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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餘回到了房間裏,許詹也在,他們住的這一間本來就是套房,許詹住在外麵供人短暫休息的小**,夏餘睡在裏麵的大**。

他們離婚了,剛剛也跟各自的家長坦白了,但又好像什麽也沒變。

夏餘有一瞬間覺得他又回到了三年前剛跟陸昭分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他的家人對他怒其不爭,家裏的氛圍空前壓抑。

但他顧不上感傷,他更擔心許詹的狀態。

許詹從剛剛回來後,就一直坐在窗戶前沒有說話。

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雪了,庭院裏亮起了燈,竹葉上覆著薄薄的新雪,偶爾寒風吹過,那雪便簌簌地落。

許詹沒有哭,也沒有露出多歇斯底裏的表情,他隻是很安靜,那雪光映在他寧靜的臉上,黑色的眼眸深沉如湖泊,他安靜得像一副被藏了千百年,依舊栩栩如生的緞麵屏風。

但這反而讓夏餘更擔心了。

“許詹……”他低低叫了一聲,他很想寬慰許詹兩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麽,被所愛之人傷害的痛苦,誰又比他更清楚。

他慢慢站起來,半蹲在許詹的身邊,握住了許詹的手。

許詹的手很冷,屋子裏明明很熱,穿著單薄的襯衫也不會覺得冷。

夏餘握緊了許詹的手,他明明想安慰許詹,但還沒來得及開口,眼睛一眨,眼淚反而比許詹先滾了下來。

他能說什麽呢?

阮森不值得你難過嗎?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他不值得,跟許詹難不難過是兩回事。

正因為許詹真切地愛著他,他是個混蛋才讓人如此傷心。

夏餘隻能違心地說,“也許阮森有什麽不得已,他說不定可以解釋……”

但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又住了嘴。 。

許詹低頭看了夏餘一眼。

夏餘的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倒比他更像那個被辜負了的人。

可許詹其實沒有那麽難過。

他姐姐剛遞給他那一封檔案的時候,他心如刀絞,眼前都在發黑,不敢相信他的枕邊人背叛了他。

可是現在他已經過了痛楚的時候。

他心裏一片空白,就像外頭白茫茫的雪,安靜無聲。

他問夏餘,“你說,阮森現在在做什麽呢?”

在欺騙了他以後。

他不覺得以阮森的家世,會需要從他這裏得到的金錢,也不覺得阮森需要用他的愛慕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那是萬千榮光照耀的人,天生就享受眾人的崇拜。

阮森會在他身邊停留幾個月,大概隻是因為他好騙,像個笑話,可以為他短暫的旅途裏增添一點趣味。

“他也在過新年吧,”許詹說,“跟他的家人一起,不知道會不會有他的未婚妻。可我還跟他約好了,說會在我們一起住的公寓裏等他回來。”

他們約好了。

離開的那天,他送阮森去機場,那一天也很冷,窗戶上都凝著霜,阮森都要進去安檢了,卻又反身回來,用力地擁抱他。

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阮森摟得他很緊,吻著他的耳朵,他分明感受到了阮森的心跳聲,像是很愛他。

這一切,怎麽會都成了假的。

在機場裏擁抱他的那個人。

入睡前吻他的那個人。

突然變得麵目模糊,像暈開在水裏的一點墨,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麵目全非。

許詹並不想哭,也不想發泄自己的委屈,可他痛得幾乎想蜷縮起來。

“他對我說的話裏,有沒有哪怕一句是真的?”他茫然地問夏餘。

他真正想問的是,那個人說愛我的時候,有過片刻的真心嗎?

但他不敢問。

這話問出來,他就太可憐了。 。

夏餘回答不出許詹的問題。

因為他也曾千百次這樣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那三年裏陸昭有沒有片刻愛過他,睡在他身邊,抱著他喝咖啡的時候,陪他散步的時候,有沒有一秒對他是心動的?

現在他可以說,是有的。

但這是經曆了三年的物是人非,經曆了陸昭脫胎換骨的改變,他才有勇氣回答這個問題。

而許詹現在正陷在一片荒蕪的沼澤裏。

他忍不住想,也許阮森有天也會和陸昭一樣後悔,後悔自己辜負過許詹這樣一個溫柔慈悲的愛人。

也許阮森說得並不全是假話,欺瞞裏也有過真心。

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所以他什麽也不敢猜測。

他隻能握住許詹的手,像多年前許詹牢牢地握住他。 。

這天許詹沒有睡在外麵的小**,夏餘堅持讓他睡在自己身邊,就像他們還沒離婚時候一樣,一人一床被子。

許詹也沒有執拗地拒絕,安靜地躺在床的另一半。

窗外的雪還在落,屋子裏地燈照亮了牆角小小的一片,溫暖的橘紅色,做成火焰燃燒的樣子,影子在牆上跳躍,是很適合入眠的氣氛。

但夏餘知道,他們誰也沒睡著。

他一直握著手機,他很想給陸昭打電話,但真的接通了,他又會不知道該說什麽。

說我離婚了,也跟家裏坦白了,但我們可能也不能在一起了,我的家庭也許永遠無法接受你。

就算是陸昭,在新年夜得到這句話也過於殘忍了。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他哥哥對陸昭的態度,所以他才不想讓家裏人太早發現陸昭的存在。

可計劃終究是趕不上變化,沒有什麽讓陸昭慢慢被家裏接受,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放棄陸昭,還是放棄家人。 。

