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玻璃的時候, 薑臨晴其實是沒聽見的。

風雨越來越狂,緊接著的一道驚雷,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她清醒過來:“我要去收衣服。”她掙開了池翮的手。

池翮也不介意她的煞風景。

他要躺, 想起她剛才讓他坐著,他就懶懶地靠在靠背上。

薑臨晴揉揉自己的臉, 又向外拉扯。直到飄來的風雨降了她臉上的溫度,她才抱著衣服走進去:“周末了,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如果宅在家裏,不一會兒,池翮又要躺下了。

就沒見過這麽懶散的人。

“嗯, 去逛一逛吧。”池翮說,“不然我要犯困了。”

池翮去了商場。他說二人關係不一樣了,輪到他感謝金主的照顧。

下了車,本來兩人和從前一樣,各走各的。

突然池翮停下來, 側頭看她。

薑臨晴沒有反應過來, 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怎麽不走了?”

他硬是拖過她的手,牽在手裏。

她低了低頭, 任由他牽著她向前去。她一直想要嚐試的戀愛, 終於和池翮開始了。

電梯隻有兩個人, 池翮用手指夾了夾她的手指。

薑臨晴的臉又要紅,倉皇間想起一件正事:“對了,聽說公司以後有向藝術發展的趨勢?”

“不是重新開創藝術領域, 而是——”池翮牽著她走出電梯, 到了首層的中庭, “比如這裏, 顧客來來往往, 或者沒有停留,或者簡單休憩。其實可以創造一個藝術氛圍,讓顧客逗留在此。”

薑臨晴:“可這裏是商場,跟藝術不太搭。”

池翮:“上回的香水展,就是二者兼顧。”

薑臨晴:“但來商場的是顧客,在這裏設展櫃應該更有效吧。”

池翮:“藝術是情感種草,需求才是商業展櫃要做的事。對了,我給你發個預告。彭寅有意跟我們繼續合作,這一次不去小空間了。你們要準備商業的香水展。彭寅這個人你知道的,就算放在這裏,他也要追求藝術。”

“我聽部門同事說過。”薑臨晴望著中庭,若有所思。

池翮說,玫瑰花太俗氣了,而且,沒幾天就要枯萎。

他牽著薑臨晴去首飾店:“之前是你養我,我無以為報。”

如果是二人世界,薑臨晴覺得他可能要脫口而出“以身相許”四個字。

這裏人來人往,池翮也收斂了:“你就在這裏挑幾件東西吧。”

璀璨寶石,耀眼亮燈,四周閃著光。

薑臨晴站在這裏,不禁想起富貴逼人的池妙旌。

她搖搖頭,悄聲說:“算了,這裏好貴的。”她這麽摳門的金主,沒有咖啡店老板的氣場。

池翮笑了,說:“你挑一串全場最便宜的。”

薑臨晴沒想到,他把二人之間的悄悄話,直接坦白出去了。

銷售員聽見這話,很是失望。打腫臉充胖子的人不是沒有,但極少人會當著他們的麵說:“先生,小姐,這一枚戒指是性價比非常高的。”銷售員顧及了顧客的麵子,用了委婉的說法。

她推了一個首飾櫃出來,指著其中一枚小鑽戒指。

薑臨晴抬頭向池翮。

戒指……是一個承諾。她和他,萬萬走不到這一步。

他挑起眉:“怎麽樣?”

她不要。他們沒有閉環的圓滿,他們不是一個圓。“我如果戴上戒指,同事們要怎麽想。”

他點頭:“你自己挑。”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明白戒指的含義,又或者,這人什麽都無所謂。她說:“我挑吊墜吧。”

她見到一個比戒指小一號的圓圈吊墜,簡單的很,隻鑲了一枚碎鑽,碎鑽比剛才戒指的更小。“這個吧。”

銷售員:“這是我們品牌大師的純手工製作品,限量款。”

薑臨晴正想說不要了。

池翮開口說:“就這個吧。”

銷售員反而體諒這位男士,說:“這在偏高價位。”

池翮:“謝謝你的好意。我女朋友相中那個。”

薑臨晴拉了拉他,也不是非要不可,她按著圈圈尺寸,以及鑽石大小來評估價格。她哪知,小圈小鑽的反而貴。

池翮:“之前你送我的,我通通照收,怎麽輪到我送你東西,你跟我這麽見外。”

“好吧。”其實,她不喜歡他與她之間,天與地的距離。她有些自嘲,她偏愛他過普通的生活。

挑了吊墜,不能沒有項鏈。

項鏈是池翮選的。除了在燈下會閃光,其餘時候非常低調。

銷售員親切地微笑:“二位慢走。”

直到午飯時坐在窗邊,薑臨晴在玻璃前照這一條項鏈:“不知道為什麽,脖子突然好重。我用金錢砸你的時候,你難道沒有負擔嗎?”

