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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夏餘順理成章留在了家裏,他的房間在二樓,陽台外是一棵百年的香樟樹,秋天裏也蓊蓊鬱鬱,自然散發出一股香氣。

睡覺前,管家的吳阿婆還給他熱了一碗牛奶,像對小孩子似的,盯著他喝下去。

夏餘乖乖地喝了,卻又笑起來,“阿婆,我又不是寶寶了,不用每天都喝甜牛奶。”

牛奶碗裏還放了蜂蜜。

吳阿婆搖搖頭,用方言說,“你不要以為二十幾歲就不是小娃娃了,結婚了雖然是大人,但是你回來了,那還跟以前一樣。”

她是看著夏餘長大的,本來就是個寡居的婦人,幾十年工作下來,早就是夏家的一分子,看夏餘就像看自己的小孫子。

她粗糙的手摸摸夏餘的臉,心裏很是喜歡,“有空要多回家,不過你在外麵養得也蠻好的,臉白嫩嫩。我們小少爺就是好看。”

夏餘笑得更厲害了。

他握著吳阿婆的手,像小時候一樣貼著蹭了蹭,“阿婆你就是偏心,看誰都不如我。”

“那肯定的。”

吳阿婆一臉理所當然,誰比得上她養大的小乖乖呢。

“好啦,早點睡,要什麽就搖鈴,阿婆也去睡了。”

夏餘看著阿婆走了下去。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裏,本來是在看手機,但慢慢喝著那碗甜牛奶,又發起了呆。 。

他作為家裏的小兒子,一向是受到全家人疼愛的,連吳阿婆都偏袒他,但是在前兩年,他卻很少回來。

不是他跟家裏生分了,是他當初對陸昭死纏爛打,把家裏氣得夠嗆,他後來清醒過來,也不好意思麵對家裏人。

他家不反對他喜歡男人,可他不該去喜歡一個看不上自己的陸昭,還摔得頭破血流,不知悔改。

他爸媽背地裏不知道歎過多少氣,哥哥被他氣到胃疼。

所以許詹這個後來者,才這樣得家裏人喜歡。

其實未必是許詹。

任何一個人,隻要愛他,對他好,他家的人都會很喜歡。

夏餘喝了口甜牛奶,一時間心口也有點悶,說不出的茫然。

這幾天跟陸昭廝混,他心情挺不錯的,就當是找到了一個哪兒都合心意的小情人。

剛才來的路上,他還在心裏盤算著跟陸昭的下一次約會。

陸昭睡起來很合適,薄情的唇,薄情的眼睛,英俊又高傲,像中世紀冷漠的騎士,卻會在夜晚成為溫柔的情人。 。

可是現在,他又沒那麽想見陸昭了。

他哥剛和他說的話,讓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記憶。

他想起有一年,陸昭跟導師去外地出差,他知道了,就偷偷摸摸跟了過去,其實他不是想打擾陸昭,是他看陸昭突然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感冒了,一個人被扔在酒店裏有點無聊,他才會過去的。

那時候他們已經當了半年床伴了,偶爾的時候,陸昭也會親親他,說他長了一張勾人的臉。

那語氣說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是陸昭看了他一會兒,又會把他抱到**。

所以他天真又不知羞恥地以為,陸昭對他也許還是有一點親近的。

就算不多,就算不足以讓陸昭把他當男朋友,但是看見他,陸昭應該還是有點高興的。

可惜,他預判錯了。

當陸昭打開門,發現酒店外站著的是他以後,臉色瞬間就變難看了,陸昭明明感冒有點虛弱,看著他的眼神卻還像冰刀一樣銳利,讓他不自覺就瑟縮了一下。

“你怎麽過來了?”陸昭冷冷地看著他,並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他那時候才十九,第一次喜歡的人就是陸昭,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討人喜歡,隻能實話實說,“我想見你,看到你生病了,所以來陪陪你。”

他還是帶了一點希冀的,很乖地對著陸昭說,“我不會吵你的。”

但是陸昭很快粉碎了他的願望。

“不需要,你快點回去,”陸昭看著他,“你跟在我身邊隻會添麻煩,我是來出差的,又不是度假的,同學和老師見到你很麻煩,不好解釋。” 。

夏餘輕輕歎了口氣,很麻煩,這好像是他跟陸昭在一起三年,得到過最多的話。

其實能有多麻煩呢,根本不需要解釋,說是朋友的弟弟就好了。

是他存在的本身,讓陸昭覺得厭倦。

陸昭低頭看他,因為生病臉色有些蒼白,卻還這樣高大,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充滿了壓迫感,陸昭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隻有淡淡的不耐和輕視。

如果是現在,夏餘想,他一定不會這樣去招人煩,不會自作主張去給對方添麻煩。

但當時的他太蠢了,以為陸昭放任他靠近,會跟他上床,就能代表陸昭情感的鬆動。

可是到頭來,上床根本代表不了什麽,就像他現在對陸昭一樣。 。

喝完牛奶,夏餘就去洗澡了,洗澡出來,他發現他的手機上有未接來電,是陸昭的。

他沒有撥回去的打算,但是下一秒,手機又震動了起來,陸昭的名字閃爍在屏幕上。

夏餘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喂。”

“是我。”

“我知道,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嗎?”

