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回到鶴衣峰,果不其然,在飯桌上,雲舒塵也和她談及這件事情。

“去不去?”

卿舟雪夾起一顆青色的丸子,“似乎沒有什麽去的必要。”

雲舒塵勾著唇,“雖說如此,作為最有希望去往問仙大會拿到名次的一輩翹楚,你估計是逃不掉的。掌門好說歹說都會把你勸了去。”

徒弟深諳順水行舟的智慧,“那我便去。”

“組隊需多人,有人選麽?”

“阮明珠?”卿舟雪把丸子嚼碎了再咽下去,吃得斯斯文文。

“其餘的,”她蹙眉,“我也不認識什麽人。”

“倘若能說得動,最好能把你柳師叔的那個徒弟白蘇帶上。她是上一屆入門,比你早十年修道。”

“帶個醫修總不會出錯的。”

雲舒塵以一種輕車熟路的語氣談及此事,讓卿舟雪頗有點好奇,“師尊,你曾經也參加過之類的賽事麽?”

“怎麽不曾?”雲舒塵素白的手指,摩挲在白玉杯沿邊,仿佛是融為一體的精致。

她支著下巴,眸光中依稀懷念,“一路走到了問仙大會,可惜還是比流雲仙宗那邊弱了一些。”

“是和哪些人?”

“你都認識的,皆是現在坐鎮各大峰的長老。”

雲舒塵抬手添水的時候,也給卿舟雪倒了一杯,“那約莫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太初境開宗立派不久,祖師爺的徒兒也不多,能湊出一支隊伍都很勉強。”

“流雲仙宗,是天下第一大宗。底蘊要比太初境深厚許多。這些年太初境發展的勢頭倒很猛。雙方經常切磋較勁,有輸有贏。”

“不過問仙大會,太初境從未拿過頭名。”

雲舒塵柔聲道,“所以你可知在新入門的弟子中,掌門為何那般看重你與阮明珠?這便是緣由之一。”

卿舟雪點點頭,她發覺牆頭上趴著一隻熟悉的貓影,正幽幽地朝這邊看過來。

“它是何時回來的?”

“早就回來了。”雲舒塵放下碗筷,“鶴衣峰的重建,還是它監工呢。”

晚秋的傍晚有些涼意,雲舒塵又捂著嘴低聲咳嗽著,可她執意要待在外麵,想看夕陽映滿山紅楓的景色。

起初卿舟雪並未在意,後來在發現她當天夜晚有些低燒時,才想起師尊這幾月都斷了藥的事情。

她蹙眉,想要去靈素峰一趟。

雲舒塵拉住她,說天色太晚,無需去攪得那邊不得安生。也不是什麽大病,睡一晚就好了。

“去睡。”雲舒塵躺在被褥裏,閉上眼,“你就是住在我房內,我一時半會兒也退不了燒。”

“徒兒得看著。”她拿了一方小手帕,沾了溫水,覆在她額間,“要是真的燒得厲害了,就應該及時去找柳長老。”

雲舒塵心道,這種小疾,柳大醫仙也不會理睬。她身子有些滾燙,四肢綿軟,躺在被褥裏,都快出了一層薄汗,意識逐漸昏沉。

“熱。”她蹙眉,口鼻掩了一半在被褥裏,鼻音般輕哼了一句,居然有些嬌軟。

這時候的她,意外地平易近人。

卿舟雪的手一頓,將被褥蓋得鬆了些,輕聲問道,“師尊還熱麽?”

良久不見人回答。

卿舟雪用手心貼於她額頭,由於修習冰靈根,她的體溫比常人都涼一些。

雲舒塵卻仿佛得了一絲慰藉,閉著眼虛虛扣著她的手腕,摁下來,低聲道,“別動。”

貼著這一隻冰冰涼涼的手,十分舒服。雲舒塵一時並未思考這姿勢有多不對。

卿舟雪的掌心仿佛碰著了一塊滾燙的柔軟,她下意識地想要縮手,卻被人壓住了手腕。

肌膚很柔軟,卿舟雪不敢用力。

她的眼睫偶爾顫抖一下,撓在掌心帶來細細密密的癢意。

“這樣……會好些?”卿舟雪回過神後,主動捧住了她的側臉,手指攤開。

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觸感的柔軟上,而是在這逐漸滾燙的溫度上。卿舟雪微微蹙著眉,她幹脆脫了外衣,將她的被子掀開,然後並排躺了進去。

雲舒塵本是半夢半醒,那微涼的身軀甫一貼上她,她腰身忽然酥軟,激得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掙開腰間的手臂,眉眼微冷,“你幹什麽?”

冰涼的氣息回應了她,雖然透著絲絲涼意,但冷得十分柔和。

“我可以降溫。”她清清冷冷的聲音,仿佛也可以消去燥熱。

雲舒塵渾身僵硬,任一點一點熱意被驅逐。卿舟雪安安分分抱著她,並不動彈。這讓她逐漸放鬆下來。冰涼涼的人貼著確實舒服。

雲舒塵想著等一會兒再推開這個擅自爬床的家夥。

卻沒想著她涼快著涼快著,就此這般睡了過去。

第二日,枝頭一隻閑鳥拍著翅膀飛過來,用嘴啄了啄窗戶。發出些微的聲響,驚醒了雲舒塵。

腰間的手臂穩穩當當,不曾撤開。隻不過身後那人的位置稍微往下滑了一些,額頭正抵在她的肩膀上。

雲舒塵撤開她的手臂,緩慢地轉過身子,正對上一雙烏黑如墨的眼眸。卿舟雪早已醒了,她沒有動彈,今日也自然沒有去練劍。

“還燒著嗎?”