“什麽負擔?”池太子爺坦然自若,“你給我砸的錢,是我的工作結薪,我是多勞多得。”

薑臨晴:“我覺得脖子涼颼颼的。”

這時,服務員上了一碗番茄魚湯。

薑臨晴嚐了一口。然而,池翮的話,讓她差點把這口魚湯嗆出來。

他說:“別人拿刀放到你的脖子上,你都不怕,你還怕這一條項鏈?”

她已經將那一天忘了。新聞熱度不過三天,網上已經無人再談及那一天的歹徒挾持事件。

池翮冷不丁的話,讓她突然回到當時的情緒裏。她放下勺子:“你在現場?”

“我在樓上。”

“哦。”她怕他揪著那件事不放,要誇獎她勇敢,及時轉移話題,說,“這湯的味道很鮮,酸酸甜甜的,沒有腥味。”

“這家餐館的魚鮮有名。”

薑臨晴不再說項鏈,她轉到其他問題:“你那麽有背景,為什麽要跟我玩愛情買賣呢?”

池翮講得很輕鬆:“沒玩過,嚐嚐鮮。”

這個答案,很有富家子弟閑著無聊尋樂子的意思。

薑臨晴又問:“那我當金主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做你的女朋友?”

他對答如流:“我有女朋友,就不用應付相親宴。”

她驚訝:“你還要去相親?”

池翮:“男人的一生無非兩件事,金錢,女人。”

薑臨晴:“太俗了。”

池翮:“我換一個別致的說法,事業,愛情。”

好像是這麽回事。“我們之間隻有三個月的約定。你三個月以後,不是又要去相親嗎?”

“三個月以後,我可以擬一個失戀的人設,消沉個一年半載。”

“你家裏人給你找的對象,跟你很般配吧?”一定是的,肯定是的,絕對是雍容華貴,背景顯赫的女孩。

他事不關己:“沒見過,不知道。”

薑臨晴有些理解了,池翮與宋騫也許是一樣的。他們嚐遍了山珍海味,對清粥小菜反而覺得新奇。

她不奢求天長地久,他自然要玩一玩的。

他真是鮮衣怒馬的人,有輝煌的前程,也有一個輝煌的女人,陪他走完輝煌的人生。

她隻是他的過客。二人的吵鬧,將來隻是她一人的。對他而言,這種回憶微不足道。

這是一個能令她放心離去的男人。她捧著和他一起的快樂,了卻遺憾。

而他,沒了她以後,依然有未來。

她給他忠告:“你不要喜歡我。”

“我不招惹情情愛愛。”池翮說,“不過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雖然我們沒什麽感情,但我不喜歡‘我的’女朋友跟其他人藕斷絲連。你有什麽過去,都給我斷了。”

“你呢?你跟你的妙旌姐呢?”

“她隻是我的妙旌姐,沒有其他關係。”

“我跟其他人也沒什麽呀。”薑臨晴頓一下,“哦,宋騫。我跟他隻是麻將關係。”

池翮把一隻紅酒蝦放到她的碗中:“聽說,你對他一見鍾情。”

她點頭:“他長得帥嘛。”

池翮的筷子停在半空:“怎麽?我長得不帥嗎?你為什麽不對我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多膚淺啊,我追了你二十二天。我還有熱烈追求你的證據。”

“這次當扯平了。”池翮收回筷子,“以後再被我發現你一腳踏兩船,我不放過你。”

午餐結束,池翮要回去。

薑臨晴不讓他走,跟他說:“回去你又睡,懶得跟豬一樣。”

“你想去哪兒?”

她拉著他去公園散步:“你得運動。將來長膘了,再帥也沒人要。”

池翮拽過她的手:“你要不摸摸我的腰,判斷一下,這裏長的是膘,還是腹肌。”

她狐疑:“你天天睡懶覺的人,還有腹肌?”

