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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久久沒有人說話。

陸昭在燈下望著他,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幾分。

他輕輕握住了夏餘的手,“對不起。”

從他跟夏餘重逢後,他好像就一直在說幾個字,但無論說多少次,他也回不到那個夏天。

如果時光倒流,他再不會把夏餘一個人留在門外。

可是現在什麽也來不及了。 。

夏餘捏了捏鼻梁,覺得自己也是沒事給自己添堵,都陳年黃曆了,還提起來幹嘛。

他拍拍身子站了起來,“算了,不想說這些了。”

他不想搭理陸昭,徑自往樓梯走去,準備去樓上的書房。

“你別跟過來,我現在不太想看見你,我去書房,有點事要處理。”

他剛剛收到了員工的一個文件,需要處理下,本來是想留到明天的,但現在他心煩意亂,不想看見陸昭,突然覺得有工作占據注意力也好。 。

陸昭望著夏餘走遠,過了一會兒,他也站了起來,卻沒有上樓,而是走到了樓下的鋼琴房,這個鋼琴房裏麵有一麵很大的書架,有不少時間,他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他打開了書架最下麵的一個櫃子,裏麵放著一個暗紅色的皮箱。

陸昭看了會兒,才把這個箱子拿了出來,箱子上是密碼鎖,雖然很久沒有打開過了,但陸昭還是迅速輸入了密碼。

箱子砰一下打開了,在安靜的琴房裏發出沉悶的響聲。 。

夏餘在書房裏獨自又待了快四十分鍾,其實他的工作十幾分鍾就處理完了,隻是幫員工找一個文件而已。

但他不想看見陸昭,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現在離開陸家,回他自己家也好,回許詹那兒也好。

可是想想又太矯情。

他都二十五歲了,不想還跟小孩子一樣幼稚。

所以他又慢吞吞從書房出來了。 。

他剛一出書房,就發現陸昭坐在外麵小客廳的沙發上。

小客廳的燈開得很暗,陸昭又很安靜,他被嚇了一跳。

“你坐這兒幹嘛,”夏餘心情更加惡劣了,“大半夜的裝神弄鬼。”

但他一低頭,又注意到陸昭麵前放著一個暗紅色的複古皮箱,大得有些沉重。

“這是什麽?”他下意識問。 。

陸昭其實還沒想好怎麽說,在夏餘出來前,他一直在想要怎麽開口。

夏餘看見箱子裏的東西,也許會更生氣,也許會覺得他更為可惡。

可他還是想把這件遲到的賠禮拿出來,對夏餘說,我並不是真的那麽不在乎你。 。

陸昭站了起來,打開了小客廳的燈,明亮的光唰一下亮起,甚至有點刺目。

他把箱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夏餘眯了眯眼睛,等看清是什麽東西後,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是一個手工帆船的模型,大約十二寸的身長,酸枝木的船身,三幟三甲板的戰艦,白色的帆,無風也鼓起,船上的每一個細節,每一處炮門,都極為逼真。

乍一眼看去,幾乎跟他哥哥送給他的那個帆船一模一樣。 。

“這是什麽?”夏餘又問了一遍。

他心裏其實隱約猜到了答案,卻覺得有點荒誕。

“是我想賠給你的帆船,你哥那個已經被弄壞了,沒辦法再找到一模一樣的,我根據自己的記憶力畫了圖紙,上麵的每個零件都是我動手做的,希望能讓你開心一點。”

陸昭也看著那個帆船。

其實他怎麽會沒有後悔呢?

他自負,愚蠢,把夏餘像小流浪貓一樣留在了門外,可是他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生怕夏餘不進來。

他早就開始著手準備給夏餘的賠禮,想賠夏餘一個一模一樣的帆船模型。

但他總想著等一等,等做好了再拿給夏餘,可等真的最好,他跟夏餘已經分手了。

他說,“我那時候太忙了,這個帆船又全是我親手做的,等到做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久,我們倆開始吵架,最後分手。所以一直沒能拿給你。”

從夏餘離開後,這個帆船就被他鎖進了手提箱,剛跟夏餘分開的那一年,他甚至不願意想起這件事。 。

陸昭穿著柔軟的居家服,卻一點也不溫和,比起許詹,比起夏餘的哥哥,比起夏餘生命裏遇見的任何一個人,他總是最可惡的那個。

但再壞的人,也會心存幻想。

他說,“我這三年總在想,如果我早點把這個給你,你還會嫁給許詹嗎,也許還是會吧,但你想起我的時候,會不會沒有那麽可惡?”

