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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陸原說陸昭要來接,但夏餘沒有放在心上,徑自走出了酒吧的大門,準備找個代駕。
可是還不等他在手機上選好,就被旁邊的陸原拍了下胳膊,一抬頭,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昏暗的燈光下,陸昭一身黑色的大衣,身形筆挺,閑庭信步一樣走過來。
夏餘的手指不由頓住了。
陸昭分明看見了旁邊一臉呆滯的堂弟,卻懶得管,他幾步跨上台階,先摸了摸夏餘的手,確認夏餘沒有凍到,才低聲問,“你喝了多少酒,怎麽穿這麽少?”
夏餘抬眼看陸昭,眼眸在這下著雨的深夜,像蓄著一汪水,瑩潤透亮。
他確實喝了不少酒,腿有點發軟。
但他還沒到神誌不清的地步,衝陸昭抬了抬下巴,神色不滿,“你來幹嘛?我沒有讓你接吧。”
陸昭說,“我剛剛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都沒接,我不太放心。”
夏餘嗤笑了一聲。
他又不是三歲小孩,身邊也有熟人,還能出什麽事不成。
但陸昭望著他的神色卻很認真,見夏餘不太高興的樣子,又低下頭哄著,“跟我回去好嗎,你喝了酒,需要人照顧。”
他一邊說,一邊手已經攬在了夏餘的腰上,因為身形高大,幾乎把夏餘圈在了懷裏。
陸原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見過他哥在董事會上雷厲風行的樣子,也見過陸昭冷靜處理母親喪事後的頹然。
但他從沒見過他哥這樣溫柔小意。
明明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但是他哥看著夏餘的眼神動作,卻無聲透露出一股溺愛,像是不知道要怎麽對待這個寶貝才好。
而夏餘偏著頭,打量了陸昭一會兒,很有點不情不願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恩賜一樣,慢吞吞道,“行吧。”
也就是這時候,夏餘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回過頭看了陸原一眼。 。
陸原人都傻了,他也顧不得別的了,看看夏餘,又看看他哥,慌亂地問道,“你倆這是什麽意思?”
他茫然地看著陸昭,“哥,你為什麽要帶夏餘回家?”
他心裏隱約有了猜測,但又不敢相信。
而陸昭隻是淡淡看了一眼。
他對陸原一向多有照顧,跟親弟弟也差不多了,但他本就是獨裁大家長的性格,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不關你事,把嘴閉上,別問,也別亂說。”
陸原更崩潰了。
他哥這是什麽色欲熏心的發言啊。
夏餘他……結婚了啊!
他的腦子在一片混亂裏捕捉到了這條,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提醒道,“哥,夏餘有丈夫,你要送他,也應該送去他自己家。”
陸昭的臉色更冷了。
夏餘噗嗤一聲笑了。
他雖然還沒醉,但是酒精多少有點讓人頭腦發熱,他站在深秋的冷風裏,微微眯著眼,打量著陸原。
雖然他並不跟陸原計較過去的事情,但也不意味著真的一筆勾銷。
他想到這小子曾經怎樣奚落他,看著他就好像一條黏著陸昭的臭蟲,心裏還是有點不爽。
他歪了歪頭,突然就起了壞心思。
他踮起腳,吧唧在陸昭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扭頭笑眯眯地望著陸原。
“你這都看不出來嗎?我跟你哥,是在**啊。” 。
夏餘一直坐到陸昭車上,還笑個不停。
陸原剛才那天塌了的表情,實在太有意思了。
陸昭都忍不住問道,“這麽好笑嗎?”
