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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的時間轉瞬即逝。

8號的早上十點,夏餘跟陸昭就坐上飛機回了川市。

今天天氣很好,外麵的雲層很漂亮,因為走的是私人飛機,陸昭跟秘書在飛機上還在聊工作,夏餘自己在一旁看電影。

他看的是《尋夢環遊記》。

這部動畫上映的時候,夏餘就是跟陸昭一起看的,他哭得稀裏嘩啦,陸昭卻麵無表情,完全沒有被感動到。

不過看他哭得可憐,陸昭還是給他遞了紙巾。

夏餘還記得,他接過紙巾,跟陸昭走在石階上,有點傻兮兮地問陸昭,“你說人死了以後,會不會真的有另一個亡靈世界?”

他是希望有的。

因為他的外婆已經不在了,他知道這念頭傻裏傻氣,但他還是寧願去信一信,信他的外婆在那個世界也許過得很好。

按照陸昭的性格,應該會嘲笑他的異想天開,對他的多愁善感嗤之以鼻。

可是那天陸昭牽著他走在雪地裏,聲音卻有一點溫柔,“也許吧。”

而如今,夏餘戴著耳機,望了跟秘書談工作的陸昭一眼,又想起這一幕。

他那時候絕不會想到,好幾年過去了,陸昭的母親也長眠在了墓園裏。

而他那時為了避免跟陸昭見麵,沒有出席她的葬禮。

可他雖然跟這個清冷的柳夫人接觸不多,卻對她有點好感的,她跟陸昭長得很像,性格也強硬,可是在跟他僅有的接觸裏,她對他都很友善。

他結婚的時候,她也過來了,看著他的眼神頗為歉疚,欲言又止,可最終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給了他一個擁抱。

夏餘隱約記得,再過一陣子好像就到了陸昭母親的祭日。

他不大記得具體日子,隻記得是冬天。 。

夏餘的電影看了一半的時候,陸昭結束短暫的小會,回到了他身邊。

“在看什麽?”

陸昭很討嫌地拿走了夏餘一個耳機,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他盯著屏幕,問夏餘,“這不是看過的嗎?”

這張沙發這麽大,他偏要跟夏餘擠在一起,肩膀挨著肩膀,夏餘吃零食都沒法好好吃。

夏餘瞄了一眼跟著陸昭的幾個工作人員,都是陸昭的親信,也都很有職業素養,一個眼神也不往這兒看,迅速坐到了前麵的位置上,跟他們保持距離。

“想再看一遍,”夏餘說,“我就喜歡看。”

他手上拿了一袋葡萄軟糖,順手往陸昭嘴裏也塞了一顆。

這軟糖有點酸,陸昭被酸得直皺眉頭,夏餘就像惡作劇得逞一樣笑起來。

但陸昭還是把這顆糖咽了下去。

他摟著夏餘,跟夏餘一起看這部幾年前就看過的老片子。

因為劇情很熟悉,不用全神貫注,夏餘也會開小差跟他聊天。

“就出來幾天,我也積了好多工作,工作室那邊催得不行,我哥也讓我回去一趟,說過陣子池家結婚,讓我代他出席,”夏餘揪了揪陸昭的襯衣扣子,不太高興,在陸昭身上找補,“不過你應該更忙吧?”

“嗯。”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

夏餘聽著電影裏的歌,突然回頭望了望旁邊的陸昭,“你怎麽好像不太高興?”

從今天早上從酒店出來,他就感覺到了,陸昭好像心情很糟糕。

陸昭總是掩飾得很好,即使是身邊的人也很難感知到他真正的情緒。

但夏餘對他太熟悉了,看得出陸昭每一點微小變化。

陸昭也沒隱瞞,又“嗯”了一聲。

夏餘猜測道,“工作上有麻煩嗎?”

能讓陸昭這個工作狂動搖的,應該也就是事業了。

但陸昭卻搖了搖頭。

“不是。”

他握住夏餘的手,手指摩挲著夏餘的指尖,他還是沒什麽表情,但身上卻像罩著一層沉重的霧。

“我隻是突然沒那麽想回去,”陸昭說,“在雲都的這幾天我都很高興,跟你走在街頭的時候,總會有種錯覺,覺得我們沒有分開過,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度假。我甚至在想如果我那時候沒有離開你,這會不會就是我們的婚後生活。”

