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正襟危坐, 指尖不住的摩挲著空**的拇指指節。
多好啊,骨節如玉,需得配上一枚上好的羊脂扳指才能相稱。
暖煙出神的望著, 記憶被拉扯著拖拽回前一刻。
少女怔怔看著一潭死水, 對上那雙空洞而幹澀的眼,良久才抬手撫摸上冰冷的臉龐,“為什麽?”
明明是盛寵一時的天之驕子, 她應在林間恣意縱馬, 應在凡世斬妖除魔, 應與師兄妹們醉酒當歌……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現如今的自己卻活在這陰暗的醃臢之地,做永不能見天日蛇鼠?
水麵泛起漣漪。
平靜無風的房裏泛起森森冷意。
“你是誰?”少女警惕的退了兩步, 四周仍是空空****。
“你該問他是誰。”
指尖嵌入掌心,本已麻木的心髒感受到尖銳的刺痛。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那聲音明明虛無縹緲, 卻振聾發聵,“他就是你最愛的師父,不是嗎?”
是啊。
他自稱是蠱族的聖皇, 但一言一行中都是熟悉的影子。她不明白師父是用怎樣的方法奪舍還魂, 但更多的欣喜還是師父沒有忘記自己。即便如此,還是帶她逃離了人人對她喊打的清風派。
隻是他一直忙碌著,忙碌著。忙著接貴攀高,忙著羅織罪名。撕去了名為首尊的外衣的他仿佛徹底變了一個人,變成了“藍幸”與她講述的惡鬼。
身邊越來越安靜, 安靜到所有欣喜,都恣意的成長為猜疑的藤蔓日夜包裹著她,讓她透不過氣。
“你到底是誰?”
“不如再問問你自己是誰。”
她的聲音輕的像一縷煙, “我是暖煙, 是清風派……”
“是啊, 在沈尋屠你全族,帶你回清風派的一刻,你就是暖煙了。”輕巧的話語像是鋒利的刀,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她斬殺。
所有的僥幸都被剖離開來,隻餘下一顆在滴血的心髒。
“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麻木的軀殼仿佛受到電擊,猛地**起來。輕柔的風將她承托起來,墜入軟墊。
“你要惜命。”他的聲音溫和,突出的字卻冰冷殘酷,“因為你是我選中的容器。是我占領這個世界所需要的軀殼。”
“為什麽是我……”她沉重的閉上眼,似乎已經問累了。
“我們嚐試了很多次。需要感謝你師父的貪婪,我許他無上榮耀,於是他為我尋遍天下,最終找到了你。”
無盡的痛苦化成了滔天的恨意,她猛地將手邊的瓷杯甩脫出去,卻半分漣漪都未曾**起。
“我原本掌控的世界毀滅了,成了失去世界的流浪者。為了活命,不得不奪取這個世界的掌控權。”風強硬的包裹著她,逼迫她顫抖著指尖握回冰涼的白瓷,“你,或是其他人都不過是世界中按部就班的棋子。是我的到來,才給你們帶來不同的生機。”
瓷杯在掌中碎裂,鮮血落下,在軟墊上綻開點點血花,“如果沒有你,沒有沈尋,我該是怎麽樣的?”
“我不知道。”白色的瓷片在風中化為齏粉,“也不關心。”
暖煙驀地笑了,“如果沒有你們,我也許會好好的做著我的聖女,哪怕隱姓埋名,也過著安穩的一生。你說,你給了我不同的生機?”
“不是嗎?”疼痛並沒有來得及在口中綻開,隻是細細的淌出一條血線,下頜就被死死扼住,“到時你就是我,我們共享盛世太平不好嗎?”
微風輕輕舔過嘴角,將血水化去,“你當然也可以倔強,我並不介意使用一副活死人的軀體。”
惡魔在低語,恩威並施,句句分明,用致命的毒刀**著她。
淡淡的血氣在鼻腔蔓延,心髒驟然一沉,激得暖煙深深抽喘,身體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
這熟悉的痛苦反反複複的折磨著她,又有誰要離開她嗎?
強風的鉗製驟然褪去,“去看看吧,看看離你遠去的追隨者。”
她拔腿而出,裙角沾濕卻也顧不上,她來不及眯起被烈日灼痛的雙目,就被高大的陰影遮住,“你可曾見到什麽人?”
回複她的是冷靜的男聲,“不曾。我有事與你商量,我們進去說。”
而隻有她自己知道,被迫回身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草叢後那熟悉的青色衣角。
*
“你可明白了?”低沉的聲音在石室內回**。
過往的甜言蜜語像是銀針,密密麻麻紮透暖煙的心髒。
許久未得回應,男子回眸,語氣中帶了一絲不耐,“你可有聽我說?”
暖煙勉強收回眼神,“您一直讓我蠱惑妖王,奪取妖丹,是為了什麽?”
一直?
他驀地皺眉。
許久不見陽光,少女的麵容帶著病態的蒼白,唯有薄唇帶著一點妖豔的紅,“師父。”
萬千思緒在腦中奔湧,最終閉塞在嘴邊。少女扯著嘴角,倔強的望著,盈盈蓄著一潭秋水,“即便如此,您仍要我去取妖丹是嗎?”