他聲音裏也有點愉悅,但並不是因為陸原,而是夏餘一直在笑的樣子很可愛,裹著圍巾,臉蛋紅撲撲,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眼睛卻很亮。
“很好笑啊,”夏餘笑個不停,“你看陸原的表情,好像天都塌了。”
他想到這兒,摸了摸肚子,覺得陸昭來的這一趟也不是毫無價值。
看陸原這個小王八蛋吃癟,還是很好玩的。
不過他笑歸笑,還是叮囑了陸昭一句,“你是陸原堂哥,你負責搞定他,別讓他亂說。”
陸昭頓了頓,“知道。” 。
陸昭把夏餘帶回了家。
他剛才冠冕堂皇說夏餘需要人照顧,但他其實隻是想把夏餘帶回自己的地盤而已,像一頭充滿占有欲的龍,要把他看中的珍寶叼回山洞,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夏餘並沒有很醉,隻是有點暈,腰一軟就倒在了**。
陸昭幫他脫衣服,他也很配合地抬起手,腳趾卻又不安分地抵在陸昭敏感的地方,笑盈盈地望著陸昭。
他皮膚很白,在燈光下,在絲綢被麵上,盈盈地覆著一層光,像一條擱淺的美人魚,也像一尊羊脂玉做的藝術品。
陸昭分明有了反應,卻還是冷靜地問他,“要做嗎?”
夏餘搖了搖頭。
他喝了酒,又玩了一晚上牌,有點累了。
但他又張開手,小狐狸一樣勾人,要陸昭抱,“我想洗澡。”
陸昭心裏的火氣頗重,很想按住夏餘,從指尖開始親吻。
但他忍了忍,仍舊是神色淡淡,順從地把夏餘抱了起來。 。
洗完澡,夏餘又有點餓了,陸昭就讓人去準備夜宵,恰好廚房做了雞肉粥,配了兩三碟小菜和點心,夏餘吃得也挺開心。
陸昭不餓,但陪著夏餘也盛了一碗。
夏餘盤著腿坐在地毯上突然想起陸原告訴他的事情。
他咬著勺子,盯著陸昭看了好一會兒。
“怎麽了?”陸昭問他。
夏餘一隻手撐著臉,“你記不記得,我大三暑假在你這兒住的時候,帶過來一隻帆船模型,結果被打碎了,還被扔了。”
陸昭神色微變,“記得。”
他怎麽可能忘記。
夏餘說,“你當時跟我說,不知道是怎麽壞的,可能是傭人打掃的時候不當心。可是陸原剛剛告訴我,那是他摔壞的。”
陸昭沒想到陸原會特地跟夏餘承認這件事。
這都是陳年舊賬了。
他也沒再替陸原隱瞞,點了點頭,“是陸原弄壞的,他那時候確實有點欠揍,對你也有敵意,他弄碎那個帆船後被我揍了一頓,也跟我保證過不會再招惹你,還在家關了一周禁閉。我就沒告訴你。”
夏餘仔細回憶了下,還真是,打那以後,陸原幾乎不來主動挑釁了。
但他掃了陸昭一眼,也不笑,低聲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看著陸昭,聲音很輕,眼睫微微垂下,在臉上落下一小片陰影。
“為什麽不說是陸原弄壞的,你教訓過他了,要我別生氣?” 。
這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再去斤斤計較,其實很沒意思。
但他想起當初那一地碎片,還是會從心底生出難受。
這是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他的哥哥那一年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卻還是在下班以後,特意抽出時間,一點一點搭建這個手工帆船,送給了心愛的弟弟。
在夏津的觀念裏,能用金錢買來的禮物都不算珍貴,十八歲的生日是個大事,總要特別一點,所以他才花費了這麽多時間,心血親手製作,說他希望弟弟像這隻帆船一樣,可以征服世界。
可他的弟弟非但沒有航行四海,還擱淺在了陸昭的沙灘上。
夏餘承認,他把這隻帆船帶來陸昭家的時候,確實藏了一點私心,想在陸昭家裏打上自己的印記,留下他生活的痕跡,所以才把他喜歡的東西一股腦都帶了過來。
可是現在這個帆船碎了。
他其實當場就猜到了,這個帆船應該是陸原或者其他親戚弄壞的,否則陸昭不會這樣隱瞞。
他並不是個小氣的人,即使難過,他也不會去衝誰發火。
可是他難道連一個道歉都不配嗎?