“我就說,我們回家,我脫光了給你檢查。”

金醫生說,運動也是助眠的方法。池翮經常在泡在健身房。

林間有人走來。

薑臨晴連忙拉著池翮向岔路走:“散步,正經散步。”

這男人說話也不分場合,光天化日的,說什麽脫光。全是些春心**漾的詞語。

中午停了雨,這時正是清爽的時候,兩人手牽著手,真像一對吵鬧的小情侶。

女的有時候衝男的打幾下。

男的任由她動手,笑得比盛開的花都美。

早餐還有剩,薑臨晴說晚飯回家吃了。

池翮也聽話,跟著回來了。

簡單吃完晚飯,她先洗了澡。

池翮坐在沙發上。他聽她的命令,沒有再躺。但他坐也不端正。人靠在沙發背,頭向後仰,把手機舉得高高的。

薑臨晴探頭過去,又是兒童不宜的畫畫。和上次的不一樣,這次,是在野外,在一個……秋千上。“你還在玩這個遊戲。”

他似是歎息:“沒通關。”

“你還要通關?”

池翮斜斜瞥一眼過來:“難道你以為幹一次就完事了?”

“不會真的有四個女人吧?”

“我算算啊,一開始是美美,接著是麗麗,之後就是晴——”

“閉嘴。”

他邪邪一笑:“我怎麽也要過了晴晴那關,才算完事,對吧?”

她拍了下他的背:“好了,你去洗澡吧。”

“遵命。”池翮將要去浴室,又回頭,“對了,你要不要過來檢查一下我有沒有長膘?”

“沒興趣。”薑臨晴別過頭,“快去洗澡。”

“給你飽眼福的機會,不收費。”

她坐在沙發上,抱起一個抱枕:“快去洗澡。”

池翮洗完澡出來,薑臨晴還是坐在那,抱著抱枕,而且,她嘟著嘴。

池翮歪歪頭:“我美美麗麗的女朋友又發什麽脾氣了?”

她指了指他的手機:“剛才,女的一直在叫。”

“哦,我忘記退出遊戲了。”

薑臨晴木然:“我把音量按到靜音了。”

他坐下來,開了手機:“晴晴這一關,我還沒過。”

“她才不是晴晴。”薑臨晴拿著抱枕去打他。

“不是你編的名字嗎?第一個美美,第二個麗麗,第三個晴晴。第三關真難熬。”

薑臨晴自認,她不是暴力的人,但有時聽著池翮的話,她忍不住想打他。

她拿綿軟的抱枕當武器,直朝他的身上丟過去。

池翮自顧自躺下玩遊戲,仿佛已經習慣她的毆打。

一個不小心的時候,薑臨晴覺得手裏一滑,抱枕飛了出去,飛到池翮的臉上。

那一刻,他的動作有兩秒的僵硬。

“活該。”薑臨晴說,“連抱枕都看不過去了。”

奇怪的是,他沒有回嘴。他的手機掉了,之後他的手跟著失了力氣般,軟軟地垂下。

薑臨晴一驚。她又有那種感覺了。

池翮的氣息滅了。

她急忙拂掉了抱枕:“打疼了嗎?”

池翮睜著眼睛,嘴角的笑慢慢在收斂。

薑臨晴見過這場麵,她喊:“你別嚇我呀,我不是有意的。打到哪裏了?”她用手去扶他的臉,手指擦過他的鼻尖,發現不妥了。

池翮居然沒有了呼吸。

她的心向下沉,像被巨石砸到,沉到無底洞裏。她的手開始顫抖,探到他的鼻間。

確實,沒有了氣。而且,他的身體非常僵硬。

觀看恐怖電影時,池翮也會突然消失了似的,那時是有呼吸的。這一刻,卻連喘氣都不會了。

薑臨晴驚慌失措,她不知道他發生什麽事。

她大學時,常常去做義工,有學過急救方法。比如人工呼吸。她捏住池翮的鼻孔,握住他的頦部,使他仰頭。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向著他嘴裏吹氣。

她急得慌,急得眼睛要濕潤,她閉了閉眼睛,眨掉了所有的軟弱,堅持給他嘴裏吹氣。

池翮似乎動了動。慢慢的,他重新喘氣。

薑臨晴跟著喘氣,說:“別怕,我在。”

池翮望向她,急喘幾下。

“認得我嗎?”她輕輕地問。

他的呼吸順過來了。

“我是薑臨晴。”

他不說話,看她又像是看陌生人。

對了,他喜歡抓她的手。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我是晴晴。”

池翮突然抬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壓向自己,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