陸昭一錯不錯地看著夏餘。

如果他沒有弄丟夏餘,那他應該會經常帶夏餘來出差,陪夏餘走過大街小巷,可以光明正大地牽手,咖啡店的老板會誇他們般配,夏餘會一邊喝熱可可一邊來親他的臉。

……

這本該是他跟夏餘觸手可及的未來,卻被他親手弄丟了。

一旦回了川市,夏餘還是夏餘,卻不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人的合法伴侶。 。

夏餘聽出了陸昭的意思。

他的嘴裏也咬著葡萄味的軟糖,大概是吃得太多了,他的牙根也開始發酸。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沒有義務去安慰陸昭。

當初陸昭答應當他的情人的那一刻起,他就說過,這滋味不會好受。

但是看見陸昭明明麵無表情,眼睛裏卻染著一股心灰意冷,他心裏還是不自覺**了一下。

他低下頭,掩飾一樣去拆另一份零食,想換個甜甜的點心來吃。

但是等他拆開,想硬塞給陸昭一個,卻發現陸昭在看著他。

陸昭在他印象裏一直是強硬的,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可是現在,陸昭望著他的眼神,卻像江南霧蒙蒙的天氣,粘膩拉扯的雨絲,水汽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但陸昭沒再說什麽。

他像是終於有了自知之明,知道夏餘不會對他心軟,所以也不再祈求夏餘的憐憫。 。

陸昭沒有要夏餘的甜點。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機艙裏格外的安靜。

夏餘吃著曲奇,渣子掉在紙袋子裏,甜食很容易讓人心情好,但他卻像被陸昭感染了,心情無端也有點煩躁。

而陸昭也一直沒說話。

他的心情遠比夏餘想得還要更糟糕。 。

他昨天做了一個夢,讓他醒來後怔仲了許久。

他夢見有一年的元旦,那時候他還很小,跟父母坐在一起吃飯,可是沒多久,家裏就來了電話,是小公館打來的。

小公館裏住著的不是別人,是他父親的情婦,兩個人本來是青梅竹馬,但因為他父親要跟他母親聯姻,這個管家的女兒隻能黯淡退場,住在父親特地選的小公館裏,等著他父親偶爾的探望。

大概是因為心底的不平,她總會在這種節日找理由,要父親過去陪她,而十有八九,他父親真的會去。

這次也一樣。

他那時候還小,理解不了長輩之間的糾葛,隻知道又是小公館裏的那個人,眼神裏流露出厭煩和不耐。

但他母親卻不生氣,反而對他說,“不要這樣,她很可憐。” 。

她很可憐。

長大後,陸昭才理解了這句話,但也僅此而已。

他沒有豐富的同情心,要放在一個對他沒什麽價值的人身上。

可是昨天晚上,他卻夢見場景變化,他好像成了小公館的這個女人,在某一天的夜裏,給夏餘打這個電話。

地位陡轉。

他從高高在上的陸家繼承人,變成了小公館裏一個不知名的情人,等著夏餘的召幸。

可是跟他父親不同。

夏餘沒有來。

他的電話撥出去也隻是一片忙音,始終沒有人接起。 。

這個夢讓他醒來後胸腔一片冰涼。

而他往旁邊看去,夏餘還在睡覺,乖順地靠在他手臂上,睡得安靜又可愛。

可他看著這樣的夏餘,卻覺得胸口沉得喘不過氣。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

如果不是這場夢,他都已經記不清小公館裏那個女人的臉。

他對這個女人沒有厭惡,也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漠然,一個被養在外麵的外室,跟他本就不會有什麽交集,即使跟了他父親三十年也一樣。

可他現在猛然發覺,他居然也落到了跟這個管家的女兒一樣的處境,甚至還不如。

因為夏餘不愛他了。

不管是怎樣的節日,夏餘隻會陪在許詹身邊。 。

在雲都的這幾天,是他近幾年裏最舒心的日子。

他短暫地忘記了夏餘法律上那段婚姻,假裝他們從沒有分開,夏餘還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每天醒來夏餘都在他的懷裏。

可這樣的日子是偷來的。

一旦飛機起飛了,一切都隨著度假的結束變為泡影。

他又成為了夏餘生活裏無足輕重的配角。 。

在電影的片尾曲裏,陸昭用餘光看了夏餘一眼。

夏餘還像小倉鼠一樣吃著零食,臉頰鼓鼓的,漫不經心地看著電影。

坐在窗邊的夏餘看著這麽好,這麽溫暖,觸手可及,但一旦他真的伸出手,就像刀刃一樣把他割傷。

他不算什麽好人。

他極度高傲,自負,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標準。

而跟夏餘的這段婚外情,成為某段婚姻的第三者,無疑是打破了他所有冷靜,傲慢,讓他自己都唾棄自己。

可他安靜地看著夏餘,看著夏餘吮著指尖,回過頭對他笑了一下,他心裏的防線便潰不成軍,輸給對夏餘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