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間陷入寂靜。

雲星夜心性純然,與謝疏風相似,隻顧一味鑽研,若非必要不會與人交流,是以沉默。

而君尋則抱著胳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即便隔著白綾,容華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玩味的視線。

他左臂肌肉由於過度緊繃而有些顫抖,深呼吸幾次,才終於緩緩鬆開手中鬆軟的絲綢衣袖,抬頭,平靜回應:“……師尊所言極是。”

君尋捏著少年肩胛骨的手一緊,眸中笑意瞬散。

這幾日的相處,他已經大概將這個主角的性格摸透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心中越在意的,他越能藏。

換句話說,他對“聖宮天驕”的在意,遠超對君尋的恨。

所以他敢向著君尋喊打喊殺,卻從未提起過自己還與聖宮有所淵源。

此番若不是二人離得實在太近,以至於少年誤扯到他的衣袖,君尋恐怕也察覺不到他的心境變化。

他這一下手勁奇大,幾乎要捏碎少年肩膀。

容華吃痛,小臉疼得蒼白,卻不理解方才還好好的君盡歡怎麽忽然不高興了。

他有些茫然,下意識回望,對方卻看都沒看他一眼,隻留給容華一隙白皙精致的下頜線。

“雲宗主,某初來乍到,諸事還要勞煩閣下了。”

雲星夜本就在默默看著君尋,見對方拋下容華轉而向著自己走來,便微微搖搖頭,道:“不勞。”

他左手提著燈籠,右手廣袖一**,一座碩大的傳送陣便在三人腳下成型。

無數符文兀自遊走轉動成一枚光罩,令人隻覺眼前景色一花,再站定時,已然身處一片花海。

三人未出永夜之地範圍,夜幕深沉,又處山穀之中,本該沒有一絲光亮。

可此地生了一種熒光熠熠的蘭草,葉片無甚特別,花冠卻兀自發著光,仿若點點玉色星辰,將此方洞天照亮,靜謐溫柔。

君尋不理他,容華也樂得自在,隻沉默地綴在後麵看風景。

見到如此一幕,也不由睜大眼睛,剔透清澈的眸底忽而泛起一層青碧淺芒,卻不知是折射了花海殊華,還是天生如此。

君尋並未發現他的異狀,因他此時全部心神都被雲星夜那盞燈籠引走了。

“……傳送法器?”

以他的眼力,幾乎立即察覺這看似破舊的紙燈籠,其實是個極稀有的法器。

碧霄界雖有傳送陣,卻隻能做到近距離傳送。且這類陣法最大的弊端,便是錨點的固定性,輕易改變,輕則陣法動**,重則陣毀人亡。

可若是借助雲星夜手中這件法器,便可在一定範圍內隨心所欲地移動位置,不受任何限製。

雲星夜也對他的洞察力有些訝異,沉默一瞬,旋即頷首肯定,沉沉墨眸泛起一絲光亮:“仙君好敏銳——新作品,尚在試用期。”

君尋輕笑一聲:“看來君某是個有福之人,能早世人一步得見如此至寶。雲宗主若不嫌棄,待某劍塚歸來,還望不吝賜教。”

在其他世界時,他也曾於煉器一道有所研究,對雲星夜的創作實在是很感興趣。

前者聞言也扯扯唇角,牽出一抹有些僵硬的微笑:“自然。”

語罷,他轉向花海中央,打了個響指。

幾不可見的靈力波動以玄衣男子為中心四散而開,與此同時,地麵傳來轟鳴巨響,一方純白石碑緩緩升起,定於花叢之中。

碑石樸素,幾乎沒有任何雕花裝飾,唯最中心刻了碩大一個“劍”字,鐵畫銀鉤,縱橫酣暢,注目時竟隱約響起刀劍錚鳴,提筆之人風姿傲骨可見一斑。

雲星夜冷厲眼神在字上停頓一瞬,也無端柔和起來,旋即屈指一彈——

一枚瑩光飛射而出,沒入碑中,那枚“劍”字氣機一動,開始扭轉擴散,逐漸化作一處星辰羅列的入口。

雲星夜將手中燈籠交給君尋,旋即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仙君請執此燈,雲某在光陰鏡靜候佳音。”

君尋頷首,便要領先一步進入其中,餘光又忽然瞥見容華。

少年神情冷淡,站得也有些遠,正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君尋冷哼一聲,直接一手提燈,一手揪住容華衣領,縱身將他提了進去。

容華:“……?!”

他原本在盯著腳下一株蘭草出神,回憶從前之事,根本未曾注意君尋與雲星夜都說了些什麽。

直到後領驀然被一把揪起,帶入劍塚。

穿過入口時,似乎有一道冰涼水霧滌**全身,再睜眼時,已腳踏實地。

劍塚之中,亦是黑夜。

與外界不同的是,此處天穹是真正的夜空,五彩極光汨汨流淌,與下方蘭草花海交相輝映,有如仙境。

無數瑩瑩清輝之中,或臥或立著無數各式各樣的劍,有的帶鞘,有的隻是孤劍一柄,有的劍芒璀璨,有的鏽跡斑斑……

每一把劍都好似擁有一片領地,或大或小,各自安心窩在其中,靜謐死寂。

衣領處的力道消失,容華抬眸,望向長身玉立的紫衣背影。

如此瘦削的身軀,甚至多半時間看起來都是懶洋洋、病懨懨的,為何總能爆發出他無法想象的力量?

