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小麒麟一雙獸眼,象征金靈根的金光閃了閃,然後熄滅了。緊隨其後亮起的綠色,稍微明亮一瞬,又果斷熄滅。

藍光幽冷,象征水靈根,亮得格外長久。

正當他們以為她就是水靈根時,獸眸一眨,藍光熄滅,又轉為火焰。

雲舒塵微微詫異了一下。不是水靈根?

可是卿舟雪並未展現出對其它四相的親和。

當五行的光芒一一明亮,又一一熄滅時,那隻小麒麟的獸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它一歪脖子甩開卿舟雪的手,縮在掌門身後,怯懦地搖了搖頭。

“怪哉。”掌門摸著下巴,“沒有麒麟獸看不到的五行靈根。這孩子怎麽回事?”

“她沒有靈根。”小麒麟細聲細氣地回了一句,“好生奇怪。”

卿舟雪聽到此話時,不禁抬頭看著雲舒塵的神色。隻見雲長老似乎垂眸沉思些什麽,也看不出喜怒來。

片刻後,一隻手撫在她頭頂,溫聲說,“走,回去吧。”

一路上卿舟雪都蹙著眉,雲舒塵倒是一切如常,回去後還問她有何想吃的。

進門時,雲舒塵的衣袖被微微牽引了一下,而又很快被鬆開。

小姑娘的眼眸與手一並低垂下來,和她保持著規矩的距離,微抿著下唇,而後輕聲說:

“沒有靈根的話,這輩子都無法修煉了。”

這些年她將那些書都讀完,此般道理,自是懂得。

“那你還會留著我麽?”

空氣寂靜片刻。卿舟雪一顆心稍微吊了起來,雖然已經預測到了結果,但還是不免奢求一絲微茫的可能。

“倘若你當真不能修煉,我不會留著你。”

“太初境不養閑人。”

女人的聲音很柔和,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很涼薄,“而且,這樣也幾乎不可能通過內門的比試。”

最後一絲微茫的希望也破滅。

半夜,卿舟雪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難得有了些擋著入眠的心事。

對未知的迷茫。她不能留在此處,那麽天下之大,無依無靠,實際上也沒有別處可去。

體內的修為仍然是築基期。

這幾年她也看了不少修行的法門,嚐試過,隻是一直不能將天地靈氣納為己有。就像手中的細沙,握得再緊也逃不過滑脫。

卿舟雪起先隻是以為自己的理解不到位,沒成想……原是先天條件的問題。

甚至這體內的築基期修為應該也不算來自於她,而是來自於雲舒塵灌給她的一碗固本培元的湯藥。

翻來覆去,她從未感覺時間流逝得如此緩慢,月光挪了幾寸,怎麽也挪不過窗前。

此刻,門外響起兩三聲貓咪撓門的聲音,卿舟雪心中微微一突,翻身下床,把門撐了一縫。

“主人喊你過去一趟。”

阿錦似乎有點擔心她,一直貼著人腳跟走到雲舒塵門口,壓低嗓音道,“沒事兒,你要是當真修不了道,我與主人說說情,日後許你留下協助我做些擇菜采購掃灑的活計……”

“你就莫要多嘴了。本座能聽見的。”

房內傳來淡淡一聲,那隻貓一下子嚇得竄上了牆。

卿舟雪輕吸了口氣,還是禮貌地叩了幾聲,再開了門。

雲長老並未坐在**,而是斜靠在她的雕花梨木椅子上,看似剛剛沐浴完,散著滿頭青絲,襯得眉眼如畫。

桌上淩亂地擺著幾個小木片,小木片上刻著的神秘的紋路。

雲舒塵抬手,示意她坐下。

“聽我家的貓連後路都給你想好了,你覺得如何?”她依舊是彎著唇,優雅又散漫,似乎沒什麽煩心事掛在心頭一樣。

“挺不錯的。”

卿舟雪這話說得十分真誠,悄然抬起眼,卻被雲長老不鹹不淡地瞥了一眼。

她頓住,又識趣地搖搖頭。

雲舒塵觀她神色,那姑娘看著倒是淡定得很,腰身挺直,端正地坐在對麵,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很乖的氣息:“全聽長老的意思。”

“你看上去也不是很難過。”

倘若尋常小少女經曆這種得而複失的打擊,估計現在已經萎靡不振了。

“難過也無用的,並不能改變結果。與其讓自己更難受些,倒不如少思少念了。”小少女垂下眼睫,語氣平靜。

雲舒塵對此不置可否。

她用指尖摁著木片挪開,將麵前攤開的碎片一一擺整齊,羊脂玉一般白嫩的手背與深褐色的木片比對醒目。卿舟雪本盯著那些複雜的卦象,眼神卻不自覺挪到她手上。

她問:“那你可知道這是何物?”

