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那聲音恍若重錘, 一擊敲在孟瑤的心口。

“阿瑤,阿瑤?”

從虛幻中抽離出來,猛然對上顧裴之滿是憂慮的目光。孟瑤顫著喘了口氣, 勉強扯出絲笑。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的漂移開。

風卷著橫木發出破碎的呻·吟。黃土撲簌簌的下。那隻黑鴉果然已經不見蹤影。

少女的目光執拗的落在一處, 連呼吸都逐漸緩慢。

“你······”

你看到了什麽?顧裴之很想這樣問。但理智告訴他這樣問毫無意義。所有的疑問含混在嘴裏打了個圈,最終化為了一聲歎息。

少女垂眸,蔥白的手指死死捏著軟薄的衣料, 染上了一層異樣的紅。肩膀隨著呼吸在掌心微弱的起伏, 單薄到顧裴之不敢用一點力氣, 仿佛下一秒她就會破碎消失。

顧裴之小心翼翼的將少女環進懷裏,互相汲取溫暖。也不知到底是誰在求誰的安慰。

翻覆的心緒被勉強壓製, 顧裴之撫了撫少女的發頂,“你在這裏休息, 我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訊息。”

顧裴之驀地頓住腳步,袖角傳來輕微的拉扯。衣袖摩挲著手背帶起些許癢意。緊接著是少女的指尖緩緩探入,毫不費力, 輕輕柔柔的勾上他的小指。

回頭, 正對上孟瑤明亮的眼。他下意識的握緊掌心,少女溫軟聲音透過鼓膜傳入心髒,“顧裴之,你知道蠱族嗎?”

*

“你居然和他說了?!”係統一驚一乍的聲音從右耳朵鑽入,眼見沒有回應, 又不厭其煩的繞到左邊,“你真是瘋了!”

錦被一把掀開,露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肩膀抽了抽, 係統像是被捏住死穴一樣瞬間蔫巴。最後一次機會啊, 如果失敗就完蛋了。

“你說,結束之後我們會去哪裏呢?”帳頂的繡紋勾了絲,垂下的銀線無規律地晃動,少女看得投入。

係統反應了半天才發現是孟瑤在問自己話,它幹脆也和她一樣癱成了一塊餅,暢想未來,“你應該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吧。”

“至於我嘛······”係統難過的扭成了一個麻花,“我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裏,我不適合這個世界線,我想回我的傻白甜劇本,他們才沒有那麽多打打殺殺,也沒有那麽多勾心鬥角。”

“你會接管這個世界?”

“我一點也不想。可是我原本控製的世界應該有新的係統接替管理了。”像是找到了傾訴口,係統一股腦的吐嘈著,“你不知道,同一個世界不能有兩個係統存在。這樣對世界線是有影響的!”

“我們之前遇到的籠子裏的幻靈少年原來就是老係統,直到剛才我才反應過來。還好當時它選擇了自我封閉,否則我們倆同時控製,都不知道這世界現在會變成什麽樣。弄得不巧甚至會造出比現在的bug還恐怖的東西。之前有好幾個世界就出過這樣的問題,為此連主係統都更換過好幾個版本呢。”係統拍著胸脯碎碎念。

“你不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我超級擔心主係統拿到那顆珠子之後會把老係統修複好把我替換掉。”係統長舒一口氣,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好在它沒有。”

空氣靜了一瞬,少女猛地眨了眨眼,突然感慨,“你和我倒是挺相反的。”

眼珠轉了轉,酸澀感湧上來激起一片紅。

“你不想回去了?”係統愣了一瞬,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看著那抹緋色,它寬慰少女,“也不是沒可能,隻是很麻煩。主係統不一定······”

嗶——

高頻的銳鳴後,世界仿佛抽成了真空。

四周是空洞的黑,連帶著自己也化為虛無。

“你太貪婪了。”穹頂之上一抹紅光驀地投射過來,“認清自己。”

點點銀光跳動著,機械地閃爍。

它是想告訴自己,我不過是一團可有可無的數據嗎?