他的生日禮物碎了,而他連前因後果都不知道,陸昭隻輕描淡寫對他說,會賠他一個。
他難過也好,生氣也好,在陸家都沒人在乎。
就算他強行住了進來,也依舊是個外人。 。
而時至今日,陸昭似乎還不知道他生氣的真正原因。
陸昭在認真跟他解釋,“我知道那隻帆船對你非常珍貴,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說出陸原,也不過是激化你們兩個的矛盾,讓你更反感他。更何況是我讓他來家裏的,他對你有敵意也是因為我,責任在我。”
夏餘聽到這句話,嗤笑了一聲,眉頭卻沒有舒展。
還真是個好哥哥。
陸昭對身邊的人一直很不錯,所以才有一堆弟妹和發小這樣依賴他。
可陸昭對所有人似乎都麵麵俱到,唯獨輪到他夏餘,就變得輕率疏忽,永遠猜不中他的心思。
而這其中原因,他自己也懂,無非是因為陸昭從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夏餘搖了搖頭,也懶得糾結了。
他輕聲說了一句,“算了,你就是這個樣子,我也習慣了。”
他這樣愛陸昭,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陸昭的一點關心,所以當初他才愛得這麽累。 。
陸昭聽到夏餘這句話,身體僵了一秒。
夏餘沒有生氣,但是夏餘的表情他很熟悉,那種有點疲憊,好像很想放棄他的表情。
他頓時心頭一緊,手掌覆蓋在了夏餘的手背上。
他說道,“我惹你生氣了嗎?”
夏餘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陸昭。
他清楚地在陸昭臉上看到了不安。
陸昭眉頭微皺,眼神卻流露出一絲急切,“我習慣了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處理問題。陸原的事情,我覺得已經發生了,沒有辦法挽回,就不值得再提。但如果你討厭這種處理方式,我會改。”
停頓片刻後,陸昭又道,“我在感情上並沒有什麽天分,你是我第一個戀愛對象。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討你喜歡,但是隻要你說,我都會放在心上。”
他習慣了最高效率去解決問題,但感情不像數學公式這樣清晰明了,得不出一個最優解。
所以他隻能用最直白的方式。
他愛夏餘,隻要夏餘的意見,他都會聽。 。
夏餘靜靜地看著陸昭。
真奇怪,他想,明明這個人這麽討厭,戀愛都不會談,全靠他一腔熱血,色令智昏,才會糾纏這麽久。
可是聽到陸昭說他會改,他居然還是會有點心酸。
他本來不想舊事重提,可看著陸昭,他又改了主意。
“那個帆船對我是很重要,但也沒重要到我要去為難陸原的地步,你告訴我是他弄壞的,壓著他跟我賠禮道歉,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你連一丁點委屈都不讓自己的堂弟受,怕我為難他。那我呢?我的感受,就不重要是嗎?”
夏餘說到這兒,情不自禁笑了一聲,鼻尖也微微發酸。
“我根本不知道你教訓過陸原了,從我的角度看,沒有任何人為此負責,而你連敷衍我都不願意。就算你一定要袒護陸原,你也可以哄哄我,要我別生氣,反正我這個人一向好糊弄,可你什麽也沒做。你隻對我說,如果我住的不開心,可以搬出去。”
這就是陸昭對他的處理結果。
他自己死皮賴臉要搬進來的,所以不管受了什麽委屈,他最好都自己咽下去。
不是他住進來了,就可以在陸昭心裏占據一席之地。
他低聲道,“就是這句話,讓我後來搬了出去。”
可惜,他實在太沒用了。
連這樣一場冷戰,也沒有堅持到最後。 。
夏餘說完這句話,就把臉偏到了一邊。
他的眼眶有點發燙。
他的愛意,就是在陸昭這一點一滴的無視裏,被消磨得千瘡百孔。
這隻帆船隻是一件小事,可是他跟陸昭的三年裏,充斥著這樣的小事。
就算現在知道了陸昭教訓過陸原,他也還是覺得,比起替他出氣,陸昭也許隻是覺得陸原太輕狂,需要被管教。
陸昭對他永遠冷冰冰的,就像對一隻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心情好就逗弄一會兒,心情不好就把他扔在一邊。
他不管傷心也好,生氣也好,陸昭都不會在意,更不會退讓。
所以最後陸昭要跟他分手,要和別人相親,也隻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算沒有這件事,他早晚也會在陸昭的冷漠裏絕望。
所以如今無論陸昭怎樣道歉,怎樣說愛他,他都不敢信。
