他兒子,接電話說他被車撞了撒,人在哪哈?”

年輕的急救醫生對這種病患親友焦急的神情早已習以為常,他看了看桌上的接診記錄,操著一口定康味濃重的華語平淡的答道:“許道巫是吧,十一點三十五分入院,就在裏屋病**,病人狀況很危險,最好馬上簽字手術。

家屬要有心理準備,救過來的希望不大。”

心理的不祥之兆變成了現實讓中年漢子臉色暗淡了一些,“山蟲子,快去先見見你阿爹,再簽字開刀。”,他不再理會值班醫生,拉起許乾銘衝進了急診室裏屋。

急診室裏屋麵積不大,隻有一張病床,不過卻有著嶄新的呼吸機和心電監控儀,看起來價值不菲。

一名呆在床邊似模似樣的像大醫院一樣做著急救記錄,身穿白大褂的年輕女人,看到闖進的兩人,馬上聲音清脆的問道:“請問你們是許道巫的家屬嗎?”

“護士,我是他鄉親,這是他親崽,道巫咋樣了?”

雖然心裏為病人竟有這麽年輕的兒子感到十分驚訝,但年輕女人還是馬上職業性的回答道:“我是醫生,病人很危險需要馬上手術,時間已經耽誤的太多了,必須馬上簽字。”

在女醫生和中年男人交談時,許乾銘神情恍惚的望著病**奄奄一息,臉色慘白而蒼老至極的阿爹,心中滋生出許多悲痛,還有很多快意。

說起來許道巫在王家村地位非常特殊,他雖然性格冷漠,從不和村名交往,也不是村裏的幹部,或德高望重的老人,但王家村所有村民卻都對其敬畏三分,就連在山村當了三十多年頂梁柱的老支書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傳說中許道巫已經八十多歲,又有說他已經一百歲有餘的,總之因為以前的戰爭、動亂,一切說法都已不可考證。

人們唯一知道的是,在廢舊立新運動席卷全國,甚至刮進偏僻的王家村時,縣上想要批鬥許道巫的五人工作隊,曾經涅盤得一個不剩。

雖然那些人的涅盤因都是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巧合,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去找許道巫的麻煩。

不過對於兒子來說,許道巫卻不是那個神秘莫測的巫漢,而是一個殘酷的暴君,許乾銘年幼剛有記憶,說話還不利索,便被他逼迫著吟誦那些繞嘴口訣,背不下就是餓飯,甚至骨針刺肉。

長大一些剛能拿筆,就要每天晚上一次上百遍的比著葫蘆畫瓢,抄寫古書上的複雜圖案和古文,稍有疏忽便是木棒伺候。

再長大些,年齡剛過十二歲的許乾銘正是青c混發育時期,就被“阿爹”逼迫著以血肉侍弄毒蟲,每天三次精血大虧,做的不好就是藤鞭抽打,幾年下來,他足比一般同齡人輕上三、四十斤,身高也差十公分以上……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閃現,許乾銘這才現自己短短的十六年生命中,竟然沒有享受過哪怕一秒鍾的幸福溫情。

此時此刻看到瀕臨涅盤的阿爹,想到他再也無法苛責自己,竟是自己一生最輕鬆的時刻!

而在許乾銘不自覺的追憶往昔時,病**的老人猛然睜開了眼睛,目光死死凝聚在自己唯一的子嗣身上,臉上露出狂喜與決絕相融合的神情,嘴唇開始顫動著無聲吟誦。

別人不知道突然醒來的許道巫在幹些什麽,可與他對望的許乾銘卻知道阿爹是在念動巫咒。

難道驅使毒蟲的咒語還能救命,錯愕中許乾銘心中莫名其妙的閃過這個念頭,隨後便覺得耳邊響起一陣神秘呢喃,神智變得混沌起來。

種種事情看似複雜,實際也就生了十幾秒之內,急診室裏屋向常克天急講完病人的嚴重情況後,年輕的女醫生正想拿著手術同意書,讓病人的兒子簽字,卻現那少年死死盯著病**的父親搖搖欲墜的站立著,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