閃爍規律而平靜,憤怒對它毫無影響,每一刻的躍動都冷酷到毫無波瀾。

但心髒在鼓動。

咚—咚—咚—

名為憤怒的情緒突然被抽離出去。

似乎是滿意於少女的平靜,抑或是覺得搓去了少女的銳氣,主係統再次開口,“你不是一直不甘心做配角嗎?隻要你完成任務,我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瞧,這施舍的語氣。還有這打一棍給顆甜棗的慣用伎倆。

不愧是一貫的上位者。

“做人不能太貪心。”掌握生殺大權的上位者再次提醒。

孟瑤垂眸,微弱的波瀾再次被壓下,幾不可聞的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太息。

黑暗漸漸消散。

耳邊是係統的聒噪的吵嚷,“哎?剛才怎麽掉線了?什麽狀況啊?我剛才說了那麽多,你不會一個字都沒聽到吧。算了算了,沒聽到就沒聽到吧。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眩暈褪去,脫垂的銀線再次出現在眼前,驀地被少女伸手扯斷,“我是真的很討厭你們的主係統。”

少女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麽一句,驚得係統掉了下巴,恨不得手腳並用的捂住孟瑤那張破嘴,“呸呸呸,快閉嘴,小心讓他聽到。”

孟瑤無奈的閉了閉眼,“你的自我評估挺準的,你是真的真的適合傻白甜劇本。”

係統傻笑了一聲,猛地回過神來,張牙舞爪,“喂喂喂,你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

顧裴之最近有些粘人,不止孟瑤,遲鈍如係統都發現了。

“孟瑤,我有點怕。”黑暗中,係統顫抖著發聲。

孟瑤歎息,睜眼毫不意外的對上那雙深暗的眼睛,“有這麽好看嗎?”

“也許是沒有真實感吧。”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曖昧,顧裴之的聲音冷冷的,絲毫沒有搭理孟瑤的插科打諢。

“你在緊張?”

顧裴之沒有反駁,耳邊是清淺的呼吸聲。

“你想想,之前這些日子,你不都是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嗎?”看著那緊抿成一線的薄唇,孟瑤挑了挑眉,“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對手,沒什麽可怕的。況且,要是成功了,你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了,不是嗎?”

“可惜我對拯救世界不感興趣。”顧裴之冷淡的閉上眼。他承認自己的自私,有太多東西他並不在乎。

“那真巧,我也不在乎。隻是我被卷入其中了。”孟瑤蜷進顧裴之懷裏汲取溫暖,“還很過分的把你也拖下了水。所以,你後悔嗎,我騙你那麽久。”

黑暗似乎有神奇的魔力,可以逼迫著人將真心剖露出來。

一直深深埋在心底的擔憂被引導出來。

構建在謊言與設計之上的信任就像危牆,不知何時就會坍塌。顧裴之越是真心,她便越是歉疚。而如今這滿心的歉疚化為了恐懼。

恐懼失去。係統說的沒錯,她很貪心,貪心的想要抓住他的一切。

但她小覷了顧裴之的堅定。

他確實氣惱,但隻是在惱孟瑤的不信任,惱這所謂的天道,這所謂的係統,惱這無謂的波折,惱一切阻礙。

但後悔嗎?

“沒有。”

是她拆除了捆束自己多年的枷鎖,是她每一次都堅定的選擇自己,更是她告訴他——他是值得被愛的。

所以——“無論現實或虛幻,我都不後悔。”

“那我就不怕了。”孟瑤笑著攏了攏手。掌心傳來綿軟的觸碰,指尖的摩擦帶來癢意,是親密的私語。

與——天——鬥——

*

次日。

“妖王西月燃大婚在即,無心征戰;而那些名門走狗因清風派引出的妖物自顧不暇,人人自危;老魔君昏聵,三界交壤的西土王城現如今無人把控,正是我們擴張版圖的好機會。臣等建議······”

“棲梧,你可信命?”

突如其來的打斷讓棲梧摸不著頭腦,她隻覺得這次魔君回來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她拱手,“回魔君,臣不信。”

猩紅的墨滴落,暈開一朵花。

良久,她聽到一聲輕笑,“嗬,我也不信。”

指腹劃過掌心,玉筆下落,將那抹暗紅圈起。

是啊,與天鬥,其樂無窮,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