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替她付完了錢財,衝她淡淡笑了一下,而後便自唐伽若身旁經過。

唐伽若的眼眸微微下垂,注意到了她腰帶上繡著的流雲紋路。

是這方仙宗之人。

自服飾來看,與那些外門的小嘍囉不一般,此女的地位顯然要高一些。

“仙子喚作何名?”

那女子的腳步微微一頓,側眸過來時,眼睫上映了一片朦朧的曦光。

“我姓雲,名為芷煙。”

唐伽若看著她的身影頭也不回地離去,步履略快,像是趕著去什麽地方。莫非也是去聽那什麽論道的?

她思忖了片刻,若是能與她相熟,便能尋個掩護混進流雲仙宗裏頭看看,如此也好。

唐伽若一路到了論道處,才發現自己的推測稍微有些偏挪。

雲芷煙並非聽眾,她是講的那位。這方圓幾百裏的修士聚攏過來,流雲仙宗門口那片場地擠得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真心想學道,還是欲要一睹芳容。

唐伽若本來沒有多大興趣。可那位女仙的聲音甚是悅耳,不疾不徐,溫潤如玉。她竟也不知不覺聽了幾個字進去。

唐伽若難得對修道之人抱有了一些膚淺的好感。魔君大人的身旁從不缺乏絕色,女希氏族幾乎沒有長相難看的,一個賽一個的豔麗。

但是生得如此含蓄婉約,一身皮相還掩不住通身氣質的人,倒是很少見。

散場後,雲芷煙似乎有些疲乏了,她讓身後的師妹幫忙倒了一杯茶,潤一潤喉嚨。結果那位師妹方才還在思索道法,迷迷糊糊地遞了杯茶過來,腳步一踉蹌,茶水險些潑了出來。

雲芷煙剛想施法擋開,另一把折扇卻已飛來,完美地收攏了所有的水珠。

她訝然看過去,那位沒錢付賬的女子又將折扇收攏,衝她微微一笑:“真是巧了。”

“多謝。”

雲芷煙依舊禮貌又疏離,似乎方才幫忙墊錢隻是舉手之勞,她並不想和外人產生太多交集。

“方才仙子所言,我有幾句不解,何謂‘和光同塵,與時舒卷’?”

“此句出自晉書,前半句道經中也有提及,和其光同其塵,有很多參悟的角度,粗略言之,是指人收斂光芒,順應時勢而靈活變動。”

“這樣啊。”

那黑衣女子雙眸微彎,“芷煙妹妹甚是博學。對了,這是方才的飯錢,我不習慣欠旁人的情分。”

雲芷煙微微一愣,掌心中不知何時躺了一堆昂貴首飾,日光一照,熠熠生輝。

她再抬頭看去,麵前的人已經完全消失,走得毫無征兆。

芷煙妹妹?她比她大麽?

低頭一看,手中的珠寶個個圓潤生輝,瞧著成色很好。

遠遠超過了一頓飯錢。

雲芷煙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她猶豫片刻,又將掌心合攏,在心底道:好奇怪的人。

*

唐伽葉歎了口氣,“你終於回來了。”

唐伽若微微一笑,“有這麽累麽。”

她將外袍脫下,隨口問道:“祭祀大典怎麽樣?”

“一切照常,沒有出意外。”

不知為何,唐伽葉自她的身上嗅到了一點修仙人的味道。她不由得蹙了眉,跟在唐伽若身後走了幾步,“這樣的氣息……你去了何處?”

“流雲仙宗。”

唐伽若見妹妹一臉警惕,不由得翹起唇角,故意搖頭歎息:“仙家這山水風光就是不錯,改明兒我便搬出去,寶座給你。”

“阿姊!”

唐伽若徹底展顏,“逗你玩的。急什麽?”

她見妹妹心情不悅,便與她聊了一下外頭的見聞。唐伽若自那兒的蔬菜綠油油講到那裏的樓閣多為木質,別有一番風情。

她心不在焉地聊著,但是思緒卻漸漸飄遠。那些景致雖然迥異,但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吸引人,吃食口味獨特,卻還是有些不習慣。

但是雲芷煙,倒很是不錯。

她上次有意將錢留得多了一些。唐伽若饒有興致地想,也不知那人會不會四處打聽她,而後又無功而返。

這般場景實在有趣。

此一出門,魔君大人心情甚好。

她待在小西北幽天,安分守己地理了一段時日政務。

最近部族擴大了許多,自也需要更多的地盤。

北源山以北的魔域雖然廣闊,但是能供族人繁衍的地方屬實不剩多少。唐伽若沉思良久,她還是將目光盯到了北源山以南的地帶。

那一處,也有一些修仙門派。倘若要將勢力延展過去,這些阻礙便一個都不能留。

清除是小事,可惜這些宗門大多背倚靠流雲仙宗,倘若貿然吞下,說不定又得引發一場仙魔之戰。

真是頭疼。

擱修道之人眼中,魔族尤為好鬥烈性。但是對於稍稍明智一些的君主而言,征戰意味著犧牲和削弱,流血過多便會被淘汰。倘若不是非不得已,或者是利遠大於弊,魔族也不願輕易招惹流雲仙宗。

