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真的好嗎?”係統縮在角落, 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顧裴之要是知道你騙他去法會是為了把他關在七星閣,會氣死的吧。”
筆尖一頓, 洇開一大團墨漬。
“我死了, 還可能被送回原世界。他死了,就真的沒了。我這是為了他好,他怎麽那麽不識好歹?!”
孟瑤氣鼓鼓的揉著滿是墨漬的紙團。再鋪開新紙, 想到前日顧裴之的眼神, 卻有些難以落筆。
*
“你真不去?”
那目光沉靜卻執著, 孟瑤覺得自己似乎要被看穿了。她死掐著自己的指尖,佯裝惱怒, “你都問了多少次了?”
少女皺著眉,“一想到那些老學究念經, 我就一個頭兩個大。再說了,這法會可是在七星閣開哎,我要是露臉不得被爹打死。”
可惜對麵並沒有搭話, 孟瑤強迫自己抬頭麵對顧裴之的沉默。
他也皺著眉頭, 才養得紅潤一點的唇抿著,黑漆漆的眼睛裏滿是孟瑤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的情緒。
她終歸還是躲避開來,有些貪婪的擁上稍顯冰冷的身軀。別離的話終是不能說出口,化作虛假的軟語溫言, “法會兩日就結束了。等你回來,我們還得去參加西月燃的大婚。”
耳畔是胸口的震動,那聲歎息像是刀, “阿瑤, 我不是小孩子, 該做什麽我自己知道。反倒是你……你到底想怎麽做?”
西月燃作為妖王也早已步入大乘期,必然也是那東西的重點關注對象。他的大婚,定會有人來攪局。
顧裴之不止一次與與孟瑤談論此事,卻每每被孟瑤一句“車到山前必有路”打了回來。孟瑤看似胸有成竹,嘻嘻哈哈篤定不會有事。
可終究是藏不住的。
孟瑤練功越發的勤快,也抽出了更多時間陪自己,她在將有限的時間劈成無數瓣。
有很多時候,她明明在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憂愁。所以他搶在出發之前問出這一句——“你到底想怎麽做?”
因為。
他捧住少女的臉,鄭重的像捧著自己的心髒,“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隻要確保你安穩無虞。”
少女的瞳孔猛烈的顫動著,終於還是被蒲扇般的睫毛緩緩蓋住。
顧裴之啊,顧裴之。
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等法會回來,我再和你詳談。”她撫平他衣襟前的褶皺,像是撫平自己波瀾的內心,將他推向金車,“現在,你該出發了。”
*
“你也是為了保護他,他會明白的。”係統幹巴巴的勸慰著。
這次法會聲勢空前浩大,七星閣的請帖發遍了三界諸派,將諸派豪強匯聚一堂。
為的其實是開啟護法大陣。
這樣就算是最終開啟決戰,bug也不得不順著孟瑤的安排,進入她更熟悉的地域。
老魔君與正道向來不對付,不可能來參加法會,排除在保護區域外遊**就已經多了一份危險。
可又恰逢西月燃大婚,也婉拒了法會請帖。
孟瑤的計劃一下子便有了兩個巨大的漏洞,而bug想要的恰恰就是兩枚內丹。
為了不讓bug最終成勢,孟瑤不得不改變策略。護派大陣仍舊要開啟,而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護下西月燃一命。
至於顧裴之……無論於公於私,都不能暴露在危險之中。
“隻是有些可惜……”
係統看著少女將護腕緊緊係好,一身灰撲撲的短打哪裏還有當初貴家千金的模樣,“可惜什麽?”
可惜,有那麽多美好沒來得及共賞;可惜,有一些歉意來不及說出口;可惜,這些愛意隻能化成筆墨中淺淺的珍重二字。
指尖撫過“顧裴之親啟”那幾個字,孟瑤勉強的笑了笑,“都在仙俠世界裏了,沒想到最後還得用這麽老土的辦法傳信。”
“孟瑤,我不能保證別的,但你回去之後,我一定會好好看著顧裴之的。”係統猶豫再三,豁出去一樣的拍了拍胸脯,“雖然主係統不同意讓你留下來,但是我會偷偷給你傳信的。”
看著這個不靠譜的搭檔,孟瑤失笑,“你還是回你的小甜餅世界吧,這個世界不適合你。”
“主係統騙我,我……我根本就回不去了!”係統佝下身,抽噎出聲,“沒有係統管理的世界會陷入無序的混亂。我前幾天偷偷查過,我原本管理的世界早就被別的係統接管了。”
“我知道自己一點作用都沒有,甚至還一直拖你後腿。沒有你,我應該早就被主係統清到回收站去了。所以,孟瑤,我要謝謝你。”係統強打起精神,“我回不去原本的世界,所以應該就會繼續接管這個世界線了。我一定會幫你好好看著顧裴之的。”
合上房門,夜風吹散所有離愁。孟瑤若有所思,“那你可得靠譜點,別像上一個係統似的給人抓了去。”
*
湧動的暗流對妖界絲毫沒有影響,喜慶的嗩呐一響蓋過一響,馥鬱的果香在空中彌漫。
“我們王上這次真是逃過一劫。”眾人紮堆,觥籌交錯間一人突然開口。
“此話怎講?”
“你竟不知?”那人四下望望,掩唇靠近,“那七星閣借著法會的由頭,將所有人誆去關進陣法之中,如今已是五天了。”
“可不,聽說那小魔君也給關在裏麵了。”那人敲著桌麵,笑得無不嘲諷,“莫不是這些‘名門正派’真要除魔衛道了?”