那手又自然而然地撫上她的側臉和額角,雲舒塵偏開頭,“你可以起身了。”

卿舟雪感覺掌心的熱度褪去了很多,這才放心。她走下床,隻草草背對著她,便開始換起了衣服。

一層雪白的褻衣如碎雪散落下來,纏在她腳踝,大片白皙的後背徹底暴露在她眼中。

雲舒塵蹙了眉,默默又翻了個身背對她。

現在的後輩,貌似都很沒有界限感。

她的徒兒對此毫無察覺,披上了外衣,腰帶幹淨利落地一係,然後撿起了換下的衣物。

“師尊,早上想吃什麽?”

“沒胃口。”她甚是煩憂,“其實修道之人不必進食的。”

“雖是不必,”卿舟雪取下佩劍,“但書上也說,倘若並未長期辟穀以養成習慣,體感上還是會覺著餓,餓著不難受嗎?”

“喝粥好麽。清淡。”卿舟雪頓了頓,又道:“我出去了,師尊。”

門被拉開,然後輕輕合攏。雲舒塵閉眼聽著身後的動靜消失,然後她扶著床沿,慢慢坐了起來。

她記得自己的臉被一雙冰冰涼涼的手摸來摸去的。倘若不是徒兒的眼神太過擔憂清澈,這種行徑不亞於登徒子。

她從來不習慣和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

可是昨夜的記憶零星閃過幾個片段,雲舒塵感覺應該是自己摁住了她的手,不讓人走。

她揉著自己的眉心,想起昨夜,莫名陷入了一點別扭情緒。

卿舟雪已然是靈素峰的常客,白蘇招呼她十分自然,笑道,“師妹,你又來啦?”

“白師姐,”卿舟雪朝她問了聲好,“柳師叔何在?”

“她出去了。”白蘇問她,“你有什麽急事不成?”

“我師尊昨夜發低熱,她常年喝的那種藥已經斷了幾月。”

“這個正巧是要給鶴衣峰送過來的。”白蘇自櫃台上取下一個紙包遞給她,“正好你來了,就帶回去吧。”

“白師姐,”卿舟雪不免多問了一句,“修道之人大多風寒不侵,你可知她常年如此是為什麽?”

白蘇想了想,有點歉意地笑了笑,“這話你別和別人說。我師尊說雲師叔先天不足後天作死。她隻和我談起過這一次。”

先天不足倒是很好理解。

這後天作死是怎麽回事?雲舒塵喝藥還算自覺,這麽多年也隻斷過這一回。

卿舟雪滿腹疑問,可是再問白蘇也問不出什麽東西。

她隻好記在心裏,先提了藥回去。

險些忘了,今日也是阮明珠刑滿釋放的好日子。卿舟雪遠遠聽著鶴衣峰傳來些不同尋常的說笑聲,一時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這種把別人家當做自己家逛的行為,也隻有那個混賬師妹能幹得出來。

雲舒塵裹得厚實了些,她靠在涼亭中,剝著葡萄來吃。

阮明珠則在和她說話。

她是很善於攀談的,幾言幾語,便逗得雲長老心情甚好地彎了眉眼。

氣氛看起來很和諧。

阮明珠瞧見卿舟雪,“唉?師姐回來了。”

“說什麽這麽開心?”卿舟雪手中提著的藥被飛躍的貓一下子叼走,她也攬起衣擺,坐在亭內唯三的凳上。

“罰了一個月思過,還在我麵前說柳長老,”雲舒塵掩唇笑道,“你就不怕再進去一次?”

“雲師叔貌美心善,想必不會這麽對我的。”阮明珠嘟著嘴。

卿舟雪本插不進什麽話。

不過她看雲舒塵披著的那件外衣有些鬆了,便站起身來,給她攏得緊了一些。

“別著涼了,師尊。”

她兀自坐下來,又把葡萄接過去,慢慢剝起來。

阮明珠看著卿舟雪垂眸一聲不吭地剝著葡萄,莫名想著,師姐瞧著冷冰冰的,但也很溫柔。

尤其是對雲師叔。

葡萄還沒吃幾個,雲舒塵的目光在她兩人間來回一轉,便說有些倦了,先回臥房休息。

估計是她知道阮明珠特意來尋卿舟雪,為她們留一些小輩的談話空間,阮明珠笑著說師叔慢走,卿舟雪則目送她遠去。

“和我組隊麽?”阮明珠本是為此而來,開門見山。

“嗯。”卿舟雪收回目光,把剝剩下的葡萄勻了一半給阮明珠,自己也吃了幾個,“師尊說,讓我們把白蘇師姐勸來。”

“隨便吧。”阮明珠拖著腮,似乎想到了什麽,“哦,你去勸吧。這靈素峰……”

她幹咳幾聲,“我現在可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