然而,幾月之前的那個女人在唐伽若心中輕輕掠過隻影。

看起來,要弄清流雲仙宗的底細,雲芷煙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唐伽若這般想道。

不出幾月,她又如法炮製,拉著自己的倒黴妹妹頂替魔君之位,自己則去了一趟流雲仙宗。

宗門內有禁製,不可靠近,以免打草驚蛇。

唐伽若便守株待兔。

雲芷煙看著並非像是一時興起就去隨便尋個酒樓吃喝的人,自古修道者都講究少思寡念,很多人連口腹之欲都不曾有。

上次她在酒樓碰到她,而那老板似乎也與雲芷煙相識。

想來並非巧合。

這很可能是雲芷煙平日的一個習慣。

唐伽若的運氣不錯,隻在此處喝了一上午的茶,又閑逛了一下午,待到日暮時分,她便瞧見了一個熟悉而綽約的身影。

“如上次一般就好。也是要帶走的。”

那女子依舊戴著麵紗,露出一雙極美的眼睛。

彼時唐伽若坐得較遠,況且她也隻是微微側過頭去,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雲芷煙打包了兩份像點心一般的東西,並沒有耽擱多久,看似想要轉身離去。

兩份。

還有一份是給誰的?

唐伽若的手輕輕彈了一下茶杯,故意發出一些聲響。此刻她已經將目光收回去,並未留心看她。

雲芷煙也往這邊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她眸心泛起訝然,“是你。”

“嗯?”

唐伽若支著下巴,勾著唇:“真巧。”

“正好。”雲芷煙自袖中掏出一疊銀票,遞給她,溫聲道:“姑娘還我的珠寶太過貴重,後來我去估了價,換成了此處能用的錢,這樣給你,路上能方便一些。”

雲芷煙的手懸在唐伽若眼前,而那魔女隻是笑著,並不接。

唐伽若輕挑眉梢:“我贈你的傳家首飾,本是心意,你怎麽都拿來換了錢呢。”

雲芷煙一僵,詫異地看著她。

此言當真?

她們二人隻不過萍水相逢,哪有人會一見麵便將有重要紀念意義的東西當做抵債還人的?

“這……”雲芷煙有些尷尬,瞥了那奇怪的女人一眼。她微微歎了口氣,“改日罷,我替你贖回來。”

仙家的女子,脾氣都這麽溫良麽。

擱在魔域,這可並不是值得讚美的品性。看來隻有修仙界奉之為寶。

唐伽若又覺有趣,得將麵前這個仙子逼到什麽程度,她才能衝人發火?

自這張柔和婉麗的麵相來看,也實在想象不出她生氣時的模樣。

雲芷煙手上的銀票剛欲收回,卻被另一隻手夾住,輕巧地拽了出去。

“說笑而已。”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其實就是一些能值幾個錢,又不常戴的首飾。”

“既然如此……”雲芷煙的神色忽地有些冷凝。

而唐伽若卻在這一刻站起身來,她金黑交加的繁複衣裙隨著起身收攏,其上的花紋緩緩流動起來,就像是盤踞的蟒蛇忽地蘇醒一般。

“總之。”她雙眸含笑:“我初來此地,多謝芷煙仙子照拂。”

雲芷煙的話止在嘴邊,仰頭看著她。

麵前的女人比她稍微修長一些,嫵媚又高貴。

“這附近於我而言都甚是陌生,相逢便是有緣。”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雲芷煙,彎眸道:“你是流雲仙宗的人?我也能進去看看麽?”

“不行。”雲芷煙搖頭。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底細,怎可輕易帶入宗門。

唐伽若壓根沒想過她會答應,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性總是相似的。

在拒絕一個人的第一個請求以後,再提出另一個,利用這點下意識的愧疚,她答應後者的可能便高了許多。

“沒事。”

唐伽若蹙眉:“聽聞這流雲仙宗,在日落之時雲霧繚繞,站在遠方山巔觀之是一奇景,我又不認識遊人同行……嗯。”

隻是站在宗門外頭遠眺一下嗎?的確如此,有許多四處遊曆的修士愛挑群山東南峰遠眺落日下的流雲仙宗,曾有一段時間,此等美景廣為流傳。

雲芷煙一想,這並不算過分的要求。瞧她修為也不是很高,不知道能不能飛上險峻的奇峰……幫一下也未嚐不可。

且恰巧和她順路。

雲芷煙看了一眼天色,歎了口氣,“好。此時正是最好觀日落雲海之時,你隨我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