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餘坐在小沙發上,捧著一杯熱橙子茶,眼眶還紅紅的,一五一十地交待了自己跟陸昭的事情。

從陸昭發現許詹的“婚外情”說起,到陸昭給他當了情人,再到陸昭在山穀裏與他求婚。

有什麽能再隱瞞的呢?

他跟許詹的那點小伎倆在各自的哥姐麵前,隻是班門弄斧。

他一點也不懷疑,夏津跟許娉早就掌握了來龍去脈,不說盡數知道,也掌握了七八成。

夏餘說得很慢,他想起陸昭求婚的那天,山穀裏的風真冷,吹得人連睫毛上都掛著霜,陸昭的眼睛藍得像陰雨天的湖泊,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我知道我很蠢,自以為是讓陸昭當情人,以為在報當年的一箭之仇,可是說到底,是我從來沒有放下他。”夏餘低著頭,手裏的橙子茶散發出讓人暖融融的果香與茶香,讓人心頭稍稍平靜,“我並不是跟許詹離了婚,就要去跟他結婚,我也沒忘記他曾經有多過分,有時候他在我旁邊工作,我回頭看著他,甚至還有點恨他。但我又沒法不愛他。”

他沒有辦法不愛陸昭。

他並不缺追求者,每一個都英俊優秀,風趣體貼,隻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遊戲人間,沉迷風月。

可這些人都不是陸昭。

不是他想要的那個。

他輕聲說,“哥,真的對不起,許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為我做的選擇沒有錯。跟他結婚我從來沒有後悔,他對我很溫柔,我們關係也很融洽,我也想過就這樣跟他過一輩子,讓你,讓家裏都放心。”

夏津在夏餘說話的時候一直保持著沉默,幾乎像壁紙上的一個灰色的影子,高大,安靜,又充滿壓迫感。

直到此刻,他才神色微動,他看了夏餘一眼,“但偏偏你不愛許詹,是嗎?一刻都沒有。”

夏餘沒法說謊。

他艱難地搖了搖頭。

夏津又問,“那他愛你嗎?”

夏餘被問得卡住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經告訴了夏津答案。

夏津心裏有點挫敗,他曾經覺得自己為弟弟選了一門好親事,一個知書達禮的丈夫,夏餘會過得幸福。

可原來從一開始,夏餘跟許詹就沒有過愛情,他們過得很好,相敬如賓,但也僅此而已。

但要讓他把弟弟就這麽交給陸昭,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

陸昭不配。

他知道陸昭給夏餘當地下情人的時候也很驚訝,但那又怎樣呢,他不在乎陸昭受過怎樣的煎熬,他隻在乎自己的弟弟。 。

時鍾在牆上滴答滴答地走著。

夏餘坐立不安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個囚犯等著自己最後的宣判。

他現在亂糟糟的,不知道要從夏津這裏得到什麽答案才放心。

他愛陸昭嗎,愛的。

但愛到奮不顧身,為陸昭去跟家裏所有人作對,去傷害自己的哥哥,他又已經喪失了這樣的輕狂。

過了許久,他聽見夏津說,“跟陸昭分手吧,餘餘。”

夏餘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倏爾抬頭看著夏津,夏津的表情說不上嚴肅,甚至很柔和,看著他的眼神還是在看心愛的弟弟。

但夏津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辯駁的意思,“我也想過對你狠一點,把你關家裏,像棒打鴛鴦一樣讓你們分開,但是你已經長大了,我不想這樣。”

他說,“我隻是跟你商量,如果你執意要跟陸昭在一起,我做不到不認你這個弟弟,但我會很久都不再見你,也許一年兩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我才放下芥蒂,爸媽應該也和我一樣。”

夏餘手指尖都涼了,他聽出來夏津並不是在開玩笑。

夏津看著他,聲音不急不緩,“餘餘,你長大了,該學會做選擇了,我給你七天時間,你好好考慮,你是要冒著跟家裏決裂的風險跟陸昭在一起,還是放棄他。我不會把你關家裏,也不會沒收你手機,你大可以跟陸昭聯係,商量,但最後你要給我一個答案。” 。

夏餘久久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夏津不會接受陸昭,但比起夏津責罵他,要求他立刻跟陸昭分手,這樣溫和沉重的談話更讓他心裏冰涼。

他呆呆地看著夏津。

“哥……”他弱弱地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要求夏津退讓,接受陸昭,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可他幾個小時前才從陸昭家裏離開,他給陸昭留了一個紅包,上麵寫著,“歲月新春又一更,迎春還是舊年人。”

舊年人。

他說陸昭是他的舊年人。

陸昭還在等他,被孤零零地留在新年的夜裏,等他以後共度無數個新春。

他真的憎恨過陸昭。

可他也愛他。

他不想把陸昭一個人留在冬日裏。

“我……”夏餘喉嚨哽住了,像被塞了一塊燒紅的烙鐵,說不出話。

但夏津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餘餘,這一次我不接受你的撒嬌,求饒。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許詹也一樣。” 。