頭破血流過一次,即使傷口愈合了,心理上卻還是會留下陰影。
他永遠記得陸昭冷漠的樣子。 。
陸昭下頜繃得很緊,他無法為自己辯解。
因為夏餘對他的指責每一句都對。
他就是這樣混蛋,沒有表現過對夏餘的絲毫愛意,才會落得如今的結局。
他想起四五年前的自己,也覺得荒謬。
夏餘住在他的家裏,坐在他的沙發上,很可愛地對他笑的時候,他明明也會心情變得很好,就像夏餘天生屬於這裏。
可他居然不明白,這其實是愛一個人的開始。
他對夏餘說,“其實我說出那句話就後悔了,後來你真的搬走了,我每一天都在煩躁。”陸昭說,“我想找你,讓你住回來,卻又覺得像是對你認輸。現在想想,很蠢。”
他那時候總覺得,他一旦對夏餘讓步,夏餘就會得寸進尺。
可是如今回頭再看,他願意用一切去換時光倒流,回到夏餘低頭來找他的那個夜晚。
他不想等夏餘讓步了。
他也不會再讓夏餘在門外等著他,痛苦地對他低頭。 。
夏餘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眼皮紅著,眼淚在眼眶裏盈盈欲墜。
他眨了眨,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跟陸昭說了這麽多,其實一直在回避那場冷戰,因為實在太痛了,他根本不願意回想。
可陸昭自己卻提了起來。
那個帆船摔碎以後,他因為陸昭的話,又搬出了陸昭家裏。
來的時候是怎樣高興,走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可他心裏還存了一絲幻想,也許陸昭會來找他。
然而,他離開了整整半個月,陸昭一次都沒有聯絡過他。
到最後,他隻能又灰溜溜回來,像個被雨淋濕的野貓,明明沒有人認領,沒有人去找他,他卻還是在下雨天,又回了熟悉的院子。
夏餘很不願意回憶從前。
但是那天的場景,卻死死刻在他心裏。
跟陸昭分開一個月,終究是他先敗下陣,靠在了陸昭家的花園門口,等著陸昭回來。
那已經是夏末了,夜晚的風有點涼,他穿著單薄的T恤和牛仔褲,影子在路燈下很長。
陸昭很晚才回來,在屋外看見他,驚訝了一秒。
但是最終,陸昭什麽也沒說,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隻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打開了門,自己先踏了進去。
但是花園的門沒有關。
那扇門幽幽地敞開著,不像歡迎,而像一種施舍。
有那麽一刻,夏餘也想轉身就走的。
他並不是一隻流浪貓。
他也是被家裏嗬護長大的,被所有人寵愛著,給足了對於幺兒的寬容。
他從小就很優秀,長得也好看,輕而易舉就能討人喜歡,十歲就拜在名家門下學畫,十八歲的時候開了第一個個人畫展,雖然不算驚才絕豔的天才,但他一直是自信張揚的,很理所當然地收獲著別人的喜愛。
隻有陸昭,看他像一隻搖尾乞憐的流浪貓。
而他明明知道,卻還因為敵不過自己的喜歡,隻能對此低頭。 。
現在,陸昭對他說,其實當年他也後悔了。
夏餘笑了一下,眼眶卻蘊滿了淚水,讓人覺得心碎。
他問陸昭,“那如果我當時不來找你,你會來找我嗎?”
陸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知道。”
他始終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
當年他不願意愛夏餘,就會明明白白劃清界限。
如今他愛夏餘,他也不願意為了討夏餘歡心,就信口開河。
他當初確實想去找夏餘。
可他到底會不會找,誰也不知道,他這樣固執,愚鈍,也許隻會更早把夏餘弄丟。 。
這個答案也在夏餘意料之中。
他歎了口氣,對陸昭笑了笑,“其實這個問題也不重要了。”
他眼角的淚痕已經幹了,眼睛在燈光下溫潤明亮,像漂亮的瑪瑙。
要說他這三年有什麽長進,大概就是學會了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裝出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看笑話。
“都過去了,我都已經跟許詹結婚了,再談這些也沒什麽意思。”
他說得輕描淡寫,也真心實意。
他不是不知道這句話會刺痛陸昭,但誰在乎呢?
他就是要陸昭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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