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歸鴻殿時, 君尋就已暗中與分魂聯係數次,連汨絕都是得了分魂指示,方才想到混入容華結界的辦法。

他真的在這裏等了很久, 久到幾乎已然受遍世間淒風苦雨, 抬眸之時, 眼底唯有滄桑悲涼,以及對這世間滔天的恨意。

紅衣人靜靜看著君尋, 忽然徐徐伸手, 按上後者胸口。

君尋一怔,尚未來得及出聲, 識海卻瞬時被一股極為猛烈的情緒侵占, 當即眼前一眩!

數不勝數的陰沉低語並著令人心驚的殺意襲來,直接喚醒已被壓製引導許久的狂暴鳳火,幾乎讓他無法維持冷靜。

“君尋!”

汨絕皺眉, 下意識便要上前, 卻見紅衣青年淡漠眼眸一動, 濯心當即長吟一聲, 橫亙於前,直接將他攔住。

火紋迅速沿著君尋脖頸攀援而上, 他低垂著頭, 幾乎被無盡恨意淹沒。

紅衣分魂視線轉回, 落在麵前青年發頂, 卻驀然一頓, 垂眸望向握住自己小臂的蒼白手掌。

“原來……如此……”

君尋咳喘幾聲,忽而低聲發笑:“我明白了——”

他終於領悟到為何上次蕭州會麵, 分魂要說還不是時候了。

他不知當年自己如何將神魂割裂, 又是如何在封印中將分魂放出的, 但如今一看,麵前卻是承載了他所有仇恨的一道。

他甚至沒有被賦予基本的情緒與認知,對這個世界唯一的感覺,便是無窮無盡的憎恨。

他鬆手抬頭,分魂便退後兩步,緩緩道:“淨化。”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遙遙指向被濯心攔下的汨絕。

後者微微一怔,忽然搖頭失笑。

君尋調整呼吸直起背脊,便見汨絕掌心一幻,琉璃花瓣憑空閃現,華光泠泠。

“……等了這麽久,終於能將它交還給你了。”

君尋沉默片刻,反道:“若無此物,你待如何維持神魂?”

汨絕眉眼稍彎:“我即便好好活至此刻,壽數也該盡了——怎麽,小美人兒舍不得了?”

君尋無奈:“……你果然還是做鳥比較好。”

汨絕輕笑一聲,將掌心之物徑直一送——

琉璃花瓣似乎早已明了自身使命,懸停半空。而原本一直神情淡漠的分魂緩緩抬頭,陰鷙眼底終於被盡數照亮,激起一片令人目眩的幽紫星浪。

與此同時,君尋伸手一招,握住了濯心的劍柄。

清光籠罩而下之前,紅衣分魂薄唇微動,似乎說了什麽。

唯有離他最近的君尋聽清,抬眸望去,卻見對方伸手握住赤金劍刃,毫不猶疑將之送入自身胸膛——

“雪……塵……”

一滴水痕被光映亮,淌過對方火紋滿布的臉頰,又隨著身軀一同化作無數流光,緩緩飛散,繼而向著君尋體內聚攏而去。

後者悶哼一聲,眼前景象刹那轉變!

原本明亮的原野頃刻被黑暗籠罩,轉而亮起數不勝數的紫晶。

粗如手臂的鐵鏈流動著詭異的符文,將頭顱低垂的紅衣身影緊緊纏繞,令其動彈不得。

遍布岩壁的紫晶明暗錯落、交相輝映,將昏暗洞窟映得猶如白日。

驀地,前方結界傳來一絲波動。

紫晶倏然停止閃爍,與此同時,一道白衣踏入。

純以金線繡製的耀日麒麟圖紋在黑暗中流轉著妖異的光,隋無跡緩慢來到紅衣身影麵前,漠然垂眸看了片刻,旋即伸手抓住那人發頂,強迫他抬頭。

幽暗中傳來鐵環碰擊的聲音。

此時此刻,橫穿那人肩胛骨的兩枚碩大鐵鉤方才顯露而出。

鐵鉤閃爍著不祥的黑光,甚至與紅衣人的傷口相互消磨腐蝕,發出燒灼的滋滋聲。可紅衣青年卻似完全沒有感覺,眼皮一掀,嗓音仍舊是令人身心不悅的嘲諷譏誚:“嗬……怎麽就你自己?其他八個廢物呢?”

隋無跡原本尚算平靜的麵容頃刻冷凝。

他陰沉著臉,死死盯著青年黑暗中仍舊瑰麗絢爛的紫眸,咬牙切齒:“他們如何,難道你不知道嗎?伴你所賜,當年的九聖如今可隻剩下三個了!”