“煙兒。”他緩緩歎息,步步走來,溫柔的撫上她的發頂。“你我攜手天下,不好嗎?”
那潭死水終究沉寂下去。
“好啊。”
*
風從頸後撫過,大剌剌的彰顯著自己的存在,“不再去看看嗎?蘇少青已經被開膛剖肚取了金丹,再晚課就要被野獸啃的麵目全非了。”
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掌心的鮮血早已經凝成薄薄的痂,被細軟的布擦拭,再次冒出新的血珠。少女不厭其煩的擦拭著,像是設定了程序的機器。
“結束之後會怎樣呢?”
“湮滅原係統,然後創造我想要的世界。”它繪製著自己的宏偉藍圖,“到時我會為你塑造萬座神像,讓萬眾都歌頌你的偉大。”
“不,我問的是沈尋會怎樣。”
它驟然收聲,失笑道:“都到了這會兒了,你竟還關心他的死活?”
“我要他死。”少女氣若遊絲,眼中的光卻難以湮滅,“我要他死。要他死無全屍,骨肉化為血沫,靈魂墮地獄永受煎熬。你能應我嗎?”
“我不喜歡殘害螻蟻,可惜沈尋也很聰明,一直不越過那條線。”它笑,換上一副溫和悲憫的語調,“你知道,我需要什麽。”
空落落的疼痛再次抓住她的心髒。她扯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快了,就快了,他會成為助你奪得天下的最後一劍。”
*
“沈尋是不是瘋了?”孟瑤強忍惡心,將追蹤符收回,眼前卻仍舊是他滿手鮮血生啖金丹妖髓的模樣。
體內靈魔二氣周而複始,流轉通暢,孟瑤的苦心修煉終於有了回報,力量前所未有的充沛。
“顧裴之呢?”夏蟬已去,秋風漸起,孟瑤走到大開的窗戶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受傷了……”
*
驀然襲來的風讓顧裴之忍不住咳了兩聲,他抬聲要斥,卻在看到少女的瞬間軟了神色,“阿瑤。”
溫煦的語調被沙啞的嗓音帶得綿軟,戳的少女眼裏發酸。
他端坐在榻上,虛披著外衫,在燭火的掩映下白的幾乎透明。
少女冒著火將鋪滿卷軸的小幾抱走,又伸手將他手中的筆奪去,朱砂墨灑落在月白的裏衫上,像是點了幾朵荼靡的花。
“怎穿的如此單薄。”絹紗垂落,他甚至能看到少女纖細的手臂。
他皺著眉想要將外衫解下,卻被少女一把攥住衣襟攏了回去。
她瞪著自己,像隻虛張聲勢的狸花貓。卻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想要將他的衣襟打開。
無奈他的速度卻是更快,對上少女責備的目光,他笑了笑,堅定的將她的手慢慢籠住,“我有些冷,還是披著吧。”
孟瑤卻是瞬間紅了眼。她也不是眼瞎,方才便看到了白色的紗布自頸側一路向下。
刀劍無眼,一不小心就會喪命,更何況傷及胸腹。
“別哭。”顧裴之連忙捧住孟瑤的臉,胡亂道歉,“是我的錯,我的錯。”
“你有什麽錯。”少女甕聲甕氣,眼淚卻是止不住。
“我該保護好自己,不該讓你擔心。是我粗心大意,是我……”顧裴之將抽噎的少女攬入懷中,輕吻去眼角的淚花,“別哭了,別哭了。”
少女抬頭,水汪汪的眼中映著他的影子。她開口,將他的心塞的鼓脹,“我隻是心疼你。”
她吞下到嘴邊的哽咽,憋成兩聲抽吸,“也怨自己,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陪在你身邊。”
“你最近在修煉,是我讓他們不要打擾你。”
孟瑤幾乎心梗。若非顧裴之給她順著背,她非要炸毛給他看。她憋了又憋,最終擠出一句,“顧裴之,事情要分輕重緩急的。”
“所以我是重的那個?”他的眼中泛起細碎的笑意。
還有力氣插科打諢,看來是恢複的還可以,“是,重中之重。”
“阿瑤,你怎能……”輕緩的喟歎,帶著無盡的繾綣。
你如此,我怎能安然放手呢?
“此行你是去停戰求和的,又怎會受傷?”
顧裴之斜倚在塌,目光沉暗,“我雖不知是誰,但他背後定有助力。”
老魔君已然勢微,十萬雄獅不堪一擊,如今已潰不成軍。顧裴之如今請求休戰明明是損己利人,滿以為對方會欣然同意,卻偏偏遭受到老魔君的暗算。
“莫非……”孟瑤思前想後,隻有一種可能。
距離它完成進化隻缺兩顆大乘金丹,若是聯手老魔君將顧裴之斬殺,便隻剩下一個了……
不,甚至一個不差。
老魔君不也是大乘期嗎……
寒意頓起,孟瑤顫了顫,隨後被攏進溫暖的懷抱。
“還有一件事,西月燃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