夏餘沒再說什麽,夏津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寬容,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兄長的房間。

他大腦一片空白,甚至沒有留意夏津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等他沿著樓梯下來,看見客廳裏許詹臉色蒼白地站著,而許娉冷冷地望著他,他遲鈍的大腦才終於又轉動了起來。

雖然他自己的感情也一片狼藉,卻還是下意識走到了許詹旁邊,扶住了許詹,他感覺到許詹微微在發抖,比他看上去還糟糕。

他注意到桌上扔著一個文件袋,還有一個ipad。

看見夏餘,許娉臉上的怒色還沒來得及收回去,隻能把臉轉到了一邊。

夏餘看看許詹,又看看許娉,還是忍不住開口,“姐……我跟許詹離婚真的都是出於自願,很抱歉我,我沒有處理好我上一段感情,但是許詹什麽也沒做錯,他隻是……”

但許娉卻冷笑了一聲。

“夏餘,我不怪你們兩個離婚,你們倆沒有感情了,誰也沒法摁著你們過一輩子,我跟夏津還不至於封建到這個地步。但你們兩個在感情上簡直是一塌糊塗。”

她盡量不想把怒火波及夏餘身上,但臉上還是露出了失望與怒其不爭的神色。

她看著許詹,“夏餘糊塗,你也糊塗,被人騙得團團轉,連跟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還希望我接受這段感情。許詹,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夏餘到這時候終於聽出了端倪。

他看看桌上的文件袋,又看看許娉,“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看吧,”她坐到了沙發上,像是很疲憊,她情緒不太穩,胸口一起一伏,“許詹這個傻子,別人都有未婚妻了,他還跟人花前月下,想著要過一輩子。”

夏餘愣住了。

他顧不得禮貌,拿起那個文件袋,把裏麵的東西匆匆掃了一遍。

這裏麵都是關於阮森的資料。

夏餘看得很快,越往後看,臉色就越沉。

他看見了許多張照片,站在賓夕法尼亞校園裏的阮森,在冰島看極光的阮森,在新西蘭皇後鎮散步的阮森,還有一身騎裝的阮森,騎在賽馬上,高高在上又英姿勃發……

每一張他都笑得肆意又漫不經心,像是天生就擁有萬千寵愛。

他往下翻,看見了最後一頁關於阮森的資料。

他根本不叫阮森,而叫秦生,阮是他母親的姓氏。

秦這個姓氏來自奢侈品牌TROY的創始人,秦榮信,他於1918年舉家遷往國外,創辦了TROY集團,旗下擁有四十幾個品牌,產業涉及時裝,美妝,香氛與鍾表等等,在商業界與時裝界都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秦生,就是他最小的一個孫子,因為受盡寵愛被保護得很好,多年來很少有媒體捕捉到這個TROY集團小太子的照片。

而現在,他搖身一變,出現在中國,出現在川市,成了許詹的枕邊人。 。

夏餘良久沒能鬆開手裏最後一頁資料,他沒有去質疑信息的真實性,許娉能拿出來,就不會造假。

他想,難怪他從見到阮森起,總覺得有股違和感。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太子跟倚門賣笑的mb,怎麽可能真的是同一種人。

他看了眼從剛才就沒有說一句話的許詹,隻覺得許詹像一尊被風霜侵蝕的石像,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想起許娉的最後一句話,“別人都有未婚妻了。”

他拿起那個還沒有熄屏的ipad,看見了一則新聞。

TROY集團的小太子與意大利房地產大亨的愛女已於2021年9月訂婚,訂婚儀式低調溫馨,隻邀請了雙方親友。

底下的照片很模糊,阮森的臉幾乎看不太清,倒是旁邊的金發女孩高挑明亮,與他很登對。

但就連夏餘都能認得出那端莊得體的年輕人是誰,許詹又怎麽會認不出。 。

許詹像是被亮起來的屏幕刺了一下,他抬起眼看著夏餘,卻什麽也沒說,眼裏的光全然熄滅了。

他對阮森撒過的唯一一個謊,就是隱瞞了自己的婚姻。

謊言果然是會有報應的。

阮森回報給他的一點不差,年齡,姓名,經曆,全是假的。

連單身,也是假的。 。

夏餘下意識攥住了許詹的手臂,那個ipad從他手上滑落,沉悶地跌在地毯上。

這一個夜晚未免過於荒誕。

他想過千百種他們坦白離婚後的結局,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這一晚誰也沒能收獲諒解,幸福,隻有千瘡百孔的痛苦。 。

而此時此刻,陸昭獨自坐在餐廳裏,管家為他端來了一碗湯圓。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個,咬了一口,是豆沙餡兒的。

他根本不愛吃甜食,是夏餘喜歡。

夏餘跟他說過,他們家有十二點吃碗湯圓的習慣,所以他也讓廚房做了一碗。

豆沙餡的甜味在嘴裏化開,他想,如果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就好了,他等不及想見到夏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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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師的故事會在番外啦~

雖然看上去也很狗血,但其實沒有陸昭跟夏餘這麽虐,更多是誤會和年少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