他也不希望夏餘想起他,總是壞的一麵。

他知道自己沒有給過夏餘溫柔和愛,卻還天真愚蠢地想要夏餘記得他一點好。

他就是這樣貪心。 。

夏餘抬頭看了眼天花板。

他在書房待了半個小時,想當個成熟體麵的大人。

但陸昭總是讓他又變回幾年前那個幼稚浮躁的學生。

陸昭說得沒錯,如果當年他知道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有陸昭親手做給他的帆船,他隻怕會開心得暈過去。

他太了解陸昭。

昂貴的禮物不代表心意,但是親手做的,占據了陸昭大量時間的物品一定很重要。

哪怕這是賠罪,而不是禮物,也能說明他在陸昭心裏不是全無地位。

可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他也不能再被一個帆船就哄好了。 。

“那你現在拿出來是什麽意思,”夏餘笑了一聲,“都過去三四年了,想起來要賠罪道歉嗎?”

陸昭搖頭,“不是,我沒有奢望你原諒我。”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他施加給夏餘的痛苦,又怎麽會這麽輕鬆地一筆勾銷。

“我隻是很想給你,但一直找不到機會,”他說,“去年的聖誕節,我也回了川市,我拎著這個帆船站在你家門外,等了一整晚。我當時想了很多,想你見到我會是什麽表情,會不會恨我,讓我滾,我到時候又該怎麽辦。可我等了很久,你始終沒有回來,別墅裏也沒有人。我後來才知道,你跟許詹度假去了。”

夏餘怔了一怔,下意識問,“怎麽可能?”

去年的聖誕節,他確實跟許詹去了雪山,兩個人一起爬山看日出,在山腳下的小鎮裏找小吃,還買了幾塊很有當地民族風情的毯子。

但那天的川市這麽冷,陸昭怎麽可能等在他的家門外?

“是真的,”陸昭輕聲說,“我本來不知道你出門了,是住在你對麵的一個老太太路過,問我在等誰,我說在等你,她才跟我說,你跟丈夫度假去了,讓我別等了。”

而他知道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最先升起的居然不是痛楚。

他後知後覺地想,原來夏餘也是跟別人去度假的。

結了婚,夏餘的身邊一直是有人陪的,會收到別人送的聖誕禮物,會跟別人一起喝聖誕蛋酒。

他對於夏餘其實也沒有那麽無可替代。 。

夏餘徹底愣住了。

因為他記得這件事,他跟許詹回來以後,對門的老太太確實跟他說過,有個人在聖誕節來找過他。

老太太笑嗬嗬地跟他比劃,“很俊的一個後生,真好看,就是不笑,怪滲人的。”

他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陸昭,可隨即又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不知悔改。 。

可原來,那真的是陸昭。

在門外雪地裏等了幾個小時,提著一個巨大皮箱的人,就是陸昭。

夏餘說不出話。

他一點也不同情陸昭,他答應跟陸昭當情人本來就是想報複陸昭。

最好陸昭心痛得要死,看見他跟許詹在一起就氣得發瘋。

可他被客廳裏的燈光晃得有些眼睛疼。

他模模糊糊地想,川市就算是南方城市,去年也是很冷的,在門外等上幾個小時,不是傻子是什麽。 。

陸昭慢慢走了過來,把夏餘抱進了懷裏。

“我沒有奢望你原諒我,我也不是要贖罪求饒,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當年確實固執愚蠢,我沒有談過戀愛,不懂得愛人,但我並不是真的不在乎你。”

遲鈍是真的。

沒有愛人的天賦也是真的。

可他從來不是在離開夏餘以後,才一夜愛上夏餘的,他早就在心裏留了夏餘的位置。

偏偏他自己不知道,才有了如今的分崩離析。

他閉上了眼,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雪夜,“我不想你跟別人過聖誕節,想到你會跟許詹在一起,你也會給他做難喝的聖誕蛋酒,我嫉妒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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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