第二天起床,夏餘給自己和許詹的眼睛冰敷了許久,他們的爸媽今天都要出發去旅遊,他們必須要出去露麵。

一夜過去,昨晚的質問,爭吵,似乎都被大雪掩埋了。

夏津跟許娉還是沉穩可靠的樣子,夏餘跟許詹站在一起,兩個人都有點疲憊,卻還是笑著跟爸媽說再見。

雙方父母都沒發現什麽問題,隻以為他們沒休息好,叮囑了幾句就上了車。

而等父母一走,夏津跟許娉臉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四個人站在雪停後的院子裏,夏餘跟許詹都有點身體緊繃。

許娉歎了口氣,看著弟弟蒼白的臉又有點不忍,她昨晚也沒睡好。

“我今天還有事,要去拜訪我的老師,也沒空管你們兩個,”她說,“你們自己好好考慮以後要怎麽做吧。許詹,我從來沒有逼過你什麽,但人要為自己負責,你想想我跟你說的話。”

夏津也看著夏餘,他比許娉更簡略,“我得去你嫂子那裏,這個庭院我沒有退,你跟許詹住多久都行,有什麽事就打電話找我。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他甚至沒提自己要夏餘考慮的事情,他低頭把自己的皮質手套戴好,問許娉,“要帶你一程嗎?”

許娉搖搖頭,“不用,有司機接我。”

兩個人邊說邊往外走,沒再多說一句話,不止夏餘跟許詹,連他們也不想麵對這樣的局麵。

新年的第一天,剛剛還熱鬧的偌大的庭院,轉眼就變得冷清又寂寞,隻有夏餘跟許詹站在雪地裏。

有灰撲撲的麻雀在雪後探出腦袋,蹦蹦跳跳地在地上找著吃食,冬日裏青得有些黯淡的竹子搖晃了一下,一捧雪砸在湖麵上,沉悶又刺耳。 。

夏餘拍了拍許詹,“回屋裏去吧,外麵太冷了。”

許詹沉默地邁開了腳步。

他們兩個沒有離開溫泉山莊,現在家裏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房子裏空空****,回去也沒什麽意思。

夏餘煮了一壺水果茶,跟許詹一起坐在書房裏,他拿了一本書,而許詹自己跟自己下棋,但誰也沒真的專注於手上的事情。

夏餘的視線越過手中的書,出神地想,到最後,還是他跟許詹抱團取暖,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

晚上的時候,他接到了陸昭的電話,電話那頭,陸昭對發生了什麽還一無所知,問他吃晚飯了沒,今天過得怎麽樣,有沒有把他準備的禮物給家裏人。

夏餘站在廚房裏,奶鍋裏的牛奶咕咚咕咚冒泡,溫暖的乳香味悄悄地彌漫開。

陸昭的聲音很溫柔。

真是奇怪,他想,陸昭這樣的人,怎麽會跟溫柔這個詞掛上鉤。

他這樣想,鼻子卻酸得甚至有些痛,要拚命忍耐才不會發出聲音。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陸昭說,“禮物給了,用的是我的名義。”

“那他們喜歡嗎?”

“……嗯。”

而後就是幾秒的沉默。

陸昭敏銳地從夏餘的聲音裏察覺了什麽。

“你怎麽了,”陸昭聲音有點緊張,“為什麽像哭了?”

夏餘盯著鍋裏已經煮沸了的牛奶,他加了很多很多糖,太多了,牛奶都有點粘稠。

他關掉了火。

煮沸的聲音停止了,他的聲音在室內更加清晰。

他說,“我這次過年,是想跟我哥說我已經跟許詹離婚了,希望他不要太生氣。”

陸昭眉頭皺起,卻沒有打斷夏餘。

“他沒有生氣,他早就知道我跟許詹離婚了。但他也知道了我跟你在約會。”

陸昭心頭空了一瞬。

他聽見了夏餘聲音裏的哽咽。

“夏津說什麽了?”他問,但心裏又隱隱知道了答案。

夏餘緩緩地呼了口氣。

“他說,在你跟我的家人裏,我隻能選一個。”

陸昭那邊安靜了幾秒。

他站在二樓的臥室裏,窗外也是皚皚白雪,但他庭院裏不是筆直修長的青竹,而是高大魁梧的雪鬆。

“那你說什麽了?”他低聲問,即使他並不想聽夏餘的回答。

夏餘這次沉默了更久。

他能說什麽呢?

他在這件事上別無選擇。

“陸昭,”夏餘聲音幹澀,“我哥讓我再考慮一周,但……”

但我怎麽能選你?

即使在這個世上,我從沒像愛你一樣愛過其他人。

“也許過幾年,我哥會沒有那麽生氣,”夏餘又說,他不知道是安慰陸昭還是欺騙自己,“我們隻是先分開一段時間,等以後……”

但他說著說著,喉嚨又像被堵住了,說不出一個字。

陸昭並不意外夏餘的選擇。

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如此。

曾經他高高在上,擁有一切籌碼,夏餘愛他愛得盲目。

幾年過去,愛他的男孩長大了,終於不再意氣用事,明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比他珍貴。

他成了夏餘的次選,隨時可以被放棄。

但他們還有幾個六年?

他們已經蹉跎了太久。

“夏餘,你在哪裏,”陸昭說,“我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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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一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