眾人哄笑,“什麽名門正派,都是一丘之貉。前些日子是沈尋,現在怕不是又出了個‘孟尋’,急著一統天下呢。”
“放肆!”樊若身披紅妝,威壓突襲,眾人噤若寒蟬。“若再讓我再聽到一句非議,便將你們的舌頭割了喂狗。”
她略帶擔憂的回頭,卻對上一張欣慰又感慨的臉。
沒有蠱毒的控製,故事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樊若不再是錯誤世界線裏刁蠻跋扈的貴妃,西月燃也不再是那個愛暖煙如命的君王。
他們的愛情終於成了有情人終成眷屬。
樊若被這老母親一般慈愛的目光看得背上起毛。她一把拉過孟瑤的耳朵,逼得少女呲牙咧嘴,忙捂著臉,生怕給自己的□□扯變形了。
“一會兒若是無事更好,要是有事,記得躲我身後。至於西月燃……”
話音未落,大門外的人群起了**。唱名的小廝眼見攔不住,隻得高聲喊道:“蠱族聖女到。”
眾人嘩然。
修道者大多不知蠱族一脈,但是因為與妖獸有關,在鼎盛時期蠱族和妖族以往的聯係卻是十分緊密。
可是……可是蠱族不是已經覆滅了嗎?
更何況,這人不是沈尋最寶貝的女弟子?她怎麽會是蠱族的聖女?
擁擠的人群散出一條通道,露出身著粉衣的少女。她蒼白瘦弱的就要碎了,一步三晃,一身輕紗似乎都要將她壓塌。
場上暗流湧動,而暖煙卻仿佛感受不到尷尬的氛圍一般,緩緩作揖,“聽聞王上大婚,煙兒特來賀喜。隻是不請自來,稍顯唐突,王上莫怪。”
“人都到了,何談怪不怪罪。”西月燃尚未開口,樊若卻實在有些忍不住。
明明沒安好心,卻還偏要露出一副眼角含淚,弱柳扶風的媚態。
西月燃安撫似的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玩弄手中的酒杯,“本王也不是很歡迎不請自來的客人。來人,送客。”
護衛本在猶疑,聽得一聲令下,急忙圍剿上去,瘦弱的少女幾乎被埋沒在高大的衛兵之後。
“我等真心恭賀,王上何必為難呢?”低啞的男聲突然響起。
緊接著一道黑線自暖煙的袖間竄了出來,幻化成一個黑衣男子,將暖煙護在身後。
妖獸習性向來強者為尊,男子步步上前,身側的眾人便顫著腿退步。
顯而可見他是強悍的,黑衣之下是蓬勃的力量。可給人的感覺卻詭異非常——就像是死氣沉沉的海麵,風平浪靜下卻是洶湧的暗流,有幾股不同的力量在互相撕扯,攪弄得整個人混沌不堪。
巫執,不,沈尋竟然也來了。
樊若與孟瑤迅速的交換了一下眼神,正要出動,沈尋卻在逼退一種護衛後頓住腳步。開口就是上位者慣有的味道,“煙兒,去敬王上一杯。”
可是少女卻並沒有如他的意。她仍站在原地,豔陽之下,她卻努力的睜大眼睛,“王上會給我這個麵子?”
手中的符咒捏得汗濕,孟瑤一時之間竟有些看不穿這師徒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沈尋顯然是想讓暖言伺機下蠱控製西月燃。可暖煙現如今倒是不配合了,難不成是暖煙終於知道沈尋得利用自己,幡然醒悟了?
師徒二人對視著,像是一場拉鋸的僵持。
半晌,暖煙驀地笑了,明媚的笑意在蒼白的臉上像是濃鬱的油畫。她取出一個黑漆漆的盒子遞給沈尋,“為表誠意,還是先把我準備的禮物呈給王上吧。”
沈尋沉默了,他的目光在二人間遊移,終於還是接過手來。金色的瞳孔中有一條極細的黑線,似乎要將西月燃的身體一劈兩半。
“這丹丸可是我集‘全族之力’花整整七日煉化出來的,可增數百年功力。”
暖煙曾與沈尋道借酒下蠱一招八成不管用,不如借禮下蠱。麵對暖煙的盡心竭力,沈尋自然是欣然同意,多一招謀劃便多一道保障。
隻是沈尋不懂為什麽暖煙真的要將這百年靈丹實實在在的製作出來,甚至不惜將全族煉化。明明隻要做做樣子,趁著獻禮當頭將血蠱放出就行了。
可在這件事上暖煙卻意外的強,沈尋雖有狐疑,但看到少女那愚蠢又繾綣的目光後又不疑有他。最終直至昨夜才將這靈丹煉化出來,匆匆趕到這大婚現場。
暖煙端起酒杯,卻是被樊若一把攔住。她無所謂的挑了挑眉,將目光投回木盒之上,仍舊掛著燦爛的笑容,“還不給王上獻禮?”
沈尋步步上前,手中的盒子卻突然打開。
漆黑的盒子空洞洞的,哪裏有什麽丹藥。
這怎麽可能?他明明是看著暖煙煉出丹藥的啊?
而此時,西方,喪鍾響起——那是魔界都城的方向。
老魔君終於還是死了。
十八聲鍾響嗡鳴,乃至天地都變了顏色。雲卷起來,風嗚嗚哀哀的嚎叫。其間夾雜著少女笑聲,由沉悶逐漸變得狂放。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沈尋在狂風中怒嚎。
他目光如劍,回頭,少女便驀地收了聲。隻是臉上卻仍舊掛著刺眼的笑容。她的眼睛黑得嚇人,似乎有一團幽火在眼底燃燒。
“你覺得呢呢?”少女開口,聲音是怪異的沙啞,“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