“是卦象。”

“嗯。”雲舒塵收回手,“這是為我自己卜的卦。”

“而這卦中種種機緣,卻指向你。”

“我?”卿舟雪愣住。

雲長老將卦象一推,全部歸於散亂。她拂袖起身,慢慢走到卿舟雪旁邊。

卿舟雪側過頭,看著那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用了三分的力道摁著,微微往下一按。一縷發絲也同時垂下來,蹭在她的麵頰邊。

“你不可能無法修煉。”

她在她耳旁,語氣輕柔得像一陣煙,卻把話說得斬釘截鐵。

“本座非是信你,而是相信親手算的卦。也相信天道不會對著尋常丫頭如此忌憚。”

卿舟雪低頭看著桌上的茶杯,水麵澄澈如碧,恍惚地映出身後女人昳麗的容貌,還有她的。

“那我,”她微蹙眉,“我的靈根……”

“有個法子,倒是無人用過。”

她慢慢退開,“對於你而言,興許有生命危險,也是一場豪賭,成則能走上正軌,不成便死了。不過本座暫時隻想得到這個,你可願試一試?”

興許讓才十四歲的孩子做這般決定,確實太殘忍了些。

可是仙路漫漫,修道之人的每一次渡劫都是在生死邊緣掙紮,從血與泥沼中浴火重生。

沒有人能保證每一次都是萬全的準備。

不願賭的懦夫,天資再高,也走不長遠。

“此事你好生想想,我予你一日時間。如果不願,我亦不會逼迫你,你自行下山去,做個凡人也沒什麽不好。”

“如果願意一試,明日辰時,就去一夢崖等著。”

卿舟雪回到自己的房間,雙腳把鞋一蹬,擺好,再次躺回了**。她摸著**做工精致的棉被,似乎朝外的麵還繡著銀線。

這兒隨便的布扯下一塊,都比她曾經穿過的任何一件衣服奢華許多。她承蒙雲舒塵照顧,過了六年衣食無憂的生活,比人生前八年哪一年都要好。

起初她來這兒的初心,是聽父親的話,尋個地方,求個溫飽,現在已經大大超過了預期。後來她讀書知道了那些道法,五行,天地自然,亦被其中的平衡與精妙所折服——雖然其中有為了筆試的成分,但倘若毫無興趣,也不會天天趕著大早去外門擠著課聽。

就止步於此,多有遺憾。

然後是答應了雲長老,要做她的徒弟。她本就沒什麽能報答她的,所以這件事情她絕不會忘記。

便當真是死了又如何。

她已經沒有親人,可能唯獨欠了雲長老幾年的恩情,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什麽,稱得上是赤條條無牽掛。

卿舟雪沒花幾刻就想通了這個問題,第二日一早,辰時,她準時出現在了一夢崖的峰頂。

此刻霧已經散開,天色放晴。金光一照,遠方的群山熠熠生輝。

雲長老早在那兒等著了。她負手而立,頭發隻用一根發帶束著,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聽到身後有聲響,她回眸,朝她頷首,“既然來了,那便開始。”

卿舟雪走上前去,與她一同站在崖邊。

底下是萬丈深淵,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雲舒塵神態自若,而不會騰雲駕霧的卿舟雪真真切切地站在崖邊時,不禁腿肚子顫了顫,她下意識拉住身旁的一片衣角。

“鬆開我。”那女人柔聲說,“閉上眼,沒關係的。”

她慢慢地鬆了手,依言照做。正當還未反應過來時,肩膀被人猛地一推,身體如被擊中的飛鳥一樣墜落下去,耳旁風聲呼嘯,再什麽都聽不見了。

卿舟雪在極速墜落的過程中,心髒狂跳,全身的血液上湧,一時衝得人發懵。

這是生命的最後幾秒了。

她一片空白的思維力中,飄過了這一句。

有書曾言,人在死前可以如走馬燈一樣瀏覽自己的一生。不過她的人生實在短得可憐,在腦中閃過幾個印象深刻的念頭,閃過爹的臉和雲長老的身影,便重新陷入混沌。

離地麵越來越近,全世界仿佛隻聽見了心跳聲。撲通,撲通。

在胸腔裏跳,也在耳膜裏鼓噪。在每一條筋脈中奔湧撞擊,猛若泄洪,如錢塘江的大潮洶湧。

這時作為人的理智已經崩塌殆盡,唯有天下生靈皆有的求生本能支配著身體的控製權。

築基期的微末實力,幾乎被她全部用了出來,企圖讓風托起她的身軀,拚盡全力地企圖減緩下落的速度。

可惜便如石沉大海,一點微弱的力量隻能讓風動一動,便沒了回音。

離地麵越更近了。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心中隻剩一片麻木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