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是來求劍?”

陰暗的環境,常年不見光的潮味。老板低啞的聲音。

這話問得古怪,這裏是蓬萊島最繁華的商街,來往的人都做的是買賣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何來“求”一說?

那隻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卿舟雪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修為。

老板的目光在雲舒塵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看向卿舟雪,“這裏隻有一位劍修。”

他彎腰,從身後堆著的一堆雜貨裏翻翻找找,最終拿出一個錦盒,單手遞給她。

雲舒塵先一步接過來,打開一看,劍身流光溢彩。

她卻說,“配不上。”

將錦盒往回一遞,她坦然道,“人非凡人,劍卻是一把凡劍。還有別的麽?”

“更好的也沒有了。”老板沒什麽表情,“真正的劍修無所謂用什麽,一草一木,飛花摘葉,皆可為劍。倘若不能悟到這一點,恐怕也配不上什麽好劍。”

“閣下心中看似早有目標,直說便好。”

雲舒塵笑了笑,“名劍清霜。”

老板沉默片刻,微微一歎,“清霜劍,冰靈根,天生相配。不過實在可惜,此劍在一周前,已經許給了流雲仙宗首席大弟子。”

“你且讓她看一看。”雲舒塵笑道,“名劍可不會輕易認主,看一看又何妨?”

老板並未發言,可是雲舒塵話語一落,那高高低低的錦盒之中,有一處顫動得十分劇烈,似乎隨時想要衝破牢籠。

這一看,恐怕就是給了人了。最終他呢喃道,“既然是命,你自己想跟著誰,就跟著誰吧。”

那錦盒被利刃破開,一把通體雪亮的細劍赫然飛了起來。它似乎很通靈性,拿劍柄拍了一下卿舟雪的手,迫使她張開手掌,這才倨傲地鑽了進去。

很涼,像浸沒在冷水中的玉。

卿舟雪握上劍柄時,這是第一感受。

老板看在眼裏,既然是劍的選擇,他並不再說多話,隻是再回絕流雲仙宗那邊,又是一件麻煩事。

雲舒塵與卿舟雪出來,這男人隻是意思意思地收了幾個錢。他多看了卿舟雪一眼,目光是她讀不懂的感慨。

“師尊,你是怎麽找到此處的?”

卿舟雪將手中的長劍收回去,回望著那家灰蒙蒙的毫不起眼的店鋪。

“早年祖師爺帶著我師兄也來取過劍,故而認識他。這店主是個老前輩,當年九州赫然有名的第一劍仙,隻不過渡劫失敗修為散盡……現如今,隻不過隱居於此。”

“第一?”

“公認的第一。”

“那定然是個厲害的人。他為什麽渡劫失敗?”

“他走了一條難走的路,無情道。修行速度極快,可是……”

雲舒塵似乎不甚讚同,“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又有哪個人能做到對天下眾生,一視同仁。”

“無情道……”卿舟雪蹙眉,“從未聽說過,也未見書中記載。”

“太初境裏自是沒有。”雲舒塵勾唇,“我們祖師爺是個不羈的人,他覺得此法滅絕人性,便一把火全燒了。”

“這樣麽?”卿舟雪點點頭,“師尊,這位劍仙天賦異稟,縱然修為散盡,為何不再重新修行?”

雲舒塵這次沉思了片刻,而後才緩緩答道,“也許這世上最難的,並非是舉步維艱。”

“而是從頭再來。”

她們回到鶴衣峰時,已經接近晚秋。遠山的楓樹這裏一簇,哪裏一簇,零零落落的紅。

卿舟雪微微訝然,鶴衣峰塌掉的半邊峰居然被扶了起來。那幾乎已經被夷為平地的院子,如今已經是規規整整,除卻其中陳設擺件少了很多以外,幾乎看不出來這裏曾經遭過雷劫。

“等你到了金丹後期,你就自己選個僻靜地方待著,千萬莫要再回峰了。”

雲舒塵瞥她一眼,又笑道,“可以把你送去掌門殿,讓那老家夥見識一下什麽是真正的雷劫。”

“……師尊,我們不是都快吃不起飯了麽,哪兒來的錢修它。”

“這麽多年,自然也有些盈利生財的路子。你該不會真以為各位長老,就指望著掌門每個月扣扣搜搜發出來的那點兒俸祿?”

說來慚愧,涉世未深的徒弟是當真如此以為的。

她很快反應過來,“那家青樓,也是師尊的?”