君尋卻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聞言竟笑了起來。靈力長久被封,導致他的身軀破敗虛弱,笑聲也低啞破碎,卻仍舊讓聽者的麵色愈加陰狠猙獰。

“看看你們幾個可憐蟲……即便吸收了神的力量,也不就那樣?還真以為自己能突破限製似的……貪得無厭,以為天道能容嗎——呃!”

隋無跡終於被完全激怒,一把掐住君尋消瘦下頜,惡狠狠道:“天道容不下我,難道就能容你嗎?!別忘了你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若非蓮神,你早已是個沉淪混沌的怪物了!!!”

“——你還敢提他?!”

君尋怒吼一聲,醞釀許久的暗招終於出手!

隋無跡猝不及防,被含著鳳凰真火的一掌擊中胸口,立即吃痛後撤,捂著傷處麵色陰沉:“不……不可能,你分明被陣法封印,怎會還有反擊之力?!”

“哼,”君尋咧唇,“什麽破爛陣法,也想永生永世壓住我嗎?”

“嗬嗬……封不住又如何?”

隋無跡呲牙咧嘴地捂著胸口,語氣卻仍舊強硬:“此次本就是要轉移你,看你到了新地方還如何這般囂張!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殺你,就是不讓你去和蓮神作伴……我就是要你活著,日日飽受痛苦!哪怕你是神獸又如何?被我壓住,就隻能成為我修煉的踏腳石!!!”

“你敢!!!”

君尋怒喝,頃刻飛身而上!

漫天紫焰席卷,紅衣青年滿懷恨意,誓要將麵前之人斬殺於此。

隋無跡麵色一變,自知此招以自己之力無法完全抗下,當即強提靈力祭出屏障,同時高喝一聲:“大人!還不出手嗎?!”

就在此時,一縷幽微黑氣由他眉心溢出。

桀桀冷笑響起,君尋動作一頓,戒備望向隋無跡身旁逐漸凝實的人形。

黑影對著隋無跡道:“你還真是讓人失望。”

嗓音低沉空洞,沒有任何情緒。

隋無跡麵色一白,想要告罪,可黑影卻轉而直勾勾“盯”著君尋,驀地輕笑:“沒想到你也有今天……落魄此的感覺如何?”

君尋一眼認出眼前黑影便是當日蓮神被暗算之時,現身大陣襄助隋無跡的那一道。

他當即勃然大怒,周身火焰齊齊湧出,不顧一切想與對方同歸於盡。

可對麵的黑影卻隻隨手一招,幾乎失去理智的鳳凰即被黑氣纏繞,再也無法動彈。

“若是當年,我們還不分高下……可如今你變成什麽樣子了?比起如今境遇,留在鴻蒙,接受我,難道不好嗎?”

君尋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下意識想要出言反駁,眼前景象卻又是一轉。

原本的紫晶山窟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處空曠的大殿。

君尋被那黑影由半空拋下,重重跌入一處陣法中央。

就在他落地的瞬間,陣法紋路當即亮起,竟生生將他逼出原型,又被無數黑氣縛於原地!

隋無跡也跟著走來,先是深深向著黑影一揖:“多謝大人。”

語畢,繼而轉向陣法中央,右手一動,顯出一隙刀光。

“多虧大人指點,我正好還缺一道趁手的兵刃——”

隋無跡把玩著匕首,道:“世上什麽材料我都看不上,唯有神獸之骨可以一用……反正你也用不到了,不如就讓給我吧!”

“你要做什麽?!可惡……我殺了你!!!”

君尋勃然大怒,當即想要掙紮,可周身黑霧卻越縛越緊,幾乎將他勒到吐血。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隋無跡的匕首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終刀尖刺入自身右翼,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地剔出一塊長骨。

剔骨之痛,那是常人可以忍得?

鳳凰淒厲慘鳴,君尋嘔出一口鮮血,卻罕見的沒再說話。

他隻是冷冷看著隋無跡心滿意足地取走自己的骨頭,緩緩閉上了眼。

黑影低笑招手,一枚閃著金光的種子從天而降,迅速發芽,一路生長,最終突破山壁,化作一株盤踞其上的玉樹。

與此同時,無數雪白根莖從天而降,齊齊將雪白鳳凰貫穿,刺入他渾身經脈,開始吸取鳳凰精氣。

君尋咬牙強忍周身之痛,卻是趁著二人無法察覺猛然撕裂魂魄,順著巨樹頂開的山隙拋了出去。

雷域之外,紅衣青年瞬間睜開雙眼。

記憶中所有情緒在此刻一擁而上,幾乎讓他一時無法分辨自己身處何地。直到汨絕忽然出聲,喚了一句:“阿尋?”