陸昭被問得一怔,夏餘的聲音聽起來很客氣,像離得很遠。

“沒什麽,隻是想看看你在哪裏。”

夏餘靠在床頭,“能在哪裏,我當然是在家裏。”

“你爸媽那兒?”

“嗯,我哥今天也回來,還帶了我侄女,也算是家庭聚會。”

陸昭心頭被輕微地刺了一下,他明知不對,卻還想問,“那許詹也去了嗎?”

“沒有,他今天有事沒來,”夏餘打了個哈欠,“但我爸媽一直在問他,地位快比我高了。”

陸昭聽得更沉默了。

他坐在辦公室裏,看著窗外,他剛開完會,屋子裏現在靜悄悄的,反襯得他落在窗戶上的倒影格外寂寥。

他又忍不住要問起許詹,知道這個人不在夏餘身邊,心頭便忍不住鬆快了一兩秒,但很快夏餘就讓他知道,不管許詹出不出現,他始終是夏家的一份子。

這讓陸昭從骨子裏生出嫉妒。

他轉移了話題,“我回來以後還沒去你家拜訪過,應該找個時間去一下。”

夏餘聽得一愣,隨即頗為不可思議地反問,“你傻了啊,你覺得我們家會歡迎你嗎?”

當然,礙於麵子,他爸媽也不能把陸昭趕上去,但他哥說不定先一拳揍上去了。

“陸昭,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夏餘語重心長。 。

陸昭當然也知道自己在夏家心裏的形象。

但他說,“總是會碰麵的,應酬往來,生意場上避免不了的。”

這倒也是。

夏餘翻了個白眼,現在陸昭都在川市常駐了,誰家舉辦晚會啊請客的,總會撞上。

“反正你別來我家。”

陸昭也沒反駁,隻是過了一會兒,他又低聲道,“我以前還經常跟你哥去你家,第一次拜訪的時候,你在桂花樹底下拍照。”

夏餘回想了下,還真是。

他在圖書館裏見過陸昭,正愁怎麽接近陸昭,他哥就把人帶回家了。

彼時他在桂花樹下拍小螞蟻搬家,一看就不務正業,而等他玩夠了,一回頭,卻見他朝思暮想的人站在他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嚇了一跳,相機都差點扔出去,是陸昭輕輕一托,幫他接住了,又送回了他手裏。

“你就是夏餘嗎,”陸昭笑著問,“我好像見過你。” 。

夏餘聽見陸昭在電話裏說,“你當時穿了一件墨綠色的針織衫,頭上還頂著落葉,看起來傻乎乎的。”

“是嗎?”

夏餘自己倒不記得他那天穿的什麽衣服了,他隻記得自己抱著相機,呆住了一樣看著陸昭。

現在想想,陸昭最開始出現在他的世界裏,每一幀都格外美好。

不管是圖書館,還是在他家的花園。

優秀又內斂的鄰家哥哥,有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又好像深情款款,不動聲色傳遞出一股專注,讓人情不自禁覺得自己映在了他的眼底,乃至心上。

他又怎麽會不淪陷呢?

夏餘笑了一聲,“我那時候確實太傻了。要是聰明點,就跟你保持距離,不要自不量力,也不會有後麵這麽多事情了。”

陸昭嘴角剛浮起的笑意僵住了。 。

夏餘在電話那頭打了個哈欠,“你沒什麽事了吧,沒有就掛了,我要睡了,別吵我了。”

陸昭問,“你這周末有空嗎,我收到一個陶藝展的邀請,你可能會喜歡,要一起去看嗎?”

夏餘意興闌珊。

他其實已經沒有這麽想見陸昭了,回家一趟,麵對家裏人的關心,聽他哥哥左一個叮囑右一個讓他清醒,他對陸昭的厭倦又從骨子裏浮現了上來。

陸昭對他,就像一朵帶著毒的花,又像一條豔麗詭譎的毒蛇。

陸昭對他還是充滿了吸引力,這幾天得到陸昭,確實讓他像拿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充滿了新奇。

可是他已經被陸昭的毒刺刺傷過一次了,他也學乖了。

陸昭這樣的毒蛇,偶爾放在掌心把玩幾次是可以的,真想收入懷中,就要做好被毒液注入心髒的準備。

“不了,”夏餘也不繞彎子,“最近沒什麽興趣,也沒空出來。”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

陸昭聽著手機裏的忙音,維持一個姿勢,僵硬了許久。

一直到秘書過來敲門,把財報送給他,他才重新進入了工作。

但他一直想著剛才夏餘的話。

“不自量力。”

夏餘說,愛上他,是自己不自量力。

他很想反駁,告訴夏餘這不是,在被夏餘愛著的時候,他其實也是開心的。

夏餘像親人的小奶狗一樣,熱乎乎地鑽進他懷裏來,咬著他的嘴唇,喉結,在他耳邊撒嬌,他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心軟。

他低頭看著這樣的夏餘,總是很想吻他。

可他那時候把這粗暴地歸結於肉體親密帶來的副作用,所以他沒有回饋夏餘,沒有告訴夏餘,這其實是愛。

如今他想說,夏餘卻不想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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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陸昭:標題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