“……這事別讓掌門知道。”

遠方有兩隻金雕在盤旋,卿舟雪抬頭一看,不禁心中微鬆,那是阮明珠的雕——看來起死回生之效,並非是誆人。

隻是那兩隻鳥已經不敢和卿舟雪接近,它們繞在她頭頂飛了幾圈,鳥爪一鬆,悠悠****飄下來一片布料。

卿舟雪撿起那塊破布,上麵寫了幾個字——人在禁閉室,師姐救命,有事商量。

赫然是阮明珠的字跡。

卿舟雪嘴角一抽,短短幾月不見,不知她又犯了什麽案子。

雲舒塵看那兩隻雕振翼飛走,輕抬了眉梢,“這兩隻,不是早死了麽。”

“是……”卿舟雪話頭一頓,差點咬到舌頭,對上雲舒塵的眼神,她正色道,“沒什麽。”

雲舒塵勾唇,似乎有點無奈,“你去找柳尋芹要了靈草,也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這麽緊張作甚。”

“不過,她提條件了?不算過分罷?”那雙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不算的。”

“那好吧。”

一隻手撫上她頭頂,揉了揉,然後輕輕就她的臉一拍。

“去吧,找你師妹玩去。”

禁閉室在主峰後山,其實也就是一處與世隔絕的閣樓,四周設有結界,有人把守,裏麵受罰抄書的弟子不能自由出入。

“卿師姐。”

親傳弟子身份尊貴,這兒普通的守門弟子都對她畢恭畢敬。

“勞煩問一句,阮明珠在何處?”卿舟雪尋了一人來問。那人便向她指了去路,然後說,“卿師姐,此處是思過之處,不能久待,不可大聲喧嘩。”

卿舟雪點點頭,走到他指的那間門前,稍微叩了叩,便聽到裏麵一道女聲驚喜道,“天啊,終於有個活人來看我了。”

門被快速拉開,阮明珠一把將她扯進去,“快坐快坐。”

卿舟雪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阮明珠也兀自坐下,她翹著二郎腿,桌上抄了很多遍的經書散得到處都是。

阮明珠深吸一口氣,“話說這裏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夥食,嘴巴裏能淡出個鳥來;杵在外頭的那幾位,一個個不是木頭就是啞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總結起來,她嬌斥一聲,“去他媽的!”

卿舟雪靜靜聽她情緒激憤,口出不雅之語良久,然後無奈道,“你為何入門半年,就會被罰到這兒思過?”

談到此處,阮明珠睜著眼睛看了半晌,然後氣焰一下子懨懨,嘀咕道,“我看柳長老那人,小氣得很。”

幾個月前。

阮明珠自從知道大名鼎鼎的醫仙柳尋芹,外表上瞧來隻是個二八少女的模樣,不禁十分好奇——原來學醫的都如此駐顏有術。

借著一點點尷尬勁兒,阮明珠安安分分在峰上修了幾天道,緩過以後,她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又偷偷地竄進了靈素峰——仍喊她師姐逗她玩。

柳長老還是一副冷淡又不羈的模樣,衣袍隨意一披,長發披了滿身,赤足往返於幾個藥爐間。

她正嗅著手上的藥粉,麵無表情地把一群奇奇怪怪的東西攪在一起。

“師姐你好呀。”

窗邊忽然探出一個腦袋,阮明珠朝她擠出一個明豔的笑容。然後她靈敏地一翻,已經站在了藥廬之中。

“師姐在忙?”

阮明珠支著下巴,“師姐的醫術好不好?能教我調藥嗎。”

柳尋芹被她左一聲師姐,右一聲師姐喊得頭疼,臉色黑下來,“我不是你師姐,是——”

阮明珠笑吟吟地打斷她,“對不住啦,師妹。原來你比我年紀小。”

“啪”地一聲。

白蘇剛采完藥,正巧回來,卻瞧見師尊的藥廬中飛出一道火紅的身影,狠狠地砸在樹上。

塵灰四起,阮明珠又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平沙落雁。

“嗚……”她啐了一口灰,罵娘。

緊接著白蘇聽到一聲冷淡裹著威壓的聲音,“把這個孽障扔出去,閉門思過一月,不得再放進來。”

卿舟雪聽完了阮明珠的複述,手指撫上眉心,“你……”

“也挺厲害的。”她認真評價道。

“不說這個。”

阮明珠翻了個白眼,“我有正事和你商量。”

“什麽事?”

“我師尊告訴我,三月以後有一場門派小比,贏了的會再繼續比下去,一共三次。最終會挑出幾個人代表太初境去參加問仙大會。”

“那可是九州聞名的問仙大會。”阮明珠一揚下巴,“聚集天下英才不說,獎賞也多,打贏了就是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了。我是肯定要去的,你去不去?”

卿舟雪還沒回答,阮明珠道,“這次和往年都不一樣,由一打一變成團隊作戰了。”

“你是內門大比的魁首。”

阮明珠歪著腦袋,“我也不賴。咱倆再打一次也難分高下。”

“不如求個強強聯合,和我一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