正腹誹著,前麵提著燈籠的君尋便輕咳一聲,吐出了一口血沫。

……嘖,大意了。

君尋努力平複著胸口翻湧的血氣,麵色奇差。

他一向放縱慣了,特立獨行,生殺予奪,從無顧忌,而今竟第一次被身體素質拖累。

解開一重封印時被喚醒的火毒已在仙脈之中折騰許久,逼得君尋不得不取出一枚寒玉髓來,借其壓製。

血腥味順著少年鼻尖飄入,容華微怔,正欲開口,卻心頭一悸。

君尋調息完畢,抬眸便見前者怔怔望著劍塚深處,眸底清光燦然。

“有感應,便跟著去。”

他推了一把容華肩膀,道:“無需猶疑,遵循本心。”

少年被這力道向前一送,不由自主邁開步伐,向著劍塚深處走去。

蘭草幽香鋪了滿路,染上二人行動時翻卷的衣角。

一路行來,劍與劍之間相隔的空間愈發大了起來,再到深處,幾乎半盞茶方能瞧見一柄。

君尋百無聊賴地負手跟在後麵,心道還不如讓主角獨身進來,他自去找雲星夜玩。

小狼崽子沒心沒肺,他都這般欺負壓迫了,竟還是沒有加重容華對自己的恨意,著實奇怪。

聖宮天驕,究竟與容華有什麽深仇大恨?

君尋有些煩躁,腳步卻微微一頓,白綾之下眸光瀲灩,向著後方一掃——

好家夥,半空中林林總總上百把靈劍,像跟屁蟲一樣遠遠綴在二人後方,就是不敢上前。

君尋一回首,它們再齊齊退遠了些,更有甚者,劍身與劍鞘已然開始打架,抖得仿佛篩子托生。

他嗤笑一聲,不予理會。

容華還在悶頭前行,半盞茶後,二人左右也逐漸有靈劍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

再半盞茶,前方也開始飛來劍光。

這些不請自來的靈劍開始為了爭奪最近的位置互相傾軋,鏗鏘交鋒聲不絕於耳,可容華卻隻直勾勾盯著前方,目不斜視。

驀地,少年停下腳步。

無盡劍影中,他向著前方,伸出了右手。

眾靈劍之間撕咬愈甚,幾乎是削尖了腦袋、擠破了劍鞘,也想將自己的劍柄送至那隻骨節分明的掌中。

君尋饒有興致,不時為某把即將拔得頭籌,卻又頃刻擠落的靈劍嘖嘖讚歎。

可就在最前端的劍柄即將觸碰容華指尖的瞬間,一聲清吟乍然響徹花海之上。

幾乎所有靈劍皆被這聲長鳴壓製,僵在了半空。而漫天極光中,忽而出現一片青葉。

葉片僅有手指長短,打著旋飄搖下墜,輕若鴻毛,卻準確無誤地落於容華張開的掌心。

劍塚空間刹那春風席卷,草浪翻滾,無數本是花苞狀態的蘭草頃刻盛放。

細雨如絲,卷挾著馥鬱蘭香,遍灑四野。

與此同時,青葉輪廓化光,逐漸拉長,最終化作一柄秘銀長劍。

劍光溫柔綿密,澄淨清明。有花藤沿著劍柄攀爬蜿蜒,最終落在劍格處兩枚小字之上。

——逢春。

容華指尖自發滲出一滴血液,融入劍身,逢春快意長鳴,靈劍認主。

君尋望著少年頃刻間全然化作青碧色的眼眸,眉心微蹙。

他確實沒想到,容華最適配的本命劍,竟是這般溫和雅正。

此前所有趕來爭風吃醋的靈劍皆悻悻歸返,容華收劍入鞘,瞳色再次恢複正常。

他低頭,向著君尋一揖:“師尊。”

本命劍已選好,該離開了。

後者點頭:“走吧。”

君尋邊說邊抬起手中燈籠,正欲注入神念,劍塚之中卻再響劍鳴。

與逢春不同,這一次的長鳴凶戾急促,殺意凜然,幾乎整個空間的靈劍皆被鎮住,寂靜無聲。

格外強烈的危機感來襲,容華幾乎是憑借本能回身望去,便見一道流光由更深處飛襲而來,直奔少年麵門!

——好快的劍!!

容華心頭一緊,正欲拔劍迎擊,強大威壓卻驟然降臨,頃刻鎖定周身氣機,令他動彈不得!

少年暗叫不妙,立即強行運轉靈力,欲衝破禁錮,可就在這短短呼吸之間,那道流光已然逼至近前,眼看就要刺穿容華眉心——

餘光處倏地劃過一抹藤紫。

電光火石間,纖細修長的白皙手掌橫伸而出,一把握住了凶氣四溢的劍鋒!

作者有話要說:

【下麵播報不負責任小劇場一則】

君尋:什麽?你最恨的竟然不是我?我生氣了,對你沒興趣了,我要去找雲宗主玩了:)

容華(一把拉住):恨你恨你!最恨你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