君尋終於恢複神誌清明,卻是驀然捂住胸口,嘔出一口鮮血。

一直仔細觀察他動向的汨絕當即道:“若我猜的不錯,你這具身體已快極限了。即便鬱家那小子當初用了極珍貴的材料,卻終非你本體。如今你的魂魄逐漸集齊,這軀體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承受一隻成年期神獸的魂魄了。”

君尋捂著胸口,轉眸正欲開口,汨絕卻又道:“隻可惜……我似乎無法再陪你了。”

“我知道你想通過自爆與隋無跡同歸於盡,但在那之前,切莫忘了蓮君對你的期許——不要被仇恨蒙蔽,不要失去自我。”

他頓了頓,又隨手撥了一下耳垂孔雀羽,分明即將消散,卻仍舊笑得妖冶孟浪:“還有……也不要忘了我哦。”

話音未落,汨絕苦苦維持許久的魂魄霎時四散而去。

君尋下意識伸手去抓,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數流光由指縫逸散,心底終於生出一絲無力。

可就在此時,一道冰雪一般清冽冰冷的靈力從身後襲來,頃刻將那些即將飛散的光點收集聚攏,又生生化作一道隱約的人形。

君尋一怔,下意識回望,隻見雲霧聚攏,一襲白衣從天而降,踏著無數霜華緩步而來。

那雙青碧眼眸一向溫和柔軟,而今卻陰沉冷淡,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君尋無意識後撤半步,動作被那人盡數收入眼中。

逃跑的意圖著實顯而易見,君尋本以為他會生氣,可白衣青年卻隻是輕聲一笑:“師尊,又見麵了……這次您又想逃去哪?”

君尋立在原處,定定望著對方深如寒潭的眼底。

狂風暴雪之下,隱藏著一絲極不易令人察覺的受傷。他必是聽到了自己與汨絕交流的全程,意識到了什麽才如此這般。

君尋心尖一痛,鬼使神差道:“……你是來接我的嗎?”

容華本以為他要逃跑,此刻聞言也著實愣了一下。

他麵上笑容愈深,微微偏頭,反問道:“怎麽,師尊這次不想跑了?”

君尋搖頭,神色忽然變得無比平和。

他幽幽道:“不跑了,給你這個機會……如何?”

白衣聖人眸色頃刻轉暗,一陣旋風乍起!

君尋幾乎來不及看清容華動作,便被一股力量裹挾而起,不出幾個呼吸的功夫,又被重重一拋,摔入一叢柔軟溫暖的錦衾之中。

他一陣頭暈眼花,尚未來得及看清周遭環境,便被白衣青年傾身壓下,所有言語皆被一吻封緘。

君尋微微闔目,感受著青年溫涼修長的手指寸寸摹過自己眉眼,又沿著衣領一路向下,輕而易舉地勾開腰帶,前襟當即鬆散,滑落泰半。

感受到空氣中的涼意,他不自覺瑟縮一下,卻忽然意識到自己所中的詛咒痕跡已然快要蔓延至胸口。

絕不能讓容華看見——

君尋這樣想著,一把按住了即將散開的衣領。

容華的手當即頓在半空。

他微微起身,垂眸望著君尋,忽然自嘲一笑:“我怎麽忘了……師尊原本就是這樣。”

原本溫存描摹的手指緩緩上移,最終停在那張張揚靡豔的頰邊:“當年在極樂城,師尊隻是一時興起,為了玩笑同我親吻,而今是不是也一樣?”

君尋咬著唇,下意識想反駁,卻被對方垂首一口咬中頸側:“唔!”

容華細細嗅聞著師尊頸間發間溫柔繾綣的熏暖香氣,執迷沉溺:“既如此……又為何不願將‘玩笑’進行到底?”

“……容雪塵!”君尋怒了,“你夠了!”

容華似乎被這一聲刺中,碧眸之中的冰冷淡漠終於崩裂垮塌,轉而湧上極為委屈心碎的水光。

“為什麽……師尊,留在我身邊不好嗎?……我哪裏比別人差?”

“為何您對世間萬物都如此溫柔,卻獨獨對我這般殘忍?”

君尋閉了閉眼,沒有答他。

掌心被一直牢牢攥住的琉璃花瓣似乎有些焦急,終於忍不住燙了君尋手心一下,將青年遊離的思緒拉回當下。

得不到回應,容華頗有些自嘲的低嗤一聲,忽道:“……罷了。”

見他翻身而起準備離開,君尋驀地起身,喚了一聲:“容華!”

對方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回身,卻被君尋猛然欺身上前,一掌按上胸口!

清冽卻溫和的靈力洪流磅礴而來,猶如此起彼伏的海浪,頃刻將容華的意識吞沒。

見他一時動彈不得,君尋咬了咬唇,忽然攥住對方衣領,一把拉下,翻身跨上——

靈力衝擊之下,容華毫無反抗之力,眼前當即天旋地轉。

他隻來得及模模糊糊喚出一聲“師尊”,雙唇便被滾燙柔軟附上,再也掙紮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評論